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岁月的日子

蒋文炳

<p class="ql-block">  挺立在坡地上那几棵梧桐树,虽零零散散的排列,但错落有致。粗壮的树干虬枝苍劲,远远望去枝繁叶茂的梧桐树,那密集而又厚实的叶片,宛若一顶顶蓬松的伞盖,伞的平面呈扇形分开,正好遮蔽着树端周围几米远,那块用水泥沙石铺就的屋坪。</p><p class="ql-block"> 屋坪的旁边仅是一幢很普通的五层高的青砖楼房,清水外墙上那随处可见的苔藓,一团团的紧贴着墙面。苔藓旁偶尔还有几蔸茂盛的杂草,会从墙缝中向外伸展,俏皮地探着头暗暗偷窥眼前的情景。</p><p class="ql-block"> 斑驳的墙体上,苔藓层很厚,墙面看上去湿漉漉的,摸过去很滑。穿墙而过的电线、电缆、不同直径、不同规格的。一根根、一股股、全都杂乱无章的牵挂墙上,就像蜘蛛结成的网状,横七竖八,极不雅观的敷衍在上面。因累遭酷暑严寒,风霜雨雪的侵袭,斑驳的墙上,随处都能见着伤蚀的痕迹。</p><p class="ql-block"> 因墙体的用料,是利用当地火电厂的烟囱灰,通过循环水不断引流,沉淀,回收,以及砖坯压制,再经高温烘焙等工序制作而成。用该材料充作建筑墙体,在抗压及墙体的强度方面,在抗负荷承载上都很差,还易引发墙体的风化剥蚀。旷久下,熬不过风霜雨雪的日趋侵蚀,故映衬出了楼宅的残破,那许说不出的颓落,会浓浓的扑入眼帘。</p><p class="ql-block"> 春日的清晨,熹微下,暖暖的阳光轻轻的泻在地上,也洒落在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晶莹的露珠熨帖了叶片,沐浴着晨曦,泛着光泽的树叶,会在光合的作用下,显得更加润泽,更加饱满。</p><p class="ql-block"> 此时,好几只披着光洁羽毛的喜鹊,在枝桠上尽情跳跃,趁着清爽,都赶早的出来觅食。有的伫在枝杈上纵情的欢唱,嘹亮的声音,却遭忌恨的惊断了还沉浸在甜梦中的那些人,那梦境。</p><p class="ql-block"> 今天正好是星期天,好不容易熬过一周,等来了这刻。昨天下班晚,临下班时车间紧急通知,下班后谁都不准离开,要开班组会。会议内容自然是讨论有关调薪调级的事,阿满对类似这样的会很感冒,还占用休息时间。他心有不满。情绪下,他抽搐着的嘴角在不断地蠕动,不断地嘟囔“动不动就开会讨论,犯得着吗?调薪的事,按照国家文件精神,按规定,按框框去套,该加的或不该加的,谁个心里没谱。”话音刚落地,还意犹未尽,他还想多嘟囔几句,随即就被车间书记投来的那许犀利目光,那冰冷的眼神给扫了回去。书记的不怒自威上位者的气势,使他怯怯地感到心悸,他缩紧脖子勾着头不再吱声。但此刻却心不在焉,至于书记怎么说的,那些不绝于耳的话,他没心思去听。</p><p class="ql-block"> 阿满真正的大名叫汪泗满,大家都称呼他阿满,兴许在家里是最小的那个,故取名上有那满字,既读着朗朗上口,叫起来也很亲切。若说起他的年龄,满打满算都过了三十六个年头,至今仍没落下个一儿半女,亦是他释怀不下的心病。论身高及相貌虽算不上有多出彩,且不说他体魄如何健壮,或相貌上仪表堂堂,单论身体,看上去还算是结实,与羸弱搭不上边。中规中矩的五官,显得清癯些,但精气神很旺。</p><p class="ql-block"> 当时是一九七七年,文革后的首次调薪。调薪范围是一九五八年参加工作的三级工。国家酌情考虑到这部份人十七年来都没调过工资,属低薪群体。阿满知道文件精神,知道文件所界定的那些框框。他于一九五八年招工进厂,迄今为止仍是三级工,当然和他同批次进厂的人都这样。他并不担心,不觉得什么,因按文件要求,按规定只需对号入座,他甚至抱怨这项惠举来的有些迟,早应如此。</p><p class="ql-block"> 他来自偏远的鄂西山区,靠近重庆利川县的一处不起眼的山村旮旯里,当时很荒僻,没人知道的地方。