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却的〈75.8〉灾难 驻马店抗洪救灾见闻

商洛人家

　　“开林战友，一口气读完你发来的唐山抗震救灾我们连队和你的事迹的文章，勾起了我难忘的回忆。你记的太详细了，……如能见到我们连河南抗洪救灾的回忆，我就心滿意足了！”这段话是我原先服役的汽车二十四团政治处副主任郑德首长，看了我发在美篇平台上《难忘的一九七六 唐山抗震救灾亲历记》这篇文章后，在战友微信群里发的贴子。看了老首长的贴子，我的思绪从一九七六年七月的河北唐山地震，回到了一九七五年八月的河南驻马店洪灾。当年，郑主任还在我们一连任指导员，同连长霍庆荣一起，指挥带领我连全体指战员，在河南驻马店平舆县灾区坚守了两个多月，执行抗洪救灾运输任务。时光如梭，如今四十年过去了，每当忆起这段经历，战友们仍难以释怀。
　　一九七五年，我们部队驻扎在河北井陉县马村，这里地处太行山脚下。营房依山傍坡，是我们部队七三年九月结束援越抗美任务，从云南移防到此地后，战士们自己动手修建的。八月七、八日，井陉县也经历了一场多年罕见的暴雨，山水下来将营区的道路都沖成了沟沟坎坎，七日夜间的暴雨，我们连停车场用岩石垒的护坡，也被冲垮了十几米长。幸好车辆停放的离护坡还有段距离，未造成车辆损坏。连队夜间紧急集合，战士们冒雨把车辆转移到车场中间安全地带。暴雨过后，我们从广播报纸上得知，受当年三号台风影响，八月五日到八日，河南南部普降暴雨，已造成洪涝灾害。过去听说台风一般只波及沿海一带省份，像这次台风深入内陆这么远，引发暴雨洪涝灾害还真是少见。在当时环境下，不像现在这样媒体网络全覆盖，报纸、广播对河南这场洪水灾害报道的很少，我们只知道因三号台风影响，河南驻马店一带遭受水灾，但具体灾情程度并不了解，谁也没预见到一次艰巨的抗洪救灾任务将要落在我们肩上。雨过天晴，连队照常进行营建施工，修整被山水冲毁的营区道路及倒塌的停车场护坡。

板桥水库溃坝

　　半个月以后的八月二十二日，我们团突然接到总后勤部太原办亊处的命令，全团务必于八月二十三曰，奔赴河南省驻马店地区参加抗洪救灾。接到命令后，全团各连立即停止了营建施工，连夜保养检查车辆，做前往灾区的各项准备工作。八月二十三日上午，我们团各连车辆陆续在井陉县火车站登上军列，向驻马店灾区进发。
火车行驶了二十多个小时，八月二十四日中午，列车到达河南漯河市火车站，部队在此下车集结。这时我们才知道纵贯我国南北的大动脉，京广铁路漯河到驻马店区间相当长一段被洪水冲垮，已半个月还没完全修复，可见这次洪水的危害程度。
部队集结后，我们团渠云增副团长给我们做了战前动员。渠副团长是在部队接到上级命令后，连夜赶到漯河接受任务，并同救灾指挥部的同志一起乘坐直升飞机，在空中察看了驻马店地区灾情。从渠副团长的动员报告中，我们才清楚知道，从八月四日到八月八日，受三号台风北上影响，驻马店一带普降暴雨，暴雨中心最大降雨量为1660亳米，特别是处于京广铁路以西的板桥水库一带，暴雨的降水强度创造了我国同类指标最高纪录。暴雨区形成特大洪水，对暴雨区内的水库群造成严重威胁。八月八日凌晨1时，板桥水库垮坝，六亿立方米库水骤然倾下，短短数小时内，周边的石漫滩水库等50多座中小型水库相继溃决，主要河流全部溃堤漫溢。溃坝洪水水头高达8、9米，水流宽为10公里，所经过的遂平县城及下游村镇都遭到灭顶之灾，一个个村镇荡然无存。洪水自西向东，冲向京广铁路，铁轨被拧成麻花，铁路路基被大段冲垮。行驶中的列车被洪水撕裂，有的车箱被冲到下游几公里。洪水涉及到豫南20多个县市，驻马店地区灾情最重，百分之九十五的土地被淹没，许多地方成一片汪洋，平均水深达3米，300多万人被困水中。

