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记忆

LXD晓东

　　

“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故乡是根的地方，祖祖辈辈，生生不息。那里有村头，有老宅，还有高大的老槐树；那里有宗族家谱，有山林土地，稻花飘香；那里是能看见袅袅炊烟，听闻鸡鸭、猪牛合鸣，犬吠声声的地方；那里是声音飘荡在空天旷野，孩童们肆意撒欢的地方……。

　　朋友向我讲述的他的故乡的模样，很自然，很纯朴，很迷人。但对我来说，却很虚幻，很遥远。那番情景，仿佛藏身在水连天色的暮云里，醉眠在夜色的朦胧中。我作为一个城里生城里长的人，从小跟着父母工作调动走，住在大院的环境里，何曾有过山林土地、村头喧闹、老槐树遮天蔽日这般模样的乡情感受？更难产生凝思悠远，魂牵梦绕的故乡情结。

　　在我的认知和情感世界里，景物仿佛是飘移的，只有老家（祖籍）和家乡之分。姥爷、姥姥在，祖籍是故乡。父母在，家就是故乡。哪怕儿行千里，路途遥远，也要舟车劳顿，回家，回家乡。只要回到了亲人身边，我就算是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时光荏苒，岁月不居，父母亲早已仙逝，兄弟姐妹们散居在异地他乡，大地变成了新的模样。我们这些离家多年的游子，只有陈封在心底的陈年旧事，才是对家乡最真切地记忆。家乡的风物，家乡的故事，家乡的味道，浸润在心海里，日日夜夜，久久长长，显得是那么地绵柔，那么地醇香，那么地意味深长……



我的家乡

我的家乡湖北孝感，离武汉市很近，仅几十公里距离，是京广铁路线上的一个地级城市。因东汉孝子董永卖身葬父、行孝感天动地而得名。董永是东汉时期千乘（今山东博兴）人，为避兵乱迁移到了孝感安陆落户。元代的文人郭居敬，为倡导世风，教益后人，将古代24个孝子的感人故事，辑录成《二十四孝图》，董永便是收录其中的著名大孝子之一，孝感也因此被称为董永故里。

　　孝感地貌自南向北为平原、丘陵、山区。河湖交错、池塘众多，水利资源异常丰富。阳光充沛，雨量充足，土地肥沃，是国家重要的粮、棉、油生产基地。孝感还蕴藏着丰富的地质矿产资源，有“膏都”“盐海”“磷山”之别称。

　　关于孝感的地名，还有一段插曲。“文革”运动开始以后，全国上下开始兴“无”灭“资”。搞对号入座，我的家乡孝感在劫难逃。孝感的“孝”字和其典故传说，那绝对够得上当时定的“封、资、修”的标准，必须革除。于是，孝感地区被改为了“东风地区”。可是，新的名称使用的时间并不很长，但动静闹的却挺大，牵涉着方方面面。热闹了一阵子之后，不知哪一级发话，地名便又被改了回去。来来回回，折腾得不轻。

　　在我小的时候，孝感城区规模不大，人口也不多，是个城乡结合的城市。一条老街，熙熙攘攘，贯穿着方圆几公里范围的城关镇。城关镇四周，环绕着众多的湖泊，河沟，池塘，以及大片的农田。当你置身在郁郁葱葱，蛙虫鸟鸣，桃花盛开的大自然之中时，仿佛就来到了世外桃源，让人心旷神怡。



　　

听父亲说，孝感离武汉太近，行政区域也就变化频繁。最大范围时，孝感曾下辖了16个县，跨越了除省会城市武汉以外的南北和周边区域。这样的格局，在全国都十分少见。由于这个原因，我们家便随父母亲工作变动，在两地间来回的搬迁过。直到1961年，父母亲从武汉调到孝感后，就再也没挪动过了。孝感，也就成为了我真正意义上的家乡。

　　最早的孝感地委、行署大院，现在是驻军空降兵第15军军部大院。那是抗美援朝上甘岭战役后，第15军奉命回国驻防孝感，地委、行署为安置好回国的部队便全部迁出，在马路南面，各部委办局一字排开重新建设。后来就形成了地委、行署在南，15军军部在北，两家单位一路之隔的模样了。

　　我上小学时，走近路到学校必须要穿过体育场。而一走进体育场，便能见到一队队伞兵在大草坪上折叠降落伞。最早见到的降落伞是白色的，就像天上的朵朵白云。后来，又出现了迷彩色。我们小孩子们最喜欢迷彩色，觉得新鲜、神秘。被淘汰下来的降落伞，可以用来做被面，伞绳可以用来拴钥匙，非常结实。我的舅舅在15军军部机关，家里便有了一床迷彩色的降落伞布被面。在那时，这种军用品可是时髦、稀罕之物。



（孝感槐荫公园塑像。）

家乡的特产

1972年我参军后，走南闯北，与人交流中常常被问到你是哪里人？我回答：湖北孝感。哦，我知道，孝感麻糖。对方脱口说出的我们家乡的特产，看来还是蛮有名气的哈。的确，五、六十年代的孝感，主打的是农付产品，地方特色的土特产确实很多，但最有名，最令人叫绝的，还要算孝感麻糖和孝感米酒了。

　　说到孝感麻糖，的确是地方一绝。相传，宋太祖赵匡胤生日时品尝了贡品孝感麻糖，即做诗一首：“形似玉梳白似壁，薄如蝉翼甜如蜜。难得献寿一珍品，传于后世莫走移。”华夏儿女勤劳智慧，乡间小吃慢慢便做到了极致。

