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无忌

青出于蓝（拒送花）拒私聊

　　我八岁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元旦之后连续下了两场大雪。那个时候下雪天最开心的就是孩子们，我们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在寒风咧咧空旷的雪地上嬉闹奔跑。通常是玩闹到脱去棉袄，额头冒汗才肯罢休。

母亲体弱耐不住寒潮侵袭，咳嗽不止。可母亲还是不去医院配药。眼看马上要过年，她很不情愿把日常开支省下来准备买年货的钱去医院花掉。可她的咳嗽声，又怎能与一阵接一阵刺骨的寒风相抗衡。咳嗽不见好，又犯了头痛病。除夕夜前一天的晚上，父亲强拉上她去了医院。母亲住院了，那年的年夜饭是清凉的。从此，一到冬天我就开始为难自己。钻进被窝入睡前会想，晚上来一场鹅毛大雪多好呀！可以尽情欢闹几天。可是母亲入冬遇寒就咳嗽， 使我又希望不要下雪，巴望着天天有大太阳。

元宵节将至，母亲回家了。她时常念叨 等天气暖和点，要去王阿姨家菜园子边上的荒地上翻地种菜（我的童年时代居住在父亲工作单位建的职工简易平房区，房子周边有一大块空地，住在那片的职工好几户人家已经把空地分割陈形态各异的菜地）

一个晴朗的日子，父亲早上去上班。下班回到家却已是黄昏时分（父亲上班是三班倒，有大夜班，小夜班。白班是早上七点半上班，下午三点半下班）我们都围坐在饭桌旁， 等父亲洗过手落座。母亲才开始给我们盛饭。

今天是在加班吗？这么晚下班，母亲问道。父亲端着碗用筷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饭，连平时不喜欢吃的芹菜也往嘴里送。直到吃光碗里米饭起身去盛饭时才说：今天是三八妇女节，给工厂女同志发节日礼物。去帮忙的，也不知道算不算加班。临时工也有吗？母亲又问。当然有！

唉，母亲低低叹了声气。这是为她自己薄弱的身体叹气。父亲工作单位的临时工优先招工对象就是职工家属。过了好一阵，母亲说 ，眼看天气越来越暖，我去把王大姐家菜园子边上的那块荒地翻一下，种上菜，可以省下些买菜的钱。

没过几天就是星期天，父亲从这天开始上夜班。我正在写作业，父亲肩上扛了把锄头。喊我，作业下午写，拿上簸箕和喂鸡盆跟我一起到荒地干活。父亲是担心母亲去翻地会累着，趁他自己上夜班时段，利用白天的空余去把翻地的活做完。

我撅着嘴慢吞吞起身，心里嘀咕，周末放学时就和同学约好，今天下午去跳橡皮筋的，又泡汤了。又有点好奇 ，翻地还用得上簸箕和喂鸡盆！等我一拖二慢挪到那块荒地时，父亲已把荒地上较大点的石头挑拣出放在一边。父亲吩咐，先把石头都捡到簸箕里，在父亲捧起簸箕倾倒两次后，荒地上的石头算是清理干净了。父亲开始抡起锄头翻地，我站在一边。父亲抡锄头的模样怎么看都是别扭的（锄头是从隔壁李叔叔家借的），可能锄头不听他使唤，也可能是父亲离开农村多年干农活不顺手了。没多大功夫，父亲坐到一块石头上抽着烟休息，让我去刚才他翻过的土里捡蚯蚓放到喂鸡盆里。

我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一条条软不拉几，竟能使劲往土里钻的蚯蚓快速扔进喂鸡盆，生怕它缠绕住我的手指钻进皮肉里。有些蚯蚓被无情的锄头，分成了几段可它却依然顽强地在土里翻滚着。这让我有点担心，圈养在家门口鸡棚里的大公鸡还有隔三差五下个蛋的老母鸡在吞咽下这些蚯蚓后，蚯蚓会不会钻破鸡肚皮回到泥土里。正想得出神，一大坨人影遮住了照着我暖烘烘的阳光。抬头，迎上王阿姨一动不动直取我家喂鸡盆里蚯蚓的目光。我下意识地双手捧起喂鸡盆，走几步，背对着她。蹲下，继续翻捡蚯蚓。

以往，我时常用锄头在这里随便挖几下招呼我那些生蛋的母鸡，它们吃了蚯蚓会接二连三地下蛋。以后这荒地变成你们家菜地了，看样子我家的鸡蛋要不够一家人吃了！听着，王阿姨有一句没一句的啰嗦。我依然捡着蚯蚓往盆里扔，父亲默不作声掐灭烟头，站起来继续翻地。

王阿姨双手叉腰地立在荒地中间，像是在等待另一只发怒的公鸡，可以泄愤地斗上一架。

连续一个多星期，荒地在父亲深一锄头，浅一锄头的翻挖后，成了我们家的菜地。只是没有别人家的横竖分明，不过，父亲在菜地外围四边镶嵌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分外显眼，远远望去有点独占鳌头的势头。

母亲买来许多菜秧种上，我们家的菜地也有了生机勃勃的景象。母亲欣慰地对父亲说：再过两个多月，等菜地里的番茄，茄子，四季豆，长豇豆，南瓜，丝瓜，葫芦陆续可以采摘，蔬菜基本上不用买了。母亲的话使我惊讶，当时我看那些菜秧每棵都只有两三片叶子，叶子的模样也差不多。我比母亲更希望菜地的蔬菜早点开花结果 ，可以区分它们。

