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风火火

卡夫卡

　　说到妈妈，周边的亲戚朋友之类的都会说她是个女强人，在我的眼里，她确实一直比较强势，放在古代武林争霸那时候，她的性格就是那种快意恩仇、敢爱敢恨的江湖儿女。

她来到枞阳县城后，进了一家国有企业，叫“大方食品有限公司”，专门生产香肠腊肉，还有一些小零食。我记得小时候，妈妈经常会带一种长得像迷你版的冰淇淋的糖回来给我和姐姐吃，就是很小的类似冰淇淋蛋卷，里面是红色绿色的软糖，每一个小“蛋卷”都是独立包装，到现在我都记得那个味道，甜甜的、糯糯的、冰冰的，特别好吃。

妈妈当时是化验员，负责食品化验，我印象中好像化验的东西就包含方便面料包里面那种风干的菜。由于妈妈干活比较麻利，业务能力很好，与人沟通也比较爽快，所以很受领导赏识，周围的一圈人对她评价也很高。

当时，妈妈的单位在下枞阳，我们县城主城区分为两个部分，很通俗，就是上枞阳和下枞阳。上枞阳是主城区，比较繁华，下枞阳则偏远一些，搁长江岸边上，当时开发程度也很低，很多公司和工厂会在下枞阳扎根，离居民区远点，方便生产和废物的排放。妈妈她们的单位就在下枞阳比较偏远的地方。每天上下班，妈妈都得蹬着自行车穿梭在贯穿上下 枞阳的主干道上。辛苦那肯定是很辛苦的，因为爸爸每天上班，也没时间烧菜做饭，所以妈妈每天回来后还得做饭，基本一天的时间都被各种事情占满了。爸爸一旦出差，那就更麻烦，接下来要说的就是爸爸出差了。

爸爸因为工作需要得出差，妈妈周末还得加班，我和姐姐只有在家待着，妈妈不放心，就带着我和姐姐去她们单位。记得她单位那边有几个车间，还有几间屋子应该是办公室，妈妈领着我们就往她工作的地方走，路上好像还碰见了她的领导，他们聊了几句，我们就直接去了妈妈的办公室。只记得妈妈的办公室非常干净，还有几个阿姨在里面工作，其他的就记得不清晰了。我和姐姐好奇地东打量西打量，对一切没见过的事物都表现出无比的惊奇。没过一会，路上碰见那个领导又出现了，他突然走到我妈跟前，好像是说了句让不要把小朋友常到这里，意思是食品化验需要的是无菌环境，不能随意带人进来。这话搁现在来说确实也没毛病，而且这个领导语气也并不惹人厌烦，但妈妈当时就爆发了，直接就说，两个小孩在家里没人看管，如果不让小孩在这待着，她就走。可能两个人之间发生矛盾，有的时候就是需要台阶吧，有个台阶，大事也能化小，一旦没有台阶了，那么小事就会变大事。妈妈那个时候确实就是比较风风火火的一个人，当场也没给她们厂长（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她们的厂长）台阶下，不过尽管这样，她们厂长也没有怎么爆发，妈妈却越想越生气，把身上的防护服手套还有帽子都脱了，拉着我和姐姐的手就往外走。她们厂长一脸尴尬，好像还试图劝说和挽回下，但妈妈这个暴脾气，十头牛都拉不住。一出她们单位，妈妈就叫了一辆三轮车（当时的县城近点出行靠腿或者自行车，中不溜的路程就靠一块钱一趟的三轮车，远一点的当然就是客车了)，当时连自行车都顾不上骑了，她迫不及待地要带我和姐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上车的刹那，我看见妈妈的眼泪以一种无人知晓的姿态静静地滑落了。姐姐也发现了，姐姐还给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别多说话。

后来，妈妈除了去把自行车悄悄骑了回来，就再也没去那个地方上班。再后来，随着90 年代国家政策大潮，工厂改制，大方食品有限公司也就不复存在了。当时有很多下岗职工去工厂闹事，还有拉着妈妈去瓜分工厂的设备和工具的，妈妈都没去，记得多少年后，我陪妈妈在县城的街道散步还碰到了当时的那个厂长，两人亲切地打招呼，像老朋友一样，好像从来没发生过啥矛盾，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那个时侯妈妈的很多同事，后面有继续合伙开公司的，有个体户出来卖早点的，也有放高利货的，还有搞美容美发的，这些人都各自在人生的道路上品味着酸甜苦辣，在我们的小县城或者别的城市度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春秋与冬夏。妈妈后来也没有再去类似的公司或者工厂上过班，一是因为我和姐姐逐渐长大，她把绝大部分精力放在我们和爸爸身上了，二是她身体不大好，经常性的头疼脑热，还有年轻时候坐月子期间留下的后遗症。后来她陆陆续续去一些超市打工，但都是断断续续，这个断断续续的原因，我觉得有两个，一个是她的身体原因，另外一个就是因为她的性格，风风火火，眼里容不得一粒沙，而且心直口快、 在她的眼里只有黑白，没有黑白交界的模糊区域。仔細想想，还是生活环境和时代造就了她的这种性格，放在古代，没准妈妈真的能成为武林一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