　　孝感麻糖色白、脆酥香甜、口味纯正。不粘牙、无焦糊味、苦味及其它异味。因其风味独特，片薄如毫，被后人誉为“天下一绝”，成为湖北“非物质文化遗产”而不断地发扬光大。

　　在物流发达，物质丰富的今天，麻糖算不上是个什么稀罕物。但在计划经济、凭票证供应的年代，许多商品不是有钱想买就能买得到的。记得1973年1月，我们广州军区篮球青年队在郑州比完赛后，返回广州时在武汉军区体工队作短期停留，互相交流学习。队里为了照顾我，给了我一天多假回去看望父母。

　　回队前，总得准备点家乡的土特产带给大家尝尝吧？名声在外的，无疑就是孝感麻糖了。由于回家时间短，凑齐的票证按人手一盒准备，还偏就少了一盒，时间短一时又无法找到票证补齐。无奈，回队时只好让两个队员一盒。为这件事，心里还歉疚了好久。



（传统的地方特产孝感麻糖。）

家乡的清汤米酒、糊汤米酒，那是另一绝。尤其以孝感城站路天桥旁的《中华老字号》孝感米酒馆，最具地方特色。这家由鲁氏家族不断传承演变发展的家乡风味小吃，即使在米酒馆众多的孝感，也是风格独特，独树一帜，别家的味道都难出其右。

　　据《孝感县志》记载，米酒“成于孝，始于宋。后多效之，而孝感独著。”孝感米酒，历史上一般是居家自酿自饮。直到清末年间，方才出现了走街串户的米酒担，专门经营米酒。“卖米酒哦……”，一声声吆喝，回荡在老街深巷，温暖了旧时光。

　　在这样的乡间习俗里，鲁氏家族凭着上好的食材，洁净的井水，独特的发酵方式，一把铜锅，一只铜勺，将汤圆面盛在舀子里，用勺子搅到翻腾的锅中，散开的汤圆与水融合成糊，家传的烹饪方式，天长日久，硬是把孝感米酒做成了特色。这家店的米酒，白如玉液，清香袭人，甜润爽口，回味深长，成为当地一绝。

　　看着刚出锅的糊汤米酒，不禁令人眼前一亮。液白如浓稠的乳汁，汤圆软软地漂浮在碗里，似云朵若隐若现。其间点缀以桂花、桔饼、红枣丝，尝一口，香糯甜软。一碗米酒，一根油条，或是一个面窝，一碟豆皮，那可是当地人“过早”（早餐）的上好美食。1958年毛主席视察大江南北，在孝感停歇时还喝过鲁氏家族传人做的米酒，赞不绝口。

　　喝的是米酒，沉淀的是乡情。自打老城北门口有了城站路，一条路，一家店，一碗酒，便相互依托，相伴百年；见证岁月，彼此成就。她们是孝感最深刻的记忆、最醇厚的乡情，最普通的市井生活。但在无数个寒来暑往的旧时光里，却温暖着孝感百姓的心，寄托着游子思乡的情。



（上图是糊汤米酒，中图为蛋花清汤米酒，下图为糊汤米酒的独特做法。）

舌尖上的味道

我不爱追剧，但央视拍摄的专题系列片《远方的家》、《舌尖上的中国》，我却集集不拉，最喜欢看。专题片里的风土人情，烟火气息，令人心生感怀。我想起了家乡的味道和老父亲生前做的几道“硬菜”（晕菜），那是留在我舌尖上消退不去的味道，是浓浓的乡情和亲情。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小时候的家乡，充满着乡土气息，泥土味道。集市地摊上的莲蓬、菱角，走街串巷叫卖的米酒、米发糕，用牙膏皮向货郎担换的广糖、麦芽糖，呯一声炸响出来地香喷喷的爆米花，老街巷口店家的烤红薯、烧饼……。拨开岁月的迷雾，仿佛看到了小伙伴们童真童趣、活泼顽皮的旧日模样。

　　老父亲年轻时不怎么上厨，姥姥在家里操持着饭菜。直到“文革”期间，父亲到“五.七”干校炊事班，后来又下放到汉川湖区，进行“脱胎换骨”式地劳动改造，这才当起了“伙头军”。父亲对炒青菜不太在意，对晕菜却格外用心。也许是生活拮据，好不容易有了晕菜解馋，便格外重视的原因吧。沙锅煨汤、红烧、黄焖、煎炒等等，研究的颇有心得，烹饪逐渐地得心应手。



改革开放以后，人民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农贸市场交易活跃。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只要经济条件许可，都可以得到品尝。每当我从部队回家乡探亲休假时，老父亲便早早地提着个菜篮子，出门采购去了。

　　莲藕排骨、海带排骨煨汤，红焖水鱼、蒜苔焖黄鳝，水煮黑鱼，冬天红烧狗肉、牛肉，不同样的安排。那时孝感的水鱼、黄鳝和黑鱼等都是野生的，水草丰满，个大肉肥。经过父亲的手艺精心烹饪，实在是好吃极了。如用浓稠汤汁拌饭，根本不用别的菜，香喷喷地便能吃上两大碗，味蕾十分满足。

　　八十年代，我在湖南衡阳驻军服役时，老父亲每年都会来队探亲，住上一段日子。这时，他便常常做上几道拿手的“硬菜”，让我请上办公室的几位同事，大盆盛菜，大快朵颐，喝着二两小酒，美美地吃上一顿。

　　后来，随着孝感城市化建设地不断推进，许多水塘、河沟被填平，旧时的模样荡然无存。野生水鱼、黄鳝、黑鱼没有了生存繁殖的场地，更是难觅踪影。老父亲也已仙逝，带走了他潜心琢磨的烹饪手艺。昔日的生活情景，美味佳肴，早已变成了我舌尖上的味道，只能在岁月里回忆，梦呓中品尝，心口间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