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的情与爱

青觅

<p class="ql-block">  我的二舅就是园子后坡里的红草,质朴而闷骚。他的情与爱也如红草般经历了萌芽、葳蕤和沉寂。</p> <p class="ql-block">  祖父园子里一年四季花开不败,这是二舅放飞心灵的地方。妩媚妖娆的野牵牛喜气洋洋地与我几岁大的二舅摇头摆尾,竭尽所能地从外婆亲手插的竹篱笆孔里钻进钻出和风里狂奔的二舅捉迷藏!外公时不时躺在春风里,乌桕花飘落在他午睡盖脸的斗篷上,一天又一天叶子如火焰般扩大着势力范围。午睡外公的呼噜声在风里飘得很远——我的二舅时不时挑逗着熟睡的外公,缠着他唱儿歌听,儿歌的大意是一群纺织娘抬轿子娶亲的故事。外公通易经,对八卦术亦有造诣。于是,橡子树下常摆个八仙桌与前来求教的十里乡邻摆龙门阵:这家有盗贼,那家丢物件等等于何时何地,梁上君子现在何地。戴着老花眼镜的外公目光如炬看向疯跑吵闹扑蝴蝶二舅喝声:“去!”二舅立马乖乖退后。这边外公则重拾话头目光和蔼地盯着邻居又开始滔滔不绝扯开话匣子。二舅避到后园,后园里的几棵高大橡子树正扑扇着巴掌在风里呼呼作响。春天和夏天的橡子树仿佛只会欢快地鼓掌宣泄它们生长激情。花落后,从夏入秋的橡子像一个个青涩的小水壶不断胀大,尤其是壶盖那顶帽子样东西刚刚连着果蒂就不断饱胀,直到被撑得流光水润,又被岁月包了浆慢慢地熬成棕色没有把手的紫砂壶!我二舅在后园外婆的目光里奔跑,外婆甚至顾不上他存在,她的肩头是生活重担。自由是我的二舅那时最好的伙伴。大了些的二舅,屋檐下掏鸟蛋,红草地里摘草穗编兔耳朵,集老牛筋看他的父亲织蓑衣,河边捡鹅蛋,柳林子捏口哨似乎无所不能。他尤其爱那个秋:屋后炊烟升腾起来时挂满红柿子的树,光秃秃地只剩下圆润果实的柿子树成了袅袅烟火的背景。矮墙、栅栏、杂花、纺织娘、红草地、榛子和橡子、秋风老柿子却陪了他整整十八年,我的二舅心底积淀了对家的朴素爱恋和自然之情。然而,二舅满腔的情和爱却像这柿子远远地悬在天空,从理想的饱满到现实中的风干瘪小!</p> <p class="ql-block">  她是那村里的小芳,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那时候村里人常看到斯文腼腆的二舅带着她坐在红草地里看夕阳,手都不敢牵一下。可是,彼此的目光都离不开对方。那时候她是我的准二舅母且是我二舅的同学,那时候的二舅眼睛里都是她,她身上闪着光芒。二舅带着她捉可爱透明的纺织娘——这是小时候父亲歌谣里的主角,她就害羞地站在那搓着衣角,矜持而幸福:她盯着二舅阳光里的背影,接过他采的一把还散发着淡淡花草香的紫地丁,秋后的红草结出了一条条紫红色尾巴,光影斑驳陆离。虫子在红草地里蹦跶蹦跶,再敏捷的虫二舅也能捉住送给他心爱的女孩。那时的二舅日记本里总喜欢抄写美丽阳光的句子,他觉得他和她的未来也会如阳光般平凡而幸福地厮守。然而,命运常常和他狭路相逢,但我的二舅,他不是勇者,更不可能热烈地活着!</p> <p class="ql-block">  私塾先生外公常在橡子树下以金文抄写易经或者古今贤文,文友之间互相切磋中他得知自己儿子在自由恋爱,于是外公让看看去打听准二舅妈的身世,先心病让全家人一致本着对二舅负责的态度极力反对二舅和小芳交往。那时候村民眼里的女人,小芳一般的长相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繁衍生娃能力。于是,二舅和他心底的小芳分开了,倔强的二舅从没有过的执拗他非小芳不娶!没想到如此文质彬彬的乖巧儿子如此忤逆,外公崩溃了!我的二舅被锁在小屋里,他每天痴狂地摆弄着收音机不停地哼唱《心中的玫瑰》那个时候他,泪痕留在脸上,日记本里抄了一遍又一遍的心中的玫瑰。那时的我不懂二舅燃烧正旺而被掐灭的爱情,在和绝望对峙的爱,不是被点燃就是被彻底摁灭。二舅的玫瑰也枯萎了,闭关的两人没有锦书传情,一种相思,两处闲愁!</p> <p class="ql-block">  我的二舅一天天消瘦,不久隔壁村里传来二舅心里那个小芳因病致死的消息,初冬的暖阳里,神志恍惚的二舅盯着屋后孤零零悬在枝头的红柿子内心如止水。云雀从红草地里呼得飞起,清脆的啼声里满是飞翔的快乐!可二舅却没有这份快乐,红草地里的野花凋零了,紫红色狗尾巴草也掉了籽,秋风捋掉了大部分的红草籽堆在草根处,像一地叹息!看着日渐消瘦的儿子,外婆又托媒人给二舅保媒,姑娘是邻村的但永远比不上小芳的神韵,上一段爱的灰烬被浇了又浇再也没有燃烧的可能了。我的二舅和姑娘见了面匆匆由父母做主订婚了,不久就是大喜的日子。那天,喇叭花开得特别欢,云雀叫得特别狂,村里的唢呐吹得特别响,我的二舅妈也被打扮得特别漂亮,在高大的橡子树下拜天地跪父母。铺二床粗棉布被子的床上撒了一堆大枣、花生、桂花,喜盆里两条鲤鱼腹部扣着红丝带半张着嘴巴喘息,红烛映照二舅妈青春洋溢的脸,但二舅那一天却偷偷离家出走了——后来的故事依旧要继续,生活还在,二舅也回来了面对的是依旧不爱的人,生活里都是苟且和鸡毛。</p> <p class="ql-block">  屋后的红草地我二舅还是会常去,打猪草、喂孩子、呆坐看会儿夕阳,草丛里的纺织娘还在那里吱吱呀呀地唱,歌声里是唱的都是小芳。我也不知道二舅在这样的状态下过了多久,日子过得局促或富足早已不重要,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p> <p class="ql-block">  我的二舅年近古稀,一次与母亲煲电话母亲絮絮叨叨说去年二舅安了心脏支架,莫名其妙地就得了这毛病!母亲不了解二舅,而我,知道为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