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爷爷在我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去世了。爷爷留给我的记忆不多,也很模糊,唯一留在我记忆深处的是他那杆竹制的马鞭。</p><p class="ql-block"> 爷爷给生产队赶车时,是村里有名的车把式,那时候马和骡子作为农村的主要生产资料,由生产队统一管理。记忆中,那为数不多的几匹马和骡子被集中在村西门外的一处叫“马号”的院落饲养。那个院落不大,正面有三大间土窑,侧面搭了几间简易没窗的大草房,院墙由稀稀拉拉的木桩围起来,大门则由四根碗口粗的木头及荆棘扎在一起制成。院子里堆满了草料,房檐下则有序的放置了犁、耧、耙、大风车(cha)等农具,大院的中间停靠着一辆三匹套的大马车,两侧墙上则竖倚着两三辆单匹的小马车。</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不大的院子里,充满了我儿时的欢乐,三四岁的我和小朋友们不知疲倦地在那里爬高爬低捉迷藏,偶尔糊乱地往嘴塞一块麻糁(榨干油的豆饼),做个鬼脸又吐出来,或又冷不丁地把脸埋入门口储水的大缸里,抿上一口脏水,而爷爷总是慈祥地看着他唯一的小孙子,分享着孙子的快乐。爷爷爱惜牲口是出了名的,白天他割来青草,用铡刀均匀地剁碎,再拌上麸料,倒在石槽里供牲口享用。晚上,他悉心地照料着他的那些“老伙计”,听着牲口们有节奏的咀嚼声,爷爷总会会心的一笑,随后点上一袋旱烟锅,津津有味地抽上一口。看着那烟锅里一明一灭的火星子,我总会操着不太流利的话语,緾着爷爷给我讲动物的故事。冬天,在“马号”火热的炕上,爷爷也时不时变戏法式地从墙上挂着的馍袋里,摸出几粒松子或几颗冰糖,满足一个小吃货对物质的渴望。</p><p class="ql-block"> 儿时最开心的莫过于坐爷爷的马车。爷爷驾车时,首先要给牲口罩上笼头、架上马鞍、套上套合(脖颈上套的),再搭上车辕,尽量减少车辕对牲口身体上的擦伤,从而将力量均匀地使到车身,增强马车的协调性,减轻重物对马车的阻力。爷爷喜欢抱着我坐到车辕上赶车,我则抡起手中的小马鞭,轻轻地抽在马儿的身上,发出“驾”的指令,指挥马车的前进,很是神气。那时,我学会了使换牲口的基本口令,“驾”是出发,“靠”是靠左行,“吁”是靠右行,“得儿”(deier)是停止。坐在马车上,我一会“驾”,一会“得”,胡乱地发着指令,想让马儿听我的指挥行动。谁知马儿对我的指令不屑一顾,径自朝前走。我生气地想,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像爷爷一样自如地赶车,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当个出色的马车夫,是我儿时的最高理想。 </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爷爷的马鞭是用竹子做的,长约有一米五左右,竹子的细端用铁丝绞住一根约一米左右小姆指粗细的细绳,绳稍则緾着一节20、30公分长绞起来如辫子般的牛皮绳。鞭杆的粗端则用布条和胶带紧密的緾起来,以增加握杆的摩擦力,使马鞭使用起更称手些。扬起马鞭,凌空一甩,便发出清脆的响声,能给马儿清晰的指令,或前进,或转弯,亦或加速。当马儿走路有些懈怠,亦或是偷吃一旁的桩稼时,鞭稍便会抽在身上,以示警告。记忆中,爷爷是很疼爱他那些老伙计的,从来不舍得拿马鞭来吓唬它们,而那些老伙计也似乎摸透了规律,自然十分配合地履行自己的本职。</p><p class="ql-block"> 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生产队解散了,队里的生产工具都分到了家户中,除了那青壮的牲口卖给了个人,年老体弱的则宰了分而食之,印象中老妈还拿竹篮提回来几块队里分的驴肉。爷爷告别了那个“马号”,告别了那群“老伙计”,只拿了根马鞭回到了家里。再也不用给那些牲口割草、铡草、拌料、出粪了,爷爷的生活节奏慢下来了,但是勤快的本色却保留了下来。爸爸在村里当村委会主任,后来招工到乡镇企业当负责人,爷爷把地里的农活料理的一清二楚,把家里也打理的井井有条。只是有时候闲下来,总会把那根马鞭拿出来擦了又擦,把鞭稍緾了又緾,并常常对着马鞭发呆。</p><p class="ql-block"> 几年后,爷爷得了喉癌,医治无效去世了,马鞭便成了我唯一对他的思念。我时不时把马鞭拿出来,像爷爷那样把鞭杆擦了又擦,把鞭绳緾了又緾,再小心翼翼地挂在墙上。一天放学回家后,我习惯性地去找马鞭,却见墙上空空如也,不见了马鞭的踪影。细问之下,大人告我,马鞭让以前的老邻居借走了,使用几天。我顿时很生气,大声地质问爸妈,为什么要把我心爱的东西给借出去。他们哪里知道,马鞭可是爷爷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啊!在马鞭离开的日子里,我日夜祈祷,希望那家人好生使用,千万不要给使坏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的一天,听说马鞭被那家人给使换断了,不争气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我知道,爷爷从此只有在梦中相见了。</p><p class="ql-block"> 文/卫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