还有个邻村的老乡,俩人是一同招工进厂,一同走出山坳。临行时阿满哭哭啼啼的辞行父母,泪眼婆娑的离开,他难舍家乡的这方故土,也很眷恋他家屋场背后,那几块巴掌大的水田,还有山坳上的那一景一物。</p><p class="ql-block"> 后来很长的时间他都不适应外面环境,感觉孤寂,几乎想下放回去,回乡务农,最终他没选择这样。时过境迁,直到若干年后,早已融入了新的生活环境,心境变换后的他,当初的那许忧殇,哀怨,那许离愁别绪渐渐的随风而去,家乡仅成了一抹记忆。</p> <p class="ql-block">  此时,正在酣睡中的阿滿,一大早被伫立枝头的喜鹊弄醒,引颈高歌的喜鹊啼鸣起来铿锵作响,一声比一声高亢。阿满住一楼,窗户正对着户外的那几棵梧桐树,嘹亮声穿透窗户,惊扰了阿满的那一许清梦。他很恼火,起床后气冲冲的操起平时常爱摆弄的那支气枪,压上铅弹嘣的一声射去。他不在意射中与否只是想驱离,喜鹊受惊后,展开翅膀扑棱地飞走了。</p><p class="ql-block"> 阿满的夫人,一位相貌平平,身段丰腴而不失精致的女人,虽谈不上有多漂亮,但耐看。他俩的姻缘促成,是在媒人的牵线及撮合下,才峰回路转,成就了百年之好。当初还是相知相恋阶段,阿满就很中意,心里会时不时的产生一股悸动,就很心仪,很钟情于她。特别喜欢她圆润的脸庞上老挂着笑,不管高兴与否,眉眼间总充斥着喜悦,那一颦一笑,媚态由然而生,那娇小模样,看过去就格外的惹人怜爱,他很喜欢这款,喜欢这类型,虽说每人的审美,每人的认知不尽相同,而他却偏喜爱这口。</p><p class="ql-block"> 有时阿满也在想,她那丰腴的身段,肉鼓鼓的屁股,黏上后必定有喜。但结婚这么多年,她那瘪平的肚子依旧这样,也不见动静,未见隆起?的确少见。“管他的,没有就没有,福缘未至岂能强求,少些负担还少遭些罪,能宽松则宽松,经济上宽裕些,不更好。”他嗫嚅着,吞吞吐吐的没敢说出来,像阿Q似的絮絮叨叨,不断去安慰自已,去宽容的想。他姑且认为,只有宽大为怀,不为己甚,心宽则会路宽。唯有豁达大度,才能剔除内心的那些龌龊想法,消弭内心的这部份阴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p><p class="ql-block"> 阿满收起气枪放回原处,气恼的直哼哼,见状,老婆寻上前,柔声地说道“置那气干嘛,喜鹊叫是好事,你还在埋汰,还打扰它的栖息。屋前那几棵梧桐树,平常是很难见到喜鹊,而今天却悄然而至,这是好兆头,会有喜事。”但阿满不那么认为,几只杂毛野鸟,不知趣扰乱我的好梦,还说是好事,我不打落它几只算是客气了,阿满恨恨地想。他老婆不由得斜瞥了阿满一眼,虽有些不解,但揣测兴许是受情绪上的影响才会如此。当然他老婆所担心的,阿满也不会傻傻的意识不到,为平复下心情,不让情绪影响到家庭,他稍作呼吸,还伸手轻捏了下夫人那张有点婴儿肥的脸。看似很狎昵的动作,把姿态放的很低,耐着性子,腆着脸说道“那该死的喜鹊惊断了我的好梦,你不知梦境?在梦境中我好不容易得知你有身孕,也知道你胃口不好,要吃酸的。嗯,我倒想起来了,酸儿辣女,老辈子的话没错,很灵验……”老婆给他一个白眼,啐上一口不屑地说道“亏你说的出口,恬不知耻说有喜,你没少耕耘,这喜在哪里?瞧你那德性,还好意思跟喜鹊置气。”阿满自知理亏,话也气短,声音也就低了几分。随即便低眉顺眼的转換好姿态,端正自已,温言软语的说开“是我不好,都怪我心切,太较真了,让你憋屈难受,你就狠狠的说我,说重些。”只听到噗嗤一笑,他老婆顿时乐了,带着笑意对阿满说“别说酸话了,经你这么说,天底下好像我就是个不讲理的人,小肚鸡肠样。喜鹊报喜,我看是好事,这不眼看着要涨工资了,这就是喜讯。”</p><p class="ql-block"> 随后几个月平淡无奇的过去,但好事还是来了,调薪终于到位,阿滿的工资见涨,这是十七年以来的首次调薪,他很高兴,到手的薪资又多添了一些,日子要好过点。</p><p class="ql-block"> 高兴之余阿满作东在一家小饭店请客,受邀对象是班组的那些工友,还有他的那个老乡。