京广铁路路基被洪水冲垮

　　自八月九日起，武汉军区派出大批救援部队，昼夜兼程抵达灾区抢险救灾。因灾区下泻洪水同淮河联成一体，东海舰队海军某部乘小型舰艇，经淮河直接开到驻马店洪区救灾，空降兵也参于了救灾抢险。党中央于八月十二日派出了纪登奎为团长乌兰夫为副团长的代表团，到灾区指挥抗洪救灾，分洪泻洪。到八月二十日左右，灾区大部分洪水已开始消退，但老百姓还大都困在河堤上、公路上等有限范围内，他们缺吃少穿，风餐露宿，不少人因饥饿、伤病，还挣扎在死亡线上。我们团此时受命到灾区，就是要尽快恢复公路运输，首先保证驻马店所辖西平、遂平、上蔡、新蔡、汝南、平舆等县区被洪水围困的300万老百姓吃、穿、用的供应。驻马店地区是这次洪灾最重区域，我们团一定要完成好这次艰巨任务，尽快解救当地百姓于水火之中。
从渠副团长的报告中，我们知道了将要面临的是建国以来最严重的洪水灾害。战士们心中都沉甸甸的，深感任务艰巨，责任重大，决心为灾区百姓尽自己最大力量。
动员报告结束，各连接受任务，我们一连被分派到平舆县，地方带队干部即刻带我们连车辆到漯河市物资仓库装救灾物资。装完货物后，天色已晚，考虑到洪水刚退，路怳不好，夜里行车不便，连队全体人员就在仓库附近就地宿营。

运行列车被洪水撕裂，车箱被冲走。

八月二十五日早上，全连车辆向平舆县进发。出漯河市，首先进入西平县，沿途洪水已退，沿公路一些灾民在临时搭建的窝棚边翻晒衣物、用具，公路一侧的京广铁路线有不少工人、解放军战士在抢修加固被洪水冲垮的路基。
　　过西平县后进入上蔡县，上蔡县部分地区是洪水水头经过的地方。板桥水库溃坝后，洪水由西向东荡平遂平县城，冲垮京广铁路，就直扑上蔡，这一地区被洪水肆虐冲击造成的破坏非常之大。路边的大树有的被连根拔起，远近的村庄都没了踪影，被洪水荡平。田野里洪水还没完全退去，时尔可见水上飘浮着死了的牲畜，有的电线杆顶的接线杆上，还悬挂着蒿草，可见水头过来时有多高。在偶尔路过的地势偏高的地方，都扎满了小窝棚，灾民们无助的守侯在那里。这一路有些公路路基已被冲坏，政府组织了部分百姓在修路，倾倒的大树都被移到路边。停车休息时，路旁灾民告诉我们，洪水是八月八日凌晨过来的，很多村民都来不及疏散，这附近水头经过的村庄人都冲走了。尸体有的被淤泥掩埋，有的冲到下游去了。没被水冲走的尸体水退后，晾晒在田野里，树丛旁，白花花一片，又肿又胀，面目全非，残不忍睹，被乡亲们找寻到就地掩埋了。看着眼前景象，听着灾民的诉说，我们深切体会到洪水到来时那不可阻挡的威力，人们在大自然面前显的多么渺小无助。
　　下午我们进了汝南县境内，这边因不是水头经过的地方，水是漫过来的，洪水危害没那么惨烈，公路两旁的树很少倾倒，车辆行驶一段，就能看到路旁不远处有一片地方有不少树木，下方有少量碎砖瓦，其它什么也没有了。我们意识到这一片片树木原本就是一个个村庄，洪水将房屋都冲垮冲走了，只留下这些树木在这孤守，村里的人们部分遇难了，有幸活着的乡亲都转移到地势偏高的地方去了。

空军航拍的驻马店水情图

　　进到平舆县境，灾情同汝南县大致相同，洪水是漫上来的，升的慢，退的也慢。路旁地势低的地段还存有很深积水，路过的村庄房屋大都是土坯所建，基本上都被洪水冲垮泡塌。受灾群众都在路旁搭起了窝棚临时居住。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浓浓的酒糟味，霉味，那是灾民们晾晒被洪水浸泡过的已发酵的粮食、衣物散发的味道。
　　经过一天的奔波，我们全连车辆于傍晚时分到达平舆县城。县城内大都是砖瓦建筑，倒塌的房屋不多，有的房屋地处低洼地带，还泡在水中，居民们还在排除积水，清理街道淤泥。我们连全体人员被安排在平舆县党校学员宿舍居住。在我们居住房间墙壁上，清楚可见1米多高的水印痕迹，党校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整个县城在一米多深的水中泡了十几天，二十日左右水才逐渐退去。尽管我们住的房间地面墙面还渗着水珠，但在灾区这已经相当不错了，灾民们都还住在用柴草搭起的窝棚里。
　　第二天，我们全连官兵就投入到紧张的救灾运输任务中。从带队地方干部口中，我们得知，全县五十万灾民，已断粮多日，全靠水中涝起的一些食物、瓜果充饥，有些灾民吃了腐败变质食物，中毒身亡，特别是些老人、孩子饥饿难忍纷纷病倒，甚至有的老人无奈自尽。灾民下有久久不退的洪水浸泡，上有三伏天的烈日暴晒，真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们连队的任务，就是每天赶到驻马店火车站，这里聚集着全国各地支援灾区的粮食，各类食品及各种生产生活必需品，由我们送往平舆县各个公社，生产队。初期主要是运送粮食，因为灾区已断粮多日，粮食是第一急需，直接关系到灾民的生存。我们排的十五台车，主要承担平舆县北边庙湾、玉皇庙、射桥、和店几个公社的运粮任务。射桥、和店靠近上蔡县，部分地区是水头流过的地方，是平舆县的重灾区。我们往庙湾、玉皇庙运送粮食时，听说最北边的射桥、和店水还没退尽，那里人们在水中浸泡了十几天，老人孩子没办法，只好绑在树上。飞机空投的食品，大部分都落在水里，灾民们无奈，捞水中动物食物充饥，不少人食物中毒，失去生命。

