出梅95-人生的圆圈(尾声)

杭帆

<br><br>  “钱工,”钱留生看着手机信息这两个字,沉默着。<br><br>这夜,特别是今夜,宁静的不像是在石陵市了,倒好象进了深山老林。岗山马路除了光影绰绰外,单剩下方山顶上那高高的斜塔,在黑夜里一团模糊。唯独塔北边的半空有两个亮光球一闪一闪,那是驻军的雷达天线上的,齐塔高。钱留生站在前阳台,推开窗户,由着夜风刮着紧绷绷的脸,眼睛瞅着东南角上,心中默默数着那闪烁不定的光亮次数“一、二、三、四……”,每闪一下,他就用脚跺一下,小昌早早上自习去了,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无牵挂。他看到楼底下摩托车进进出出的,那是厂级干部楼,逢到夜半人静时,总有三三两两的职工进出,抑或是串门的,或者是要求解决问题的,要不就是求个一官半职的礼数礼数。钱留生一会又微闭起双眼,突觉得鼻子痒,猛的对着楼下“哈欠”了声。一个喷嚏有人想,两个喷嚏不正常。钱留生正在暗暗得意只响了一个,突然似乎飞进个毛毛虫似的触动了鼻毛,接着又是声“啊欠”,惊天动地般的,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两个喷嚏出来的?有什么不正常?只是听说“喷嚏”会喷出万千细菌,他眼面前仿佛看到了无数的菌在蠕动,从楼上直下底层冲去。他不敢想下去。<br><br>他愈想愈火,上午那场谈话,简直是唇枪舌剑,危平代表干部处,柳昌勤一边坐着,束伦温呢,默默无语。危平解释完没聘他当中层干部的原因,钱留生愤慨地说:“我知道,我不合你们的意。企业管理的目的是什么?你们阿知道?效益效率。一切为了革命,革命又是为了——为了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的提高!你们看看现在,依仗着垄断计划的牌子,就喜欢整天琢磨假大空的东西,图虚名。表面看起来忙忙碌碌,忙得越多越是浪费人力物力。按部就班,老慢差费,有啥稀奇?工作就要讲实在,有闯劲。上次‘三拉’冷了职工心,你们阿知道我们企业的三怪?”束伦温身子向前顷了顷,柳昌勤眉头皱紧了。“职工都说国有企业官子官孙多,一怪也,岗位工资年底还有抵押金二怪也,三怪呢没有出现有了苗头:不搞市场经济引进了市场年薪制,说什么让一部分当官的先富起来,怪吧!怪事多呢:干活的不拿钱,不干活的拿大钱;工作到基层,奖励呢撒到头头身上;企业什么都讲个级别,不用电脑的反倒买个液晶在桌子上空着,整天使用的连超平显示都是十五寸的,能调动起职工的积极性吗?就不怕职工起来造你们的反?!”<br><br>危平说:“你要还是处级就没有这些牢骚话了。”<br><br>“不对,我早就不满了。束厂知道,我前几年就主张重视技术人员工人技工,报酬要向他们倾斜。我还有点意见:年初姜厂的职代会报告,十项任务就有六项谈政治思想教育的,每月挂几个横幅标语,每季更换几次宣传橱窗,请什么电视台拍摄专题教育片,全文没有一个字涉及到职工的福利,职工的生活,这报告才是不合格的。对人的教育现在有了误解,靠灌输。人的思想是潜移默化的,自己做得怎么样?为什么现在头头讲的话没人听,只好靠行政命令?拿大钱的叫别人奉献,吃公款的叫职工节省劳保手套,行的通么?”束伦温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将办公室门关实。<br><br>“束厂你知道,同一件事交给不同的几个人干,那速度质量是不一样的。姜厂要求加班加点干,早来晚走就表扬。结果呢形成了白天的活晚上干,四十个小时的活留到双休日干。工厂没有监督机制,谁提意见小棍子拨拨,这正常吗?难道我们企业的民主也被垄断了吗?!”<br><br>“够了,正常,”束伦温望望柳昌勤,他心里也有气,这个姜志云到公司提郝大正为副厂长,主管财务厂办技术人事,这不是排挤他么。嘴上只好说:“你说得我都清楚,你不说我也清楚。谁不清楚这些事?又不是瞎子!暂时没法,这就是厂情,行情。你到硬币分厂好好干你的高工。柳书记,聘他的高工没有什么变化吧?”<br><br>钱留生嘴巴抿了几抿终于咽下,食言自肥就自肥吧,反正我人瘦,他那句到嘴边的话是:明里糊涂过日子,笑看亲家揽细瓷;头一甩,慢慢地正面后腿离开了束伦温办公室。<br><br>这天气,说变就变。远处一阵浓雾袭来,笼罩着整个利民镇,原本灰蒙蒙的,霎时变成了白白的,整个方山也沉浸在灰白雾的遮盖之中。风渐渐大了起来,雾随风飘,穿过岗山前后两幢楼空间扑面而来。钱留生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想抓把白雾,抓了几下仍旧空空,叹了口气。趁那风势缓了一缓,忙拉上封闭阳台的玻璃窗。这风真大,那窗刚一关上,听的“呼璞”一声响,就看到前面一栋挂在后阳台外面的晒衣架“咣荡”声,分明是有东西坠落了楼底。钱留生想伸出头去看看终于耐着性子回到了里间。<br><br>明天就要到……不,再休息几天,自己的调休假还有半个月呢,季度假就算了,以前没日没夜干工作不休假是因为头上有个乌纱帽,现在风刮掉了,不休白不休。这么急着到硬币分厂去干吗?又不是荣归故里,更不是衣锦还乡,虽说还享受副处级待遇,但是无职无权,俗话讲,做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今后去了,少说为佳,人不得志,闭上臭嘴巴。免得人家讥笑老三老四也。官本位的企业,认权不认人的,更不认情的。不要说普通关系,就是情人一旦反目,还不是恩断义绝?还是冷辉他们好,心地坦荡荡,官也招呼民也热情,一生平缓。正想得出神,电话铃响了——<br><br>肯定是她!白天没有来得及解释,他伸手接过话筒,晚上定定心心好好聊聊。就在接电话之际手机又传来“梁祝”的铃声,他左手拎着个话筒右手按了下手机接听键,里面没有声讯,隐隐约约传来轻微的叹气声。<br><br>他心里一阵激动。那接电话的左手略略抖颤了下,好不容易可以开怀畅谈一番了,话还没有出口,那心“扑咚扑咚”直跳——<br><br>“我是沪东硬币厂总机,有你的长途,请接。”<br><br>钱留生睁大了眼睛,一个陌生的女音。他心里惊讶不已,现在会有他的什么长途?只一会,电话里传来了“唔咽”声,是汪云!<br><br>“快来,钱处,你快来。姐从……从楼上掉下去了,四楼窗户……快点。”随即电话挂断了。钱留生愣住了,这时听到手机里一声:<br><br>“钱工……”<br><br>他浑身一激棱,拉开门就向扬式楼奔去,是她!没错,肯定是她有了什么事情。他把手机紧贴在右耳朵上,希冀听到点更详细的情况。不料想,到了新拓宽的岗山马路上,突然由南而来的一辆载人摩托向他撞来,他一下子被撞出老远,手机也被抛到了马路对面墙上反弹在水泥地上跳了几下。他嘴里咕噜了句:妈的,到斑马线也不减速,尔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br><br>时间停留在二十三点,还有一个月出梅——7月19日!<br><br> 2002年元月13日一稿<br> 2003年10月29日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