在饭店前,大家嚷嚷要狠宰他一顿,入座后,还是很节俭的随便点了几道价廉而又实在的菜肴。餐桌上阿满斟满酒,频频举杯相敬,诚意满满,不停的表达盛情,也对大家的到来,对大家的恭贺,表示感谢。</p><p class="ql-block"> 阿满看上去红光满面,显然作为东道主,他不由得多喝了几口。酒后他唠叨的话语很多,绕来绕去又绕到这话题,那积压在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被他揭开来说。他吐词不清,舌头还在打转,停停顿顿的说了一大堆醉话“我说等来年,要是有机会能生下个一儿半女,我说的要是有机会,肯定要摆上几大桌,到时请你们捧场,你们……对了,就是说你们,到时一定要赏脸,给个面子,都记住了,给我撑个脸……”</p><p class="ql-block"> 其实阿满的心结,就某些人而言,无疑是无病呻吟,纯粹找虐的那类。同他一起从山村出来,一同进厂,看似言语不多,稍显木讷的那位老乡,至少他是这么认为。</p><p class="ql-block"> 阿满的老乡姓张,单名显,粗略的去看,他极其普通,并没超群之处,或可彰显的地方。个头中上,说不上健壮,面容清矍,身体看过去要略显单薄点,不过在营养缺乏的年代,瘦筋骨的人还是很多的。</p><p class="ql-block"> 此次调薪,尽管五八年进厂这批受到泽惠,获益不少,张显也不例外,也涨了工资,收入增加了些,但杯水车薪,无济无事,就这点钱,在经济上仍没得到实质性的改观,依然窘迫。囊中羞涩的他,没能力去破费请客,只能腆着脸来白蹭,更没想过要回馈,或其它什么。</p> <p class="ql-block">  但悲哀的是,他所面临的窘境,是他的贪念,贪念女色所造成的。他是经人介绍与现在的老婆相识的,相识还没多久就黏在一起,卿卿我我,缠绵不休,随后便不计后果的娶了。女方家的条件不好,她是老大,下面弟妹很多,父亲不幸撒手走后,寡居的母亲就带着这帮嗷嗷待哺的幼儿幼女,很艰难的度日。</p><p class="ql-block"> 来自洞庭湖区偏远乡下的她,在当时交通极不便利,偌大的湖区竟无公路向外延伸,只能依托水运,虽舟楫便利,但航程时间较长,中途还须更換驳轮中转。她所处的地遇环境本就不好,其温饱都难解决,更何况下面还有五个弟妹,最小的那个还没读书,贫困程度可想而知。婚后她还要拿钱去贴补娘家家用,当然这是婚前与张显谈好的,也是女方家的唯一条件。</p><p class="ql-block"> 张显与阿满不同,阿满的老婆有工作,是吃商品粮的那类,婚前在乡镇供销社上班,婚后便调了出来,和阿满在同一个城市工作。而他则是另一番情景,老婆是农村的,在城里她没工作,又没户口,粮本,没粮食指标供应。更堪忧的是,婚前便怀了身孕,婚后生下一对双凤,全靠他菲薄的工资供养,况且都是指标外的,靠议价购买,偶尔还得托人去黑市套购,捉襟见肘的他很是苦恼。</p><p class="ql-block"> 此时三月的南方,早就春意盎然,春风温暖如酥,荡漾的春风,柔柔轻抚被严冬冻裂的土地,抚过柔软绵绵的芳草,还有孤零的绿萝藤蔓。春风朝夕起,吹绿日日深,一簇簇傲然枝头的嫩芽,一抹抹新绿给春色带来了更绮丽的景致。 </p><p class="ql-block"> 春雨贵如油,雨丝如霏,烟雨蒙蒙,洒落的雨水宛若轻纱似的飞舞,来的那么及时,如绢,如丝,如烟,如雾,柔柔爽滑着枝丫上的那些嫩芽,让嫩芽愈发润泽,愈发丰满。</p><p class="ql-block"> 尽管气候由寒转暖,但张显的心里仍旧冰冷,他不知道目前的困顿将如何解决。他多次请求,想通过上面正正当当的将老婆户口,从乡下迁移出来,他知道厂里有指标,有能力解决此事。他多么渴望能得到关照,能妥善解决时下所遭遇到的困境。但他的恳求,他的夙愿,无疑是石沉大海,没任何反应,因类似的情况在厂里不止他一人,还有别的原因。谁都知道,感情代替不了政策,同情只能维持于表面,没有其它,涉及至此,谁都不敢表态。