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昙花,清丽素雅,却惊艳夺目;芬芳袭人,却平和淡然;活力四射,可只在刹那。去年秋天,莉莉用延时拍下了她家昙花的绽放过程,放在朋友圈里,昙花的仙姿玉骨令我顿时爱了,善解人意的莉莉说她有已经成活的扦插昙花叶片可以送我。</p><p class="ql-block"> “有喜有忧,有笑有泪,有花有果,有香有色。既须劳动,又长见识,这就是养花的乐趣。”老舍在他的散文《养花》里这样写道,正因此,我的爱养花,就是读小学时学了这篇课文后开始的,在家里的墙边,有的用碗碗罐罐养着,有的就直接养在土里,那时能养的花,真的都是一些好种易活、能自己奋斗的花,花开得好,常得到院子里大人们的夸赞。</p><p class="ql-block"> 后来长大了,上班了,再也没有了可供我养花的土地,便在阳台上用花盆种着,那个时候,才有了“有心养花花不成”的失落,不是不开花,就是被养死,我甚至沮丧得没了种花的勇气。几年前,一位朋友让我在她分盆的君子兰里选一盆回去养着,君子兰的花我也是喜欢的,端庄高贵的。但是,几年过去,主人家同时分盆的君子兰已经子子孙孙好几辈了,我的还是单身贵族,而且叶子越长越长,生生的长成了对口莲的样子,按照主人说的方法去养也不见效果,于是无奈地解嘲:“原来选了个公子。”莉莉送我的昙花,我也怕养不好,莉莉说:“不怕,这花好养得很呢,随便丢在哪里都能成活的,只是浇水不要太勤,会溺死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小心地呵护着那盆昙花,上网查养殖方法、注意事项,严格控制水分,渐渐地,除了主干长了好几片叶子,还新发了侧枝,侧枝顶上也长了叶子,叶子上又生叶子,就像《愚公移山》里写的“子又生孙,孙又生子”。我关注着昙花的成长,看着她长高、发叶、抽条,她的每一个变化,都是能让人心生欢喜的。</p><p class="ql-block"> 今年八月中旬,莉莉发给我一张照片,是几个昙花骨朵的,说她家的昙花又要开了,问我的开没有。我说,没呢,叶长了不少,但看那显稚嫩的样子,怕是要等到明年吧。一个月后的一个早上,我去浇水,惊奇地发现在一片叶子的丫口上,缀着一个四五厘米长的花蕾!挨着的叶片上也有一个,再往其他叶片寻去,一共有六个花蕾呢,老枝上有两个,新枝上有四个。一时间,欣喜之情难以言表。我马上拍了照片向莉莉报喜,莉莉说这样的状态,还要过一段时间才开,等花蕾饱胀到发白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这等喜事,是让人期待的。那以后,每天,我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是看她,下班回家第一件事也是看她,看着她,嘴里念念有词:“昙花昙花,快快长呀,快快开呀。”听说与花草说话是能催生的。</p><p class="ql-block"> 果然稚嫩的妈妈育不好健康的孩子,新枝上的四个花蕾的颜色变成了酱紫后,便不再长大,扎煞着瘦瘦的花萼,就像四个瘦瘦的稻草人。一天下午下班回家,发现她们掉在盆里,一阵心疼。还有些担心,怕六个花蕾全掉了。我将夭折的花蕾就地埋入盆土中,祈祷着她们护佑剩下的两个花蕾健康长大。 </p><p class="ql-block"> 剩下的两个花蕾是挨在一起的,她们一天天比赛似的长大变长,肚腹渐渐鼓起,或者应该说裙裾渐渐撑起,梭子一般,质地逐渐由硬变软,颜色逐渐由酱紫变为暗绿、浅绿,当发现她开始淡绿中透着白时,我便以为要盛开了。用支架架好手机,调好焦距,连好充电线,打开延时拍摄模式:我要留下她最美的绽放姿态。第一天晚上,等了五个小时,无果。第二天晚上又等了五个小时,仍然无果。</p><p class="ql-block"> 花开有时,我按捺下急切的心情。又是几天过去了,那个周五下午回家,看到花蕾泛白,已饱胀欲裂,外面缠裹着的淡紫色的细条萼瓣也有了松动的迹象,见证奇迹的时刻就要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正好六点半。我再一次架好手机,调好焦距,连上充电线,打开延时拍摄模式。</p><p class="ql-block"> 花儿呀,真是个慢性子,开始的两个小时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让人怀疑是不是又是心急,但是她饱胀欲裂的状态明白地告诉我,她包裹在萼瓣下的身躯里,正积蓄着爆发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吃过晚饭,我拿了一本书坐到她面前,而与其是说在看书,不如说是在用书掩饰我迫不及待的心情。静待花开,“静”从何来?期待新生事物的心情总是迫切又兴奋的。眼睛看着书上的字,心里牵挂着花,没几个字入心,切切的期盼挥之不去。</p><p class="ql-block"> 时间走得好慢。在一次抬头中,我发现缠绕的花萼松散了些,有些紧张起来,脑中再一次浮现出花瓣瞬间释放时的样子——如紧握的手指次第张开,然后露出她们灿烂的笑靥。