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的一生应该做点什么事才是有价值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的一生能够做点什么事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许多人,一般说来,对这样的问题是没有明确的意识的。或者说,先前是没有明确的意识的。等到有了明确的意识的时候,又常常感叹时光已逝,大事难成了。更多的时候,我们无法选择生活,是生活驱动着我们往前走,至于走到哪,谁知道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不是先知先觉的人,是生活选择了我的人生之路。从参加教育工作到现在,不知不觉地已经有四十年了。教书四十年,站在讲台四十年,从未中断。可以这么说吧,从做事,或者说得高雅些,从事业的角度,我这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教书育人。如果有人问我,如果有选择,你还会只选择教师这个职业吗?我不知道除了教书,我还能做点什么;但我知道,教书是我这辈子能做好的事。教书四十年,我越来越觉得,当老师真是个不错的选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湘潭师专是一所陈旧的学校,至少我们的宿舍就很陈旧。西舍,名字是挺古雅的。两层的楼房,还是木地板。八个人一间,热闹得很,气味也浓厚得很。好在古人早就提醒过我们“食无求饱”“居无永安”,条件是简陋点,得过且过吧。西舍的右边是一道围墙,陈旧的墙面上用红色油漆写了一行大字:“为党的教育工作奋斗三十年”。很醒目。</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15px;">文庙</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比西舍和围墙更陈旧的是文庙。这文庙有些来历,据说它始建于南宋绍兴初年。后因失火而毁,现在所存的大殿乃是清康熙五十九年所建,至今已有三百年历史了。文庙历来是湘潭士人聚学之地,如今轮到我们在这里聚首了。登台授课的教授们面容衣着也无甚新鲜之处,学问却是让我们钦佩的。这些教授我们的先生们也似乎久历沧桑而来。事实上也是如此,他们中的许多人是在高考制度恢复后,才从地方中学或什么其他单位汇聚到了师专,恢复了教授的身份的。何咏军先生就曾在中学教过我的语文,现在她教我们现代汉语。我的拼音就是从她这儿学到的。她是和蔼地笑着,标准的老师样。同样爱笑的是周士一先生,教授《离骚》。讲到得意之处,灿然一笑,再吸上一口烟。轻烟淡出他弥勒般的面容。黄巽斋先生是不苟言笑的,脸上也无肃然气,只是不紧不慢地说着古文字,一个字,以及一个字背后孕育出的文化现象。跟随先生,我仿佛回溯到了三千多年前,感悟我们智慧的先民们悠然的生活。“人生识字忧患始”。字是学了,但生活不再轻飘,我知道了中文博大精深,学起来太不容易啊。清瘦的黄先生是不太关注我们的“忧患”的,他淡淡的讲来,然后淡淡的离去。有时,我觉得他不像生活在现代,倒是魏晋名士一般的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除了拥挤的西舍和炉渣铺就的运动场跑道外,师专的生活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每月17.5元的生活费,国家发给你,也不要学费、住宿费什么的;图书馆几十万册藏书,也使人有汗牛充栋之感。还是多读点书吧,想想那些腹有诗书、忘情课堂的先生们,也该为自己将来的生计“劝学”了。不然,连食堂可口的大白馒头也对不住啊!</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四十多年前的东山学校不如现在宏大而典雅。东山书院固然还在,只是不如现在这般时兴,倒是有一番田野之趣。初中部两层楼一幢房,孤零零地矗立在田野之中。大片农田的暗绿衬托出教学楼的灰黑。我是在冬季来到这里进行教学实习的。我和实习组几位同学住在空阔的教室里,每天吃着白萝卜和青辣椒;看着、跟着他们学校的教师学习。每天清晨,天上还淡淡地闪烁着星星,他们一天的忙碌就开始了。晨操,早读,早餐,上课,作业,晚自习,直到携月而归。走进教室,看着那些孩子们,大多面有菜色,然孩子们的强作振奋,我看着心里隐隐有些痛。一个月的实习很快就结束了。离校的前一天晚上,我们所教的班的孩子们来到我们的宿舍,与我们告别。他们小小的个头,朴素的衣着,也没说出什么令人感动的话语。几个瘦小的女孩,各自手捧着一束花,恭恭敬敬地送给了我们。那花是野菊花,学校旁田地里随处可见。小朵,金黄的朵,浅绿的茎,还有幽幽的香气。我们手持野菊花,目送他们离去。</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15px;">东山学校</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晚,我们都哭了。