</p><p class="ql-block"> 可怜巴巴的张显自结婚后,从没过个舒心的日子,紧锁的眉宇总是愁云惨淡,额头上沟壑似的褶子,几道很深的抬头纹愈发明显。尽管如此,他老婆每日慵懒的从床上起来后,匆匆吃过早饭,就出去串门,从不考虑居家过日子,面对的就是开门三件事,吃、穿、用、算是从不想事,天塌下来都不急的那类。</p><p class="ql-block"> 湘女姿色天然,清丽绝俗,既有江南女子的婉约灵秀,又兼具北方女子的旷达超脱。钟灵毓秀的湖湘土地,八百里的洞庭水乡赋予了湘女的慧心灵性,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也极好的应验了湖湘女子,即便素面朝天,依旧显得光彩夺人。</p><p class="ql-block"> 张显的老婆来自湖区,水乡湖畔女人应有的容貌,自然而然的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她皮肤白晢光滑,身材颀长丰滿,一副标准的鹅蛋型脸,媚眼如丝,鼻子生的小巧玲珑,嘴唇红润,唇线轮廓分明,若从五官上去评判,肯定没有哪官会失水准。</p><p class="ql-block"> 张显近乎麻木,生活上的入不敷出,靠举债度日,窘迫,困顿,糟糕的处境折损他过早地衰老,斑白的发丝已失去了光泽,生活的无情早弄的他面目全非,不复婚前的得瑟样子及精神状态。</p><p class="ql-block"> 而他老婆利用串门时机,异常的活跃,凭借姿色,频频的在那些龌龊男人中间周旋,经不住诱惑的那些色中饿鬼,急不可耐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在群狼环伺,僧多粥少,多少有些尴尬的情况下,她会巧秒的抓住这些,尽量的去从狼嘴里抠点小利来,那些有流通价值的票券,如饭菜票、粮票、豆制品票、肉票等,自然,花花绿绿的钞票会更受欢迎些,大凡能囊括到的,她都会不遗余力的去收刮。这实际情况张显知道的不多,即便知道也是一枝半叶,很零散,困顿早导致他精神上颓废,沉沦的不可自拔。即便头上绿油油的青草长有三尺高,也顾不了那多,陷于困境的他身心俱疲,再无为去顾及,去管那些多余的事,再绿也得闭着眼睛过,能风平浪静保持表面的和谐,保住温饱,保住几张嘴就可。</p> <p class="ql-block">  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拮据的他,虽穷困潦倒,但回到家后,面对他那对像瓷娃娃似的宝贝,即便心情再糟,再不好,都得以释然,觉得老天没亏欠他,膝下有了她俩,郁闷也纾缓了不少。他平时节俭躬行,吝啬的一个铜板都要扳作两瓣用。他不惜严苛自已,其目的就是为了她俩,为了这对娇小的宝贝,再大的憋屈,他都能忍下,再难的日子也得要咬紧牙关过,无论如何都要把她俩抚养长大。</p><p class="ql-block"> 舐犊情深的张显,为省下口里的每一粒粮,尽量不让闺女亏着,饿着。上晚班时,而多出的这餐,能省则省,怎么也不肯多吃。紧接着本就羸弱的他,更显得一脸菜色,身体愈发衰弱。</p><p class="ql-block"> 春去秋来,小宝贝也一天天长大,这蹒跚学步的她俩,走路时虽还踉踉跄跄,但小嘴特甜。每当张显下班回家,刚跨进屋,她俩准会摇摇晃晃地过来,嘟起小嘴“爸爸、爸爸,”的喊着,奶声奶气的嗓音,还有叉开稚嫩的小手,使劲的黏着他,争着要抱的那许亲昵劲,顷刻间张显的心简直要被融化掉了。呈现在眼前的这副温馨画面,暖暖的瞬间,他从骨子里都醉瘫了,暖暖的,酥酥的,那开心,那乐呵,滿眼都噙着泪花,迷醉在亲情之中,许久都缓不过神来。</p><p class="ql-block">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人生在世原本就是无根之木,极似随风飘转的尘土,也不知生命的归去。