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br>钱留生和田云早已到了硬币分厂那边,回头还不见明敏的影子,就站在林荫道上等。田云看到钱留生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劝道:“钱处,你也不要在意,贾路这小伙子的脾气我了解,面子上过不去会露出来,心肠挺热的,哥们义气特浓。”钱留生叹了口气:“我算是把人得罪光了,孟任林进门不掏证,劳资的贝津反馈,这帐也算到了我的头上,贾路自行车乱停,满游辛反馈,也算我头上,好,我该千刀万剐。这钱扣下了,我又不多得半分。这一次他官林倒好,他要执行下条款,大郝免了奖,帐呢自然也算到我头上。田处,我这人性子又刚,看起来是干不到创优的头了。”<br><br>明敏正好走到身后,郎芬春还朝他挥挥手。看到钱留生心情不好,田云沉思片刻,真想再劝解几句,看到汪狄从二楼下来就喊他道:“汪厂,你这个卫生包干区还差点,往年的枯叶你看还有呢,不创优不要紧,今年要弄干净。”<br><br>汪狄笑呵呵说道:“你们放心,明天我就安排人弄干净,保证达到优化型标准。你们看我分厂的自行车存放,一溜齐刷刷的,同检阅队伍一般。多亏你们扣了王牌分厂头的款,要不,职工哪会这么快养成整齐的习惯。”钱留生苦笑笑。汪狄又说:“你们杀鸡骇猴胆子也忒大,这次连机械的头也敢碰,他们可是一杆旗。姜厂不是说了,要举特殊机器制造这杆旗,全国独此一家,是我们厂的小特区。钱处,听说你们还碰他们的工时定额呢,我劝你歇点神,真的!”<br><br>钱留生脖子一挺:“大不了乌纱不要,回老单位干我的技术老本行。”汪狄说:“那我欢迎,我们分厂有你这员虎将,我省心多了。”一行四人到了电子门,认认真真巡视了一遍。<br><br>待转到税票分厂这边,那厂大门就对着他们。三人注视起厂大门的新设计来。近处看不全,远了才发现:一边圆岗亭,四面玻璃,武警风雨在内,四面八方尽收眼帘;晴天则立于岗亭外的大圆伞的圆凳子上,是好。唯独左门檐朝天矗立着的三个柱子,立式的,中间一个圆球置放在内,三根柱子又是参差不齐高矮相间;那圆则象征着圆硬币。原设计那圆球下还有个卡拉OK厅的弧光旋转灯,夜间中间太阳灯的强光照射在那立柱上,立柱镶嵌着的有色玻璃再发出辉煌的色光烘托出三根立柱直冲天空云霄,构成利民镇特有的色光映币的玄景。此刻,建筑到一半砍掉了这个设计,中间圆球材质由玻璃改为实心水泥,顿时不伦不类,暗无光彩。<br><br>三人越看越觉得大门三根柱子成了三脚朝天,就怕天会塌下来,“赖以拄其间”似的。太阳已经落下山头,正南方的方山,隐隐露出青色,连接着青天白云,山头上高高耸立的那塔,开始倾斜。有记者着急,写了报道,引起了石陵市文物考古刘专家的重视,准备纠偏。宁江区政府已将这座斜塔作为旅游一大景点,甚至想将此塔列为第五斜塔保持,至于同比萨斜塔相类比,恐怕是一厢情愿。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区里有个斜塔,总觉得脸上光彩不少。钱留生站在税票厂房往南看,那山麓还是依稀可见。他去过,前年陪慎洁去的,骑车旅游踏青,就在斜塔下呆了一阵子。那时但见塔砖绿苔痕印斑斑,正是这绿苔痕印才显示出了悠久的文化史迹:传曹雪芹祖莹就在这里,至于传的达摩祖师面壁的石座更是巍巍然也立于山头之巅,眼观秦淮河水绕山穿角西去,那洋洋洒洒的水声,拂面而来的徐徐微风,无不感叹着人间的沧桑。钱留生那次去时,还特地到了孙权点将台的土墩旁拣了几颗卵石带回,慎洁叫他带的:光滑细腻,如今置放在书橱,那卵石经历着岁月的抚摸,早已失去了棱角,圆滑滑的。<br><br>别过税票厂房,刚进到大楼,下班铃声就尖利地叫了起来,一天又结束了。<br><br>因为郎芬芸就要出远门,钱留生一下班就弯到岗山超市买了半只桂花鸭、肫、香豆腐干,花生米油炸的她不喜欢。她不喜欢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但是小昌特爱吃,众口难调,三人都这么难调了。顺手又称了半斤常州萝卜干,早饭当小菜。忙唿了个把钟头,刚走到顶楼,郎芬芸在楼梯口徘徊着。<br><br>“你怎么才来家?你们要是再不回来,我又要短工去了,我等了不耐烦死了。”<br><br>“那你怎么不进门?”钱留生好奇地问。<br><br>“钥匙掉在家了,也许,上班我就没有见,电话时又忘了说。”<br><br>钱留生掏出钥匙开好门,郎芬琳来了。<br><br>“二妹,你就要走了,我来说说话儿。”郎芬琳随着郎芬芸进了门。钱留生把买好的菜摆在桌上说:“你们聊,今晚我做饭,咱们办个送行宴。”说的她们姐妹有点不自在起来。钱留生掏出塑料口袋抱出一棵大黄芽菜,剥开几片干瘪的外叶,理一理菜芯,略微在水龙头下冲一冲切好,拿出半斤半精半肥的肉切好条,将铁锅烧烫熬起油来,然后放下菜去煸炒几下,肉煮黄芽菜,肥肉油渗透菜里,郎芬芸的保留节目——最爱吃。