不为野菊花,不为孩子们,为了什么,不知道。不远处,涟水河在静静流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当上老师了。1982年,我和42名大学生一同分配到湘潭矿业学院(湖南科技大学的前身)工作。我读的是中文,又是师范院校毕业的,自然分配到子校去当中学语文老师。当一名老师,这对我和我的家人来说,都是出乎意外的事。我的家里从没出过教书先生,上溯三代也没出过一个读书人。父亲曾说:“你看我红辉伢子,连港话(说话)都脸红的,他能当老师?”不管怎么地,我的确当了一名老师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没有选择当老师,是老师这一职业选择了我。既然如此,那我就当好一名老师吧。什么叫“随遇而安”?就是像我这样的服从生活的安排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矿院子校就是这样(我在《创业记》里有过描述)。学校不大(一栋楼),学生不多(每个班三十余人),教师也不多(二十多位)。我们第一批分配在子校的六名大学生与原来的老师一起,办起了一所完全的学校,不再是只有小学,而是从小学到高中,十二个年级齐备的完全学校。</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为了简便,我就住在教室隔壁的那间小房子里,学校也就是我的家了。在这样的学校,你是要学着干很多事的。不去说出试卷刻蜡版印油印组织运动会,单说上课,教授语文是主业,顺带着教教历史、生物、政治、美术、体育——你看,我是不是全能型教师啦。生物课不太好讲,裸子植物与被子植物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世界史太复杂,我自有妙招:15分钟读课文记事件,30分钟讲故事。巴尔扎克、雨果、托尔斯泰,随意拈出一部小说就可以讲上一个星期。就我熟悉的小说,故事讲上几年都足够了。学生太喜欢上历史课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样的课也许有点误人子弟,但我的语文课是绝不会这样进行的。也没有谁教我怎么备课、上课,只能自己摸索着做了。买来一套《中学语文优秀教案》,先抄教案再去上课。我一边抄,一边改,尽量与我教的学生相贴近,教与学渐渐地也合上节拍了。这一抄就是六年,连保管员也记得在学校里我领的备课纸是最多的。大学里读过巜古代文学作品选》,六大本。我又拿出来,从头重新读背。上百篇古文,几百首古诗词,通通重新背过。于是,拿着抄好的教案,晚上来到隔壁的教室,试讲了。这里,内容深奥了,要浅显些;这里语速太快,学生会听不懂;板书的位置可以这样安排,字应该再端正点;这首诗我要先朗诵好,录上磁带······忽然想到现在的“磨课”,是不是有点这味道?只是,我的“磨课”是自已折磨自己,我也多希望有哪位能帮帮我,指点我,磨磨我啊,可惜!</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15px;">前排左二为马德光老师</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幸亏还有马德光老师。马老师是随她先生一同调来矿院工作的。她是京城人,北师大毕业,一口京腔,听着就那么悦耳。她生就一张教师脸——清晰、端正、满面含春、威而不愠。我对她不免有几分胆怯;可她一笑,又是那样爽然,令人舒坦。我不时去听她的课,时常也能得到她细致地指点,便觉茅塞顿开了。她从来不是我名义上的师傅,但在我心里,她的确是引导我站稳讲台的好师傅。</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15px;">马德光老师和她先生、孩子们</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湘潭市一中是一所好学校。她不仅有古雅的西斋、南楼、正栋,也有盛开着荷花的谷水塘。有水的地方总是有些灵气的。一中就是汇聚钟灵之气的地方。这种钟灵之气洋溢在青春勃发的学子身上,更饱含在才华横溢的老师身上。走进校园,我就知道这不是一所什么人都能来做老师的学校。</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0年,正是谷水塘荷花开得鲜艳的时节,我从矿院调入一中工作。虽说工作八年的经历和入校试教还令人满意,但我从包咏琴老师严肃而平淡的评课中知道,我要站稳一中的讲台路还很长。“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一“求索”就是31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走上了一中的讲台,继续我的教学之路了。如实说,语文课是极有意思的课,尤其是我刚入一中,坐在教室后面,倾听大师们娓娓道来:包咏琴老师的严谨、刘健明老师的风趣、马小平老师的激情、朱先贵老师的古雅、纪群英老师的亲和,不胜枚举的鲜活课堂,使我辈后生如坐春风。