正如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道“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他遗存下的感伤之句叩彻心扉。愁断肠,泪亦殇,奈何人间世无常!事实真就如此,如此的难堪,有时温馨的场景却偏是短暂的那一刹那,这惊鸿一瞥,转瞬即逝后便是灾厄的降临。</p><p class="ql-block"> 时隔不久,便是中秋佳节,阖家团圆庆中秋,历来华夏民族对过中秋就比较讲究,过节的气氛很浓。自古以来,对中秋颇有感怀的文人墨客,都会借籍抒发自已的那份情感,或梦转千回空怅惘,或千愁不解相思苦,仰或会喟然长叹,而令人唏嘘的是,诗人抒写的意境都很微妙,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p><p class="ql-block"> 比较而言,现实中的张显,则悲催的要命,那悲催的简直让人无语。又是一年的中秋,十五的夜晚,明镜似的圆月高高的升起,星星都悄然隐去。月光似水轻轻的倾泻下来,柔柔的铺在地上,浅浅的镀上了一层银辉色光泽。月光下的夜晚,静静的只有淡淡的光影,透过月光,月色显得很唯美,夜色下的市区也显得很静谧,祥和。</p><p class="ql-block"> 那天的夜班,张显起的稍晚些,踏着月色,他匆忙地赶到车间。忙碌了好一阵,大约二点时分,正是万籁俱寂,夜色深沉的时候,也是他们当夜班就餐的时间,和往常样,为省下这口,张显没去食堂进餐。等他们离开后,此时这偌大的厂房内,自然显得空荡,冷清。他独自倚靠在机台旁,悉悉窣窣的从挎包里掏出个水杯,在开水桶旁接了大半杯开水,咕噜咕噜的往嘴里灌了下去。因为饥肠辘辘,像以往样,他尽量的忍着,用这种方式勉强的去填充空腹,防止饥饿漫延。</p><p class="ql-block"> 空荡荡的 厂房内,在灯光的聚焦下,一台台冰冷机器在静静的候着。伫在机台旁的他,一尊清瘦的背影正孤独的立在那,看似有些空荡的厂房,机台旁的冷清,恰与无助的他形成鲜明对照,更凸显出寂寥,孤零。窘境使然,生活的贫困对他而言,有难以诉说的无奈。</p><p class="ql-block"> 就完餐后,车间又沸腾了起来,轰鸣的机器声不绝于耳。可怜的张显,正头昏眼花很吃力的把盘元挂到拉丝机转盘上,他踉踉跄跄的,趔趄时不慎被盘元的线头缠住,很快被卷到拉丝机里面。但听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凄厉声不断地从机台上传来,惊骇下,人们赶紧拉下开关,拉丝机停下来了。倏地,毛骨悚然的画面在眼前惊恐的出现,惨不忍睹的这幕,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从机器的转盘中被血淋淋的拽了出来,面目全非的他,瞥一眼只见那血糊糊的样子,惊骇的使人窒息,令人害怕。</p><p class="ql-block"> 一起严重的安全事故,无征兆的骤然发生,使在场的每个人不由得感到震惊,还隐隐的感到有许歉疚,感到难受,甚至有些后怕。</p> <p class="ql-block">  上面对安全事故的调查,通过到现场取证,组织车间及班组一级,对事故过程展开分析,找苗头,查原因,多次找目击者谈话,查来查去的,最终只能定性为因操作不慎,才导致伤亡事故发生。总不能据实呈报,说是因困顿所致,由饥饿所端发出的事故。这啼笑皆非很失脸的事,谁敢傻傻的去做。上面要求必须尽快制止这方面的流言传播,消除负面影响,偃旗息鼓地将事态平息好,赶紧做好后续上的安抚工作,让死者家属尽量感到满意。</p><p class="ql-block"> 安抚事宜很快就落实下来,死者家属的粮食,户口,由农村迁移到原死者所在地,死者的遗孀顶职进厂,各项措施的落实,使死者家属感到很满意。她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结果,鲤鱼跳龙门,身价百倍。眼前的这些,全仰赖于张显的工伤亡故,不然哪来的天赐良机。