自从我们家有了菜地，哥哥不高兴了。很多时候放学回到家，母亲就叫上他一起去菜地浇水，这使得追随他的玩伴们投奔他人而去。最开心当然是母亲，她经常会在一家人吃饭时说，茄子开花啦，番茄已经有玻璃球那样大啰，每株四季豆和长豇豆边上要去插根棒子，丝瓜也可以搭架子了呢！母亲每次描述完，我都会迫不急待跑去菜地看个究竟。

夏季来临时，我们家菜地里各样蔬菜不间断地上了饭桌，虽然没有别人家菜地旺盛。但如母亲所愿，每天换着吃蔬菜不用买了。母亲吃饭时再也不对我们说：少夹点菜！那段时间周末不上学的日子 ，我也早早起床，对母亲说，我去摘菜了。其实是想着番茄红了，摘下可以先吃上一个。

可是能让我起早奔向菜地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那是个天色灰暗的早晨，片片乌云仿佛要压下来一样，黑压压的，马上要下大雨的样子。我提上菜篮子急匆匆去摘菜，跨入菜地，却见许多长豇豆掉落在地笼上，有几根还断成了几节，几个茄子被啄破紫色外衣无奈的倒在同伴脚下。母亲上个星期刚种上的小白菜，眼看一天天长高青绿青绿的，这会儿大部份只剩光秃秃的菜柄垂头丧气地相互张望，红番茄被啄得流干我最喜欢吃酸酸甜甜的汁液，唯有丝瓜和葫芦高高挂着才幸免于难。

“这是谁干的？”我恼怒地踢翻等着满载而归的菜篮子。跑回家，“妈，你快去看呀 ，我们家菜地被人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母亲闻言 ，三步并两步出门而去。这时豆大的雨点从空中零星而落，怕母亲淋雨，我拿上伞又去菜地。母亲拎着菜篮子站在那发愣，雨渐渐大起来，我拽着她的手回家。母亲把伤痕累累菜摊放在桌上。自言自语 ：不应该的，这些菜是被鸡啄成这样的。（自从那块空地种上了菜 ，大家都自然而然地把鸡圈养在鸡棚里，即使放出去也会看着点不往菜地边走）那肯定是王阿姨家的鸡啄地，我有板有眼对母亲说。她板着脸，小孩子家，别乱说话，这种事情亲眼看见才能讲。

那天以后，我们家菜地 十天半月的就被鸡啄弄一番。暑假快要结束时，父亲让哥哥和我去工厂附近捡废弃的大扫把。三五天功夫家门口就垒了一堆只剩竹柄的旧扫把，父亲用这些竹柄给菜地做了围栏，还弄了个小门方便我们进出。没过多久各家各户的菜地也陆陆续续装上了围栏。

入冬以后， 蔬菜单调了。我们家只种上了大白菜和青菜。不过落霜之后的青菜吃起来又软又甜，饭桌上的青菜必然是先见碗底的。有天放学 ，见家门口鸡棚边上躺着几颗只剩菜棒子的大白菜。我很震惊，母亲竟然会把准备过冬的大白菜喂鸡了。吃晚饭时母亲端上刚炒好的青菜，不见了我喜欢吃的菜叶。忍不住对母亲说，家门口的大白菜喂鸡不够还要把青菜叶也给鸡吃，我不要吃没菜叶的青菜。她唉声叹气道，有菜柄吃算好了，不知是谁家的鸡又跑进我们家的菜地，再过几天连菜柄都会被啄得稀烂。父亲沉闷道，有围栏鸡进不了菜地 ，除非有人故意放进去。

饭后，父亲给了哥哥两毛钱去买老鼠药。哥哥问买多少，父亲大声说，能买多少就买多少。母亲低声说，买老鼠药干啥？父亲依旧大声，药耗子，晚上喂鸡的饭留点给我。（那时候家里喂鸡粮主要是哥哥去离家不远工厂食堂装剩饭的桶里捡回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被窝里，听得外面喊骂声。

“哪个缺德鬼，竟然做这样的事情！我下蛋的老母鸡呀！”

张扬跋扈的声调有点像王阿姨在骂架 ，她可不是省油的灯，我们那一片对她都敬而远之。

我穿上棉袄棉裤，顾不得吃早饭去看热闹。却见众多左邻右舍都在我们家菜地围栏边上。他们七嘴八舌，可惜了，下蛋的老母鸡多结实，那只大公鸡更壮啊 ，马上要过年了，唉 ，真可惜！

王阿姨在我们家菜地里边翻看她家那几只一动不动硬梆梆的鸡边骂道：“挨千刀的，缺德鬼，把我的鸡当耗子药 ，不得好死！”

听着她伤人的言语，我恍然明白了整件事的原由。我昂然上前 ，指向她，大声说：“是王阿姨故意把她家的鸡放进我们家菜地里吃菜，我爸昨天晚上把老鼠药拌入剩饭里倒在自己家菜地！”

一语道破悬念，众人纷纷散去。

长大之后慢慢明白，童言无忌就是讲述了事情真实的语言，童年是纯真的。我很庆幸有过那次经历。以至于我后来的处事和与人交往一直保持真实的风味，这使我过得轻松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