洪水河水连成一片 水天相连

几天后，得到消息。射桥、和店水退了，道路也得到抢修，我们立刻开始朝这两个公社送粮食。记得第一车粮食送到射桥公社的一个河堤上，整个河堤上的灾民都拥了过来。子弟兵送来了救命粮，灾民们看到了希望，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忍着饥饿的身子，纷纷加入卸粮的队伍，妇女、老人、孩子围在旁边，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是他们的救命粮啊！
　　在前往和店公社运送粮食途中，有一段路被水冲垮正在抢修，车队要绕道一段泥泞土路。第一次经过这段土路时，我们排有个七一年河北兵，将车陷到泥路中间，怎么也开不出去，换了个老兵上车还是开不出来。当时连长霍庆荣跟我们车队，只见他淌着泥水从容走过去，亲自坐到驾驶员位置上，稳住油门，加档、换档、前进、倒退几个回合，便把车开出了泥潭。我们连长是一九五九年入伍的老战士，参加过六十年代全军大比武练兵，有着过人的驾驶技术，正是有这样的老兵带队，全连战士才能一路排除艰险，勇往之前。
到了和店公社卸粮地点，我们看到灾民都集中在一个方圆几百米的土坡上，上面搭满了窝棚，到处晾晒着发霉的衣物、食品，整个土坡都笼罩在浓烈的腐烂味道中，使人呼吸不畅。车辆一停稳，车头上立刻落满了苍蝇。在窝棚中间，有顶醒目的帐篷，插着医疗队的旗帜，有人在四周喷洒药物。公社同志告诉我们，这里是县里受灾最严重的一个公社，公社驻地已荡然无存，灾民被洪水围困了近二十天，饥饿，疾病，已到了崩溃边缘。解放军再不来，老百姓就绝望了，这一下妇女、老人、孩子、灾民有救了。看到公社干部及灾民洋溢在脸上的希望，我们的疲惫一扫而光。我们的辛苦付出能救活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给他们带来希望和安慰，为此我们感到深深的满足，对得起人民子弟兵称号。

灾民被洪水围困在有限的坡地上

　　到达平舆县最初的日子，也是最紧张的日子，口粮已尽！急需粮食！快运粮食！各个公社都在告急求援，严重的灾情把每个战士的弦都绷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松解。我们每天早上六点钟就出车，到驻马店车站装上粮食，再返回平舆县，送往各受灾公社、生产队，晚上回到住地，都八、九点钟了，还要检查保养车辆，每天也就休息五、六个小时。经过一个时期的紧张抢运，灾区百姓粮食方才得到了部分缓解。
紧接着，政府又从全国各地调拔了大量水泥、木料、油毡等各种建筑材料，及各种生活用品，各种生产工具，以帮助灾区群众恢复生产，重建家园。这些物资都需要我们从驻马店车站、仓库运往平舆县各公社。在繁忙的运输任务中，战士们有时为了抢时间，还要亲自参加一些搬运、装卸车工作。我们班副班长七O年山东兵韩玉俭，一次为了赶时间，在驻马店仓库协助工人装油毡，不慎扭伤了腰，但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一天也没休息，腰上贴满了膏药，仍然坚持出车。在紧张繁忙的运输任务中，战士们不得不带着伤病工作，因为他们知道，人在车行，车辆停驶一天，就会延误救灾工作，那是战士的职责所不容的。