得感谢这个死鬼,当初嫁给他没错,没几年光景就华丽转身,乌鸦变凤凰,能顶职进厂,端上铁饭碗,由乡野村姑变为吃商品粮有工作的城里人,这都搭帮张显,没有他的意外伤亡,就不会有今天的利好。</p><p class="ql-block"> 同时,她难堪地回想起,这些年来与她交合过的男人,年龄上都比她大了许多,有的看了都觉得恶心。当时就为了图点小惠,虽说这些小惠,改变不了当时的困境,但也帮她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作为物质上的周济,多少都弥补了在吃穿用度上所亏缺的部份,让她及她的闺女都能够很好的活着。试想,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这样?荡妇与淑女仅存一念之间,谁都愿做淑女,谁都想出生豪门,生在富贵人家,名媛千金的低吟浅唱,相比寒门女子的如泣如诉,要婉转动听的多。有的人道貌岸然,总要摆出一副卫道士模样,滿嘴的仁义道德,满肚子则是男盗女娼,道德水准其实连妓都不如,内心的龌龊,附在骨髓里的肮脏,一点都不比妓少。 </p><p class="ql-block">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不幸的张显已走了一年多, 她却活的很滋润。上了一年多的班,平平静静的过了一年。曾经的绯闻,让人背后指指点点,自亡夫离世,寡居后的她还算是规规矩矩,克守妇道,再没听到那些花边新闻,而流言蜚语也逐渐的减少,淡出了诽议范围,生活上的宽裕,使她日子过得很愜意,</p><p class="ql-block"> 生活好了,心结没了,生存环境的骤然转变,也使她肤色愈发红润,脸颊两边时不时的泛着腮红,看上去粉妆玉砌人面桃花的,愈发显得清秀水灵。</p><p class="ql-block"> 没多久,上门提亲人纷至沓来,她久违的春心又一次勃动。憧憬着的男女之情,那恋爱的新奇感,那许想像,亢奋的几乎彻夜难眠。她要寻求自已的幸福,想找到自已的人生归属,于是在渴望,期盼,等待……焦灼中去度过。</p><p class="ql-block"> 已觉春如梦,梅开二度红。自上门提亲的说起了这段姻缘后,她相中的男人,可能是投缘,俩人交往还不到半年,便郎有情妾有意的凑到一起了。虽说二婚夫妻没有那多繁文缛节,无须讲究,但从最初的相处到委身于人,这过程,确显得心急快了些。花枝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兴许他俩都深谙这些,情到深处时,便情不自禁地放开了。梅开二度香如故,菊绽三秋韵更幽,诗的寓意,或许就是根据这样的狗血情节,这样的故事脚本演绎而来的。</p><p class="ql-block"> 天遂人愿张显走后,她又重新组建了家庭,兴致盎然的她,枯木逢春后又重拾了对生活的信心,憧憬着美好,像在荒漠中踽踽独行的孤旅者,透过熹微,她又看到了尽头处的那线亮眼的曙光。</p><p class="ql-block"> 婚后,男方通过关系想把她调到一起,以便有更多的时间去料理家里。在办理调动时,女方遭到了刁难。当时的劳资科长,斜睨着双眼,狡黠的目光看着她,毫不客气的说“你想调走,我能理解,既在一起又能就近,更好的顾及家庭,于情于理都应该。调走可以,调动手续该办的,我们都会去办,不过你本人有些事还没说清楚,等你想好了,交待完后,再来办。”话音刚落地,凝固的空气随即冷了下来,紧张的她,憋红着脸吱唔着“哪有,和我有过关系的,我不都说了吗,还想要我说什么。”她心有不甘,很无奈,但望着对方那副老僧入定的模样,非要死死吃住她的表情,心都是凉的。虽然对方是在讹她,但对方详作知情,成竹于胸的样子,同时犀利的目光还像狼样盯着,阅历尚浅的她,哪看得出对方是在下套,是捕猎。她几乎要哭了,拖着哭腔,声音在喉咙里滚动,嗫嗫嚅嚅“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她极不情愿,被迫将隐藏在心里很深的那事抖落出来。