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织”——忆姥姥

黄河之畔 卫平

<p class="ql-block">  转眼间,姥姥离开我们快三十年了,如今在梦里还时常出现她那勤劳忙碌的身影,緾着围裙在灶间做饭、盘着腿在炕上纺线、弓着腰在织机上织布。</p><p class="ql-block"> 姥姥姓柴,上世纪一十年代末生人。留在记忆深处的姥姥,大概还是60岁左右的样子,她头緾发髻,身穿黑袄,腰裹围裙,腿緾绑带,爱叼烟袋,说话干脆利落,很是精明能干。姥姥在世时,常来我家帮忙,并在“衣食住行”四件大事上替我爸妈分忧。</p><p class="ql-block"> 听大人讲,姥爷解放前当兵去世的早,姥姥年纪轻轻便守了寡,硬是拉扯着妈妈和舅舅两个人长大。后来再婚,后姥爷待她及一双儿女很好,一家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但那个年代后姥爷体弱多病,也早早撒手人寰,从此姥姥孑然一身,直到终老。姥姥很要强,从不向命运叫屈,男人般的拼命在本村是出了名的,赶车、扶犁、播种、浇地、收秋、打夏、碾场、摘棉花、背粮食,男人能干了的脏活、苦活、累活,她样样拿手、干得出色。姥姥虽然是农村妇女,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但却认定知识能够改变命运,咬着牙、拼着命供妈妈和舅舅上学。五十年代末,妈妈考上了我们当地的地区农业学校,在那里遇到了爸爸,成就了一生的美满姻缘;姥姥供舅舅上学,在省城找到了工作,而舅舅当时在**监狱看管犯人,因监狱犯人斗殴受了惊吓,便舍了工作回了农村,从此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扎根在了土地。</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初,爷爷奶奶先后过世,我们姐弟几个都在上学,父亲在外忙于公事,日常生活的担子便压在我妈一个人身上。每到农忙时节,家里劳力缺少便成了头号难题。每当这时,忙完舅舅家的农活后,姥姥便如救星般得及时出现在我家,她包揽了洗衣、做饭、喂猪、养鸡等所有家务活,有时也还下地去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给妈妈减轻了很大负担。夏天,她在场院里碾麦、脱壳、扬场、晾晒,并把颗粒最饱满的麦子挑出来,以备爸妈去交爱国粮;秋天,带着穗子的玉米掰到家后,在院子里垒成了小山,剥皮、垒摞、脱粒、晾晒,直到把新鲜的玉米粒装进了一口口大瓮,姥姥才露出舒心的笑容。 </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姥姥常常系着深褐色的围裙围着锅台转。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捅炉子生火做饭。那时候农村条件艰苦,我家虽属早早好起来的那一小部分,但也仅仅是解决了温饱问题,粗粮多,细粮少,一年更是见不上几次肉腥,隔三差五割上两斤豆腐,算是改善生活。早饭,在热汽腾腾的蒸笼下,姥姥蒸上一箅子红薯、土豆、嫩玉米,再码上几个压入红枣的二合面馍馍头,或是菜团子。锅里面,分别下了白面和玉米面做的厚面片,起锅后尽可能给我和姐姐们多分几个白面片。午饭,姥姥精打细算地将白面和玉米面和在一起,擀成薄面皮,切成细条下锅,煮熟捞到酸菜豆腐炒在一起的配菜里,端出一锅“棒棒干面”。那个年代,大多数人家早上红薯、窝头,中午酸菜干面,晚上萝卜疙瘩汤,直叫人吃得反胃。而姥姥总是费尽心思,变着花样,将粗粮细作,如抿疙斗、豆面琪子、玉米发糕、菜团子等等,让我们吃的舒服,长得健壮。</p><p class="ql-block"> 几顿饭的中间空档,姥姥也丝毫没有闲着,她把纺线车搬上炕头,抽丝纺线,解决我们一大家子的穿衣、铺盖问题。在农村,那时候老百姓身上穿的衣衫、炕上铺的被褥、门上挂的帘子,甚至擦脸用的毛巾,大多是粗布做的,质地厚实,颜色单一,经久耐用。姥姥是纺线能手、更是织布高手。一大包蓬松的棉花,从纺线到织成布匹,大大小小要经过纺线、挠线、浆染、晾晒、走绺、相线、穿杼、做穗、织布等十多道工序,常常要花上数月时间。姥姥把纺线、织布当作一年中最重要的工作,整个流程,一丝不苟,严格把关。秋天地里摘下的棉花去籽后,爸爸拿到镇上弹花匠那里弹成蓬松状,洁白如雪、蓬松如絮的棉花条便在姥姥手里变得灵动起来,她搓出一根细纤维緾在纺车上的梃子上,右手顺时针摇车,左手握着棉条一边反方向旋转一边往外均匀地抽丝,左右手合理配合,节奏—短—长……周而复始,很快一大包棉花在她的手里,魔术般地变成了一个个梭子般的线团。</p><p class="ql-block"> 织布过程中最壮观的场面是“走绺”,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对日照条件和场地选择都有着严格要求。挑上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妈妈在家里煮上一大篮油饼、准备上几盘肉蛋菜,把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都请到家里,便开始了这一浩大工程。姥姥把带有圆环的铁丝钉在院子的东墙上,在东西方向相距20余米的空地上,并排楔上4个木橛子,之后把五颜六色的挠子一字摆开,把线穿过铁环依次穿过走绺用的风板子,一番准备后开始走绺。走绺至少得3个人,1个人“拾交”,另外2人负责“挂绺”,姥姥通常担任“主走”,她控制着风板子,让挠子上的线服服贴贴地从上面的小孔通过,然后把聚拢在一起的各路棉线依次交给另外两人,她们轮次把绺线绕在东西4个木橛子上。不大一会儿,走绺初见规模,绺线有序地纵排在一起......每当这个时候,姥姥俨然如战场上的大将军,指挥着千军万马,而我们一群小屁孩也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在线绺下来回穿梭,很是快活。</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便进入了织布环节。在那个还没有电视电话的年代,农村的夜晚十分漫长,晦暗的煤油灯下,姥姥坐在织布机上,两脚有节奏地踩着踏板,双手自如地投梭、接梭,经线、纬线有序的交替交织。空荡的房间响彻着咣当咣当的织布声,锃亮的银梭在缯篦前来回穿梭,粗布在反复的交织中,一寸一寸慢慢形成,一个月后十几丈的粗布已然织成,褐、橙、蓝、红等各色纹理清晰、简隔有序、有机铺排。随后姥姥将成匹的粗布放到溜光的石墩上,用一柄尺把长、结实光滑的木锤精心捶打,高压捶打之下僵硬的纤维丝慢慢变得柔软紧致、富有弹性,直到这时,手工家织粗布才真的被赋予了生命。心灵手巧的姥姥,用家织布给我们做成衬衫、被子里儿、床单,给我们纳成了千层底布鞋......多年后,我和爱人结婚时床上铺的贴身床单,还是用姥姥在世上时留下的家织布做成的,它纯棉质地,天然质朴,虽不免粗糙,但冬暖夏凉,很是舒适耐用。</p><p class="ql-block"> 直到十多年后,床单已变得稀薄,我们才十分不舍得将其淘汰。我们知道换掉的是床单,但留住的是美好、是温暖,留住的是姥姥对我们的大爱与包容。</p><p class="ql-block"> 文/卫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