郎芬琳帮忙淘米开开电饭煲说:“二妹夫,我还是老称呼,你们离婚不离家,到底有啥想法?总不能这样一直相处到头吧?”<br><br>“我早就想好了,趁着年轻学点技艺在身,技不压身么。”钱留生盖好锅盖说。<br><br>正在房间收拾行李的郎芬芸说:“姐,你就甭操心了,我看佘就比他好。”郎芬琳急忙出来到的里间说:“二妹,你别瞎说啊,他可是镇上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千万不要动情。”郎芬芸解开后脑勺的发髻,那是一块桃木做成的丫杈,一头圆圆的,四寸来长,插进发里,盘起来的发髻就像拳头,硬邦邦的。她把那根叉给郎芬琳嘻嘻笑道:“谁会关心人呀?连这他都晓得买,他呢?”郎芬琳气得说不出话,这时郎芬芸的手机又响了,郎芬琳就来到厨房同钱留生聊天。<br><br>“二妹夫,学技艺是不错,我听巴处讲,马上撤处改部,公司也要改制,但是区别于地方企业,不会实行‘新三会’,因为是特殊企业。”<br><br>“特殊企业更需要特殊管理,关键是要搞好监控,尤其是管理过程的监控。最近有文要求公司将企业中层以上干部也纳入监控管理视线,毕竟在进步。但愿今后不再有‘三拉’事件。前两年不是抓了一下小金库清理,抓了三产清理,保护了一批干部。”钱留生说着,看到盐瓶见底,就说:“大姐,你将上面那加碘盐打开,瓶子里灌点盐吧。”<br><br>“二妹夫,你最好换个岗位,搞你的技术去。在管理部门,我听巴尘华他们在讲,企业管理是一把手工程,现在像你这么管理蛮难为你的。”<br><br>“就是,我也这么想,我同田云说过,准备在他退休之际就打辞职报告,还是回分厂去;好歹我还是高工呢。”<br><br>“二妹夫你别误解,我说你搞技术,不是你不会管理,而是你身上有股书生气。我在生产处搞了这么多年统计,清楚得很。那上报的数字,领导叫做九十分也不做八十九,见惯不怪,少见多怪。哦,今年你们企管部门负责向公司规划部报绩效报表,得由你们经手了,你除非睁一眼闭一眼才过关,要不你看不惯就难办了。否则……”钱留生等着“否则”的下文,谁知道没了。郎芬琳忙着点火打灶,钱留生说:“数字造假咱做不来,财务报表数字可以变,这钱变得来吗?咱们企管明敏——小妹的还是可以的,他的脑瓜子活络,老处长林善勤一直不用,今天我才知道;他可是深藏不露。哦,大姐,听汤华林主任说,这统计正在向硬性指标量化方面转,那种靠定性无法判断企业的质,这下管理效益就可以落到实处了,还有就是成本问题。职工去年工资台帐同前年相比下降了,姜厂不反思哪行哦!”<br><br>郎芬琳说:“职工福利生活水平当然要与领导业绩挂钩,现在,唉,隐形收入成了公开,谁说得清?”看着她欲语又止,钱留生不觉想到他下海丈夫辛桂生就要回家了,替她高兴。以前就是寄钱,自己活寡,真的不值价。<br><br>厨房里一片暖洋洋的,那吸顶灯的外壳,因为弯弯的日光管子坏了,钱留生偷懒,换上了白炽灯,哪料到烫化了外面的塑料壳,露出了圆圆的灯泡,后来干脆卸了外罩。水泥台上的切菜板子是风杨木的,有了年代,那木屑随着菜刀的轻重,或多或少地冒出来。该换换了,然而谁也没有主动换。郎芬琳用抹布擦了下,又用湿布前后左右搓了几下,边上一道黑污随即掉下。后阳台的洗衣机紧贴着那拖板边,一开动起来颠簸震动,撞击着墙面贴得瓷砖,竟然有个凹形,墙壁一个三眼插座,一边还掉了个螺丝。挂抹布的衣钩和电饭煲下的木架也开始摇晃。不经用还是不会用?质量问题还是家不成家——反正不是我的,就像国有企业,人人有份人人管不着。郎芬琳轻轻地叹了口气,夫妻一条心,黄土变成金。家有个男子东西也坏,坏了也没有人主动修理。她推开窗户,见后面一幢的巴尘华爱人正在三楼外阳台浇花,天这么冷什么花敢放在外面?不过这冷不是冬冷,毕竟冬天过去了!郎芬琳刚想关上窗户,头上落下一块白饼子样的土块,抬头一看,竟是乳胶漆起的波,薄薄的一层,就像羊肉卷,吃火锅倒管用。郎芬琳说:“二妹夫,你这后阳台天花板起的波咋不清理一下?过日子要有过日子的样子哦。”<br><br>“不用,清了又起,不如一次到位,让它起足波皮,然后除去。”<br><br>“当初要是不刷这漆倒好一点。”<br><br>“是呀,干什么都要科学,那时不懂,总以为多刷几遍好白点,谁知多刷不得,一多刷反而卷皮了。”<br><br>“姨,今天有啥好吃的?”小昌拎着书包来家就问吃。<br><br>“小昌啊,喊妈去,准备吃饭。”郎芬琳赶紧打起一盆水又加点开水让他洗脸。小昌到三个房间转了一圈,问:“我妈呢?我妈还没有回来?”听到这话,郎芬琳吃了一惊,刚才还在收拾东西,接到一个手机竟然不见了影踪,招呼也不打一个,你真的这么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