</p> <p class="ql-block">  深秋时节,秋意很凉,落荒的秋叶,被骤风卷起抛洒的更远,更僻静。</p><p class="ql-block"> 正是秋风,秋雨,秋凉,寒意冷嗖的时候,张显工伤亡故还没多久,遗孀的粮食,户籍关系,便从农村迁移到亡夫的所在地。办事跑腿的是厂里一位年轻的干事,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带着刚毅,透着军人气质的阳刚男人,长的也阳光。为办事他从村到镇不停地奔波,忙碌了好多天,累不说,好歹能把事情办完,办妥当了就好。</p><p class="ql-block"> 他交完差后,便迅速地赶到她家,兴致勃勃地告诉她,将其过程添油加醋的叙说了一遍。女的听了很感动,几乎要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当然这只是杜撰。当时女的很欠疚“我这条件你是知道的,想要酬谢,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从心里记住你的这些好,以后有条件了,再来感谢。”她低着头,不好意思的把话说完,因俩人挨的太近,脸几乎是贴着,看似有些暧昧。女人敏感的意识到,因距离问题,就只隔那一层……此时,俩人的呼吸都有些加重,暧昧的空气显得有些凝固,自然而然这情感上不由控制的端发,男女间朦胧的感觉,那咚咚咚的心跳,都会迅速朝她涌来。她脸略微有点泛红,鼻子也不由然的抽搐了下,男人那许浓郁的雄性气息,也使她心悸。她很想逃离开,但两脚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欲罢不能的她,只能腆着脸痴痴的伫着,但从未有过的滋味,初次体尝,竟使她芳心萌动。以前那些都是逢场作戏,而这次不同,面对英气俊朗的他,她不由得有些期待,柔柔媚媚的她,动情时身子在轻微的颤栗。男的没见过这阵仗,没见识过如此的暧昧情景,不禁使他发懵。于是他大胆的把手伸了过去,轻搂着女人纤细的腰肢,随后将脸紧贴一起,抱着她使劲地亲着,吻着,女的也在积极回应,缠在一起不停的扭动,不停地呻吟,天雷勾地火,不雅的情景就很快地出现了。</p><p class="ql-block"> 女方初次动情,也从心里默许了这场情爱,甚至有些期待。因为该男人年龄与她相仿,从部队转业回来,有着军人的气质,无论身高,长相,都无可挑剔,属英气俊朗那类,她很想委身于他度过一生,但遗憾的是他已婚。</p><p class="ql-block"> 尔后,她又秘密地相约,几次下来,这肌肤相亲的滋味,感觉甜蜜,她会永久的珍藏,珍藏在心里的最深处,僅作这辈子的一段记亿。女人的秘密永远深邃幽远,不会抖落半分,这是女人天性。</p><p class="ql-block"> 遗憾的是,这次她却痛苦的抖落了出来,为着调离,为了自已,她误着了劳资科长的道,给他讹了,全怪自已阅历浅,轻易上当。交待完后,她全身都瘫了下来,心里隐约的感到不安,她无脸去面对他。但随着时间推移,她想或许会选择忘却,忘却过去,忘却曾经的一切,当然也包括,她曾经爱过的,很心仪很心动的这个男人。</p> <p class="ql-block">  她痛苦的料落,把藏在最深处,最不愿示人的秘密,全都翻箱倒柜的料落出来,像被拔的一丝不挂,赤裸的将人体最隐私部份示人,宛若小丑般赤裸裸的被人观赏。顿时,那不堪的自尊如纱如绢似的轻薄,很容易被亵渎,被剥开,会蜷缩在那可怜的瑟瑟的发抖。最可叹的是,她亲手将她自认为雪藏很深,值得珍藏的的东西,弃若敞屣很轻率的抛弃了,留下的只是遗憾。</p><p class="ql-block"> 最终她如愿以偿的走了,被她供出的那位,受此牵连给予了党内警告处份,夫妻感情跌落,家庭陷入危机,几乎崩塌。</p><p class="ql-block"> 她走了,带走了张显曾拥有的一切,可怜的他至死都在护着这个小家,节衣缩食的顾全着家庭,最终替他人做了嫁衣。