在这样的教学氛围中,你不想学习是很难的,你不想进步也是很难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在学习中成长,在磨砺中进步,日趋成熟,日臻完善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初337班是我在一中的发韧之作。与优雅的班主任搭档,教学工作渐露头角。担任高250班班主任,却备尝艰辛。也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是这一帮个性分明而重情重义的弟子们成就了我的韧劲,我也成就了他们的成人和成才。到了高272班,我这班主任当得顺风顺水了,弟子们又显得更加地可爱。以后,2002、2005届的教学,尤其是2009、2012、2015、2018、2021连续五届理科实验班的教学,我渐渐懂得了教师不仅仅在“传道、授业、解惑”,教师是在塑造人。教师的人品涵养着学生的人品,教师的学识提升着学生的学识,教师的修养影响着学生的修养,教师的能力引领着学生的能力。教学是成就学生、成长教师自己的事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中是一个可以成就梦想的地方,无论对教师还是对学生而言。耕耘于讲台,总有拾穗于金秋之时的。从教学来说,大气而细致,理性而风趣,厚重而晓畅,是大家评说的我的所谓教学风格。从行事来说,我的“出格”很明显:进校试教连上两节课且是说明文课文,我是第一个;在校工作一年被任命为初三年级组长,我是第一个;从初一年级组长调上高二任班主任,我是唯一一个;从班主任竞聘走上学校办公室主任岗位,我是第一个;教育系统中学成立党委,我是学校第一任纪委书记;全市中小学校教师综合素质竞赛,我以年纪最大的教师(还是正科级干部)参赛,取得总成绩第一名;全市中小学学科带头人评选,我是通过考试获得这一称号的人;在“湘潭日报”上刊登《楚氏<说文解字>》连载一年的作者;在高中语文教材编写“立德树人”论坛上与部颁语文教材总编一同讲座的中学语文老师;培养出高考语文作文满分学生的教师;所出模拟试题与全国高考作文试题“神似”的教师;我还是因不服从组织调配、不再担任副校级干部的唯一的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一天,湖南科大教育学院请我为研究生开讲座,谈谈“我的教师情怀”。我说,我曾经有好几次机会离开讲台,走专业行政干部的道路,都放弃了。因为热爱,站在讲台上,我的精神是自由的,我的思想是可以放飞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教师是一个有意思又有意义的职业。教育的本质是人的发展,学生的全面发展,教师的全面发展。教师在成就学生的同时也成就了自己。这就是教育的永恒魅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15px;">湘潭市一中钟楼</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湘潭市二环线的北边,地势高于市区,据说风水也是很好的。湘潭市乃至全国著名的两所大学--湘潭大学、湖南科技大学就矗立在这片地势高、风水好的地方。说风水好,其实是说这里确实是读书的好去处。这两所高校都创办了自己的附属学校。矿院(湖南科大前身)子校是我教学生涯的起点,可惜的是,这所学校“教而不终”,现在已并入别的学校去了。湘大附校诞生了,我在期待银杏叶黄的美好季节,走进了这崭新的校园,再次登上讲台,“四十年后谱华章”。</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37, 35, 8);">湘大附校</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多情应笑我,华发早生,面对的又是稚嫩而可爱的孩子们。但又何妨!正如我在科大研究生课堂上所说的:“一支粉笔,秀出端庄美丽的汉字;三寸巧舌,诵出典雅灿烂的篇章。俸禄微薄,视弘扬国学为己任;人微言轻,以纯正母语为担当。你粉尘拂面,笑看文章锦锈;你染霜两鬓,畅享桃李芬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个人,一辈子做一件事,并不难;一个人一辈子做好一件事,并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年的天气异乎寻常。九月深秋,丹桂幽香四溢,“暑热还藏在好客的人家”。我走在附校的校园,满目是青葱暗绿。那一行行银杏树高大疏朗,绿叶繁枝。忽然想起宋人葛绍体的诗来:“等闲日月任西东,不管霜风著鬓蓬。满地翻黄银杏叶,忽惊天地告成功。”是啊,时光飞逝。一年,过去了;四十年,过去了。岁月如歌,但往事并不如烟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文/楚红辉 2022年10月1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