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鼓

美惠子

在没有看到此鼓之前，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乐器，看见此鼓之后，为它的空灵之音而震惊。

徐家汇公园漂亮的步道，是每天走步或购物的必经之处，和公园毗邻，疫情以来还放置了一道红白黄相间的栏杆。在临衡山路一侧的步道上，每天上午可以看到一位中年男子在敲一个红色的扁扁的器物，注意力非常集中，虽行人来来往往，却心无旁骛，丝毫不受影响，仿佛进入了灵妙之境。几次路过之后，便萌发了好奇心，有心了解一番。

男子六十岁左右，晒得黝黑的皮肤，光头，带着口罩，一副老花镜架在鼻子上，长袖长裤，正是八月极暑天，裹这么严也不怕热，许是怕树上和草丛里的虫子侵扰吧。在步道和公园栏杆之间正好有个凹进去的空间，三脚的圆凳上放着扁平的红鼓，鼓前的谱架上放着一张曲单，男子正专心致志地练习着，敲几下鼓看一下谱，断断续续并不熟练，传出的音律也不连贯，虽如此，每一遍结束，他的脸上漾着满足的笑容，很忘我的状态。

此时周边空无一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鼓槌突然掉落，滚到我的脚边，捡起鼓槌上前搭话。随着一句“谢谢！”，我便趁机发问：“ 这是什么乐器？” “ 空灵鼓 ”，他淡淡地回答。还是好奇，“ 可以敲出音律来？” “ 是的 ”，仔细看那鼓面，上下四面都排有莲花状的音舌片，敲击音舌片便会发出声音，不像钢琴那样横次排列。又问，“ 看你天天在这里练习，家不远吧？” 这次他脸上有了些许笑容，眼意温和，语声不大，语气却热情不少，“ 在家里练，怕影响上下邻居，也怕吵着家人，不方便。这里空旷人少，非常清静，是练习的好地方。家蛮远的，在漕河泾那里，不过一个电瓶车就可以把全部家当驮回家了。” 仔细看还真是，除了鼓凳谱架，还有其他一些配置外加一顶白色头盔，家当不少。

见他活络起来，又问起空灵鼓的来源，他说：最先是从寺庙里传出来的，僧人每天晨钟暮鼓，梵音木鱼，也有空灵鼓，后来慢慢传到社会，受到一众青睐。空灵鼓敲出的声音空灵缥缈，悠扬醇厚，让人进入一种宁静的状态，自己很喜欢，便买了鼓自学起来。以前没有学过乐器，空灵鼓也是才学不久，所以要多练练。他一边说，一边又举起了鼓槌。

怕耽误他练鼓，客气告辞。回来查阅资料后才略知空灵鼓的前世今生。它在国外的名称叫钢舌鼓，设计原型是20世纪中叶中美洲的钢鼓，后经改革，结合钢鼓的高音和印度陶罐鼓的低音，制作出新一代乐器。传入中国后，继承了钢舌鼓强烈穿透的特点，又融入了古典乐器磬、古琴、古筝的婉转灵秀的声音，起名为空灵鼓，（也有称为莲花鼓）更带有中国风格，透露出民族文化的古意今韵。

我也是学过乐器的人，惟知其中的艰辛。小时候学过几天钢琴，除了基本的乐理知识，识谱、音阶、调号，还要掌握旋律、和声、手势等技巧，克服身体上带来的各种不适。记得那时冬天手上长冻疮，每次去老师家学琴，她都提前冲好热水袋给我捂手，待手暖和了，能伸张自如，再开始弹琴。老师姓杨，五十岁左右，慈祥亲和的面容，宽厚的背影，这个情景温暖了我几十年，至今想起，内心仍禁不住地涌起感动的涟漪。

他一定也知道学乐器的不易吧？五六十岁了才玩起，空灵鼓无疑又是特别小众的乐器，无师、无教、无固定场所，全靠自己用心揣摩，足见其艰难。每天头顶日晒风吹，三伏天的高温炙烤，却从容不迫地端坐练鼓，鼓槌握在手里，如入无人之境，起起落落恰似蝴蝶翻飞，好不美丽。孜孜矻矻地把时间浸在钟意的地方，若非内心美好的追求，在练鼓的一呼一吸中享受到纯粹的快乐和安静，是很难做到的。想到此，不免生出一丝敬意。

一树一风一春秋，一人一鼓一世界，他的鼓世界在我眼里瞬间变大，让人欣喜地感到美。在自己的世界里放飞所有的烦恼，任凭兴趣自由地驰骋，爱好随音飘扬，哪怕跋山涉水，哪怕千沟万壑，也一定乐在其中。而现实世界中，奔突的欲望，喧嚣的生活，躁动着不安分的心，惟有能在其中觅得宁静，就觅得了生命的滋味，只是这片散淡、澄澈的心境，我们有吗？

有人感慨，空灵鼓承载着“ 只应天上有 ”的乐律，仿佛有一种魔力，能让这个世界静下来，能使每一种焦虑走入宁静和安详。空灵鼓发出的声音，既古朴深厚、绵长不绝，又清润明亮、意境悠远，多么美妙的声音啊。至今虽未听过空灵鼓的演奏，但又似乎听到了神韵无限的鼓音，公园步道上的他，难道不是向我们展示了空灵鼓的魅力吗？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面鼓吧，或也如空灵鼓那样，空灵中蕴含着力量。我的鼓如果还在的话，那就轻轻地敲起来，不必很响，但足够契合心灵，净化灵魂。

2022年国庆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