</p><p class="ql-block">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过去的早成了过眼烟云,没有愁肠千转,更没有哀思缕缕。她始终认为,张显只不过是她人生中的匆匆过客,没丝毫可念及,可回想的,谈不上感情。虽说好歹也是夫妻一场,但她义务尽了,留下了一对双凤,留下了念想,也算对的起他。她要离开此地,离开让她不堪回首的过往,和过去告别,和过去的那些不快告别。</p><p class="ql-block"> 秋过去了,一场大雪将冬意推到了极致。尽管寒意犹浓,但喜鹊不俱寒冷,不停的在梧桐枝桠上欢快跳跃,伫在高枝上啁啾鸣啭,似乎在报喜。阿满觉得喜鹊的啾鸣声很婉转动听,听起来让人浑身舒坦。因为久不见喜的老婆,好不容易怀上了,孕身九个月即将临盆,正住在医院待产。</p><p class="ql-block"> 几周后,阿满家迎来了一场热闹,男家三姑六婆,沾亲带故的,女方娘家那些亲朋戚友都拎着礼品上门,前来恭喜阿满,恭喜他中年得子。他高兴的忙前忙后应酬着。递烟,端茶,供上糕点,他老婆抱着小布点大的婴儿,和亲朋好友见面,“啧啧,小家伙长的好,胖乎乎的,长的像娘……”赞叹者有之,也有人在旁悄悄说“小东西肤色白晢,长的可爱,眉眼既不像妈也不像爹,比他爹妈好看多了。”类似的话,阿满不管是听到或没听到,总是嘿嘿地笑着。对这类话,众口铄金言辞纷纭的,不论初衷,不论其言语好坏,挂在他嘴里的谢声仍没断过,以前从未有过的开心,这回算是遇上了。</p><p class="ql-block"> 冰雪消融,春上枝梢,又是一年新春,又是春暖花开时节。张显走了近两年,阿满很痛惜,他唯独的一个老乡,从村里走来,一同进厂,曾经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没想到就这样匆匆走了,他那漂亮的老婆改嫁后也离开了。他人生的大幕谢的有些过早,没留下可留下的东西,值得让人追思。</p><p class="ql-block"> 尔后,坊间传言悄悄的流传开,说是阿满那胖嘟嘟的宝贝,是借种来的,阿满没有生育能力,他那没用的东西存活率低,说是移花接木。有人说是张显的播下的种,因俩人是老乡,在商量好后无人察觉下偷偷播的。平时阿满常接济他,双方走动很勤,即使达成了默契,也不会给外人知道,被人置疑,不然小东西的眉眼怎么会像他。嚼舌根的人不多,但有几个长舌妇的添油加醋说,就足已混淆视听。</p><p class="ql-block"> 但阿满不介意,别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谣言止于智者,再说悠悠众口谁还能堵住,蔽塞视听就是最好的办法。日子照常过,过好过坏与他人无关,小孩是谁的,他清楚,毋须申辩,以他的能力,还耕不好自已家的那一亩三分地,还是留下些悬念,让人去猜疑,去杜撰吧。</p><p class="ql-block"> 起风了,这个季节的东北风刮的有些猛烈,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南方的春天,遇上这样的寒潮天气,气温还是有些偏低。</p><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轮上休息,阴雨连绵的天气,龟缩在家的阿满不觉寂寞,很开心地逗弄着宝贝玩。他抱着小家伙,手轻揉着那张粉团似的小脸,目光里流露出是满满的父爱,笑容里淌出的爱意,让不谙世事的小家伙抬着头,瞧着阿满不解的说“爸爸,你怎么哭了,哭了……”没哭,那是高兴,有了你,爸爸这辈子值了,值了。”阿满更正儿子的说法,随即便高兴地将他举着,举过头顶,举的高高的,很高,很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O22年10月17日,写于印象华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