然而又等了好久,目测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是昙花认为被人直直地盯着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吧?于是我离开,给她们留下自在舒放的空间。</p><p class="ql-block"> 一个小时吧,我再去看时,嘿,开了!有三层呢,外层是一顺儿向后伸展的条状花萼,中层是洁白莹润的花瓣,里层是顶着可爱豆瓣的淡黄花蕊,一支长长的蕊茎顶着一朵绽开的白色丝花,帖在一片花瓣上。我的面前,仿若立着两位绝美的白衣女子,花萼是她的纤纤玉指,花瓣是她纯美的笑脸,花蕊是她无瑕的贝齿,唇轻启,幽香四溢。</p><p class="ql-block"> “太美了!”我不觉呼出声来,月下美人,名不虚传。</p><p class="ql-block"> 我沉浸在圣洁的昙花的美里,深深吸一口气,让花香顺着呼吸道直入肺腑,任其沁入血液,游走在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两朵花差不多是同一时间绽放的吧,她们笑着,清纯又灿烂。</p><p class="ql-block"> “昙花一现”,是说她的花期极短,不过三四个小时而已。我想要把她生命的历程全都留下来,怕晚上阳台上有风,便将她们挪移到客厅里,开着灯,继续用延时拍摄模式录制。</p><p class="ql-block"> 终是放不下她,半夜一点,睡不着了,起来看她,打开寝室门,那熟悉的、沁人心脾的香就袭了过来,我看到了比先前更加舒展的花容,花瓣们快要展平了,像平摊微曲的手掌,花蕊也散得更开了,蕊中那支白色的丝花立了起来,如同洁白布景上跳着芭蕾的仙子。那是一朵完全绽放的昙花呢,还有什么比她更美呢?我轻触她的肌肤,像轻触少女温润的手,心里有说不出的疼惜。两朵花肩并着肩,让人想起“美人相并立琼轩”的诗句,而她们若有言,尽可诉。</p><p class="ql-block"> 我以为,早上起来她们会完全合上了,而许是光照延长了她们的寿命,她们还开着,特有的花香迷漫在客厅里。宿命决定了她们的归期,一上午,眼见着她们将纤纤玉指缓缓收拢,重新缠裹着自己的身体。她们将身体的羽片缓缓收拢,形成一个梭子形,口微翕,美人迟暮,风韵犹存。中午十二点后,她们再也没有变化,静静低垂。</p><p class="ql-block"> 我打开延时录像,看到了她被解除束缚时的舒肢展腰到绽放后无以伦比的美到再被束缚时的淡定,一朵花的开合历程演绎出浓浓的生命况味,不由得深深感叹:珍惜当下,哪怕只有刹那芳华,也要尽展自我。</p><p class="ql-block"> 我是喜欢食花的,也听好几个人说起过昙花的吃法,但是,见证过昙花释放青春活力、绽放最美芳华过程的我,怎么也不忍心吃掉她们。我将她们轻轻摘下,用一个透明盒子装好,放进冰箱。</p><p class="ql-block"> 我像看她们成长时那样,每天都要看她们两次,十天过去了,昙花还是刚放进去的样子——静睡的冰美人也同样让人爱怜。但是我不能再将她们冷藏,她们有她们的归宿。</p><p class="ql-block"> 《红楼梦》中,贾宝玉认为女儿是水做的,在他心目中,女儿温柔如水、洁净若水、刚强似水。女儿是属水的,如女儿般的昙花也是属水的。“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林黛玉口中的《葬花吟》有些凄哀,陈力用歌声演绎出来,也字字悲音,如泣如诉,令人动容。我觉得,既已去,则随缘,“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在那个美丽的传说中,昙花是一位痴情的花神,所以也许,她们来尘世一番,只是了一桩未了的情缘,她们的魂灵将飞往灵鹫山,去寻一个叫韦陀的人。</p><p class="ql-block"> 清人范咸有一首咏昙花的诗曰:“已蠲浓艳消尘劫,应散诸天入梵声。传是西方来小种,净因我亦未忘情。”她们香消尘劫,应化作满天的梵音,美丽一份心情,既然是属水的,那就让她们顺水而去,伴随水的清净微妙之声循西重生。</p><p class="ql-block"> 那天早上,我将装在盒子里的昙花拿到河边,找一处平稳的水流,取出她们,轻轻地上去。她俩在水里停留片刻,然后转了个身,顺着水流向前漂去,过河石,越低坎,她们始终没有分开,她们随着水的旋律,轻移华尔兹的步子,那哪里是走向腐朽的哀歌,分明是奔赴仙山瑶池的欢悦。</p><p class="ql-block"> 水从脚边流过,发出潺潺的声音,鸟儿从头上飞过,向着昙花去的方向,河边的蒹葭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是在为昙花送行吧。</p><p class="ql-block"> 我把拍的延时制成小视频放进了朋友圈,好让更多的人见证她的美。几个好友也像我当时看到莉莉的视频一样欣喜,爱上了。我剪下几片老叶插在花盆里,说等活了,就送给她们,我想,明年或者后年,又会有几家庭院或者阳台上,有轻灵的琼台仙女光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