海军战士驾快艇给灾民送食品

灾区因卫生条件差，一段时间流行红眼病。很多战士都被传染，一个个眼睛红肿红肿，但没一个战士因此请假，都忍着眼睛痛痒，坚持出车。灾区的环境对每个战士来讲都是种挑战，战士们心甘情愿接受这一挑战，因为责任在召唤大家，“尽我们最大的能力，减轻灾区人民一份痛苦”。这是指导员做战前动员时对全连指战员提出的要求。
　　我们连长、指导员都是五、六十年代入伍，参加过援越抗美的老战士，同我们一样，早出晚归，迎着风雨，冒着酷暑，天天奔波在路上，有一次我们排去庙湾公社送水泥，指导员郑德带队。车队要经过一处河滩，天刚下过雨，不知河滩水深浅，河床情况怎样，指导员就挽起裤腿，跳进水中，观察路况，指挥车辆一个一个安全通过。连首长身先士卒，亲自驾车带队，战士们哪能不奋勇争先。
在平舆县救灾期间，县政府、人民群众对子弟兵的关爱，也让我们全连战士深受感动。它们腾出最好的房间供我们住宿，特别是连队战士们的一日三餐，专门安排了厨师调剂伙食，连队炊亊班只需要给他们打下手。在有限条件下，保证了战士们出车归来，不论早晚，都能吃饱吃好，就是半夜收车回来，也有热菜热饭等侯。在驻马店，还专门设立了餐饮接待站，专门有人给战士们做可口饭菜，保证战士们运输途中的伙食。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灾区非常艰苦的条件，确为战士提供那么好的服务，我们是受之有愧的。但那个年代，确实是民拥军，军爱民，人民对子弟兵的爱戴，激励着每一个战士，为灾区人民无私奉献。

公路上逃难的灾民

我们部队在灾区坚守了两个多月，到了十月下旬，驻马店灾区各县情况有了明显好转，人民生活有了一定保障，生产得到初步恢复。十月底，部队接到上级命令，结束抗洪救灾工作。我们一连于十月二十八日告别了平舆县人民，从驻马店登上军列，于二十九日返回了河北井陉驻地。
　　据团史资料记载，我们团赴河南驻马店地区抗洪救灾，共出动运输车400台，先后共出车32995台次，行驶3356053公里，运送各种救灾物资127283吨。圆满完成了这次驻马店抗洪救灾任务。遗憾的是，同唐山抗震救灾不同，驻马店洪灾当年媒体只是一般性报道，对抗洪救灾后期总结表彰工作也是低调处理，部队归建后，上级也没开展大规模表彰活动，我们一连这支汽车二十团排头兵，失去了一次受表彰的机会。
一九七五年八月的驻马店大洪水，同一九七六年七月的唐山大地震，都是我国建国至今最严重的自然灾害。但驻马店这段共和国灾难史因为当年的特殊背景、特殊环境，媒体并没做过细过深的报道，直到今天，这段历史还在尘封中，很少被提及，大多国人对这次特大洪灾了解甚少。板桥水库溃坝原因一直以来众说纷纭，这场巨大灾害造成的死亡数字，至今仍是个迷。政府公布死亡2.6万；经济学家张健雄撰文说死亡15万；水利专家孙越崎等八位全国政协委员发表文章说水灾淹死加病死饿死共计23万。在此，我不想对这个看上去一头雾水的〈75.8〉灾难进行评论，因为我手头没有这场灾难的详实资料，也没有这个能力。对网上各种各样说法、评论也都打个问号，因为我更不具备雾里看花的眼力。

灾民向高处转移

　　这里还是尊从政府披露的灾情信息。由原水利部长钱正英亲自作序的《中国历史大洪水》一书记述：“〈75.8〉洪水灾难中，河南29个县市，1700万亩农田被淹，1100万人受灾，超过2.6万人死难。倒塌房屋596万间，冲走耕畜30.23万头，猪72万头，纵贯我国南北的京广铁路被冲毁102公里，中断行车18天，影响运输48天，直接损失近百亿元。”比唐山大地震政府公布的损失三十亿元还多七十亿元，可见这次洪灾的巨大破坏性。由一场特大暴雨而引发整整57座中小型水库的大规模溃决，无论是垮坝数量还是蒙难者人数，都在建国至今水灾史上从未有过的，在世界同类亊件上也是罕见的。
　　做为一个曾经的革命军人，四十年前，我同我的战友，亲历了这一大灾难的现场，在驻马店灾区两个多月的抢险救灾中，耳闻目睹了这场灾难给国家、百姓带来的财产、生命重大损失。诚然，大灾面前有大爱，我们的党、政府、人民，特别是我们的军队为战胜这场灾难竭尽了全力，最终战胜了这场洪灾，但这场灾难给人们带来的身体上、心灵上的巨大伤痛是无法磨灭的。天灾也，人祸也，留于后人评说吧。这里，我只想告诫人们，在大灾面前，人们一定要汲取沉痛的教训，敬畏自然，珍爱生命。〈75.8〉灾难，不能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