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羊倌儿

把酒临风

五羊倌儿搬家去了霍林河，从此不再放羊了，整条街的人都觉得很失落。其实即使不搬家走，五羊倌儿也准备歇业不干了，毕竟岁数大了，腿脚跟不上溜儿了。况且儿女都在霍林河，自己和老伴只好听之任之。

五羊倌儿本名王化文，多年来一直给生产队放羊，因为在本家兄弟间排行老五，村里人都叫他五羊倌儿。

改革开放以后，生产队里的羊折价卖给了个人，许多人家都有了自己的羊。为方便放养，我们一条街十几户人家一商量，就雇了五羊倌儿。五羊倌儿放羊在生产队那会儿可是数一数二的，是放羊的好把式，给生产队放了十几年羊，从来没有间断过。他对羊的习性了如指掌，哪只羊打蔫儿，他一眼就能看出啥毛病，简直成了半个兽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极特殊天气和有个头疼脑热啥的，几乎每天他都早出晚归，风雨无阻。

夏日，太阳还没有露头儿，五羊倌儿就已经吃完了早饭，照例把烟荷包装满老旱烟，连同烟袋掖在裤腰带上，顺手拿起门口的放羊铲，走向生产队的大羊圈。他打开圈门，习惯地扫视一遍羊群，然后把羊铲一挥，随着一声吆喝，羊便顺从地走出大圈，走向东门外的那片空地。这块空地是他用来晾羊的地方，羊群在这里做短暂停留，是为了更进一步仔细观察每只羊的状态。这时，家家户户的烟囱渐次升起了炊烟，鸡叫声、犬吠声、人喊马嘶声此起彼伏，村里开始热闹起来。五羊倌儿让羊群在空地上停顿片刻，这才赶着它们往山上去。群里有绵羊也有山羊，山羊很不老实。一路上，他时而用羊铲铲起地上的小石子抛向不守规矩的山羊，时而挥动着羊铲另一头的鞭子抽打一下。等到羊群出了村，翻过了南梁坡，眼前没有庄稼地了，只剩下一望无际的荒野，他不再驱赶，让羊自由自在地啃食大自然赐予它们的美味了。五羊倌儿坐在梁坡上，摘下斜挎在肩上的帆布袋子，再捻上一袋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一袋烟抽过，从袋子里取出毛线，春季羊脱毛时他把捡来的羊毛打成毛线，这时候比较清闲，正好有时间织羊毛袜。当日上三竿，羊群慢悠悠地走远了，他便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挎起大袋子，大步流星追上去。为了照顾孱弱的老羊，他尽量让羊群一字排开，这样才能保证所有的羊都能吃到新鲜的草，见羊群吃得踏实，自己再找个地方坐下来，一边抽烟，一边望着蓝天下碧绿的草地和草地上的牛羊，白云从头顶上悠悠地飘过，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草地上，周围不断散发出草的清香。

五羊倌儿跟着羊群走走停停，时近中午，不觉已到了离村十几里路的河边，由于雨季，乌尔吉沐伦河水涨得满满的，由北向南缓缓地流淌，岸边是林场那片林子，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像一把巨大的遮阳伞。羊群见了水呼啦一下奔过去，抢着去喝河里的水，等到都喝足了，就卧在林荫下休息。五羊倌儿背靠着一棵弯弯的垂柳坐下，从斜挎的袋中拿出干粮，咸菜疙瘩和水瓶放在地上他要在这里打间歇晌。吃一口干粮啃一口咸菜，还不时地拿起水瓶喝一口凉开水，那年月，人们日子过得紧巴，对这顿午餐他还是很满意的。吃饱喝足，见羊群安静下来，就靠着大柳树眯瞪一觉。醒来后，把羊再赶去喝一次水，然后开始走向回家的方向。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夕阳即将落山，羊群也恰好进了村。

放羊，最好的季节是秋天，地里的庄稼收割的差不多了，是遛茬子的大好时机，把羊群往收过得地里一赶，几个羊倌儿坐一起聊天，羊自由地吃着掉落在地里的庄稼穗和新出的杂草，一个秋天下来，个个吃的脊背溜圆，积蓄了充足的能量准备过冬。

冬天放羊最怕下雪，雪落在羊身上会融化，瞬间又结成冰，羊负重前行，羊蹄踏在积雪上，咯咯直响。能吃的草大部分被积雪覆盖，羊很难吃饱肚子。每到这时，五羊倌儿就等太阳出来以后再赶羊出村，随意走走活动活动，太阳偏西就回来。三九天，寒风刺骨，滴水成冰，五羊倌儿要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棉袄棉裤都是加厚的，头上戴一顶狗皮帽子，脖子上系一条围巾，腰间扎一条布带子，脚穿一双棉靰鞡，虽然看上去有点笨重，但却暖和，不至于冻伤。

生产队解散以后，五羊倌儿给一条街十几户人家放羊，他还是那样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因此羊东们对五羊倌儿是信任有加。羊产羔的季节，他的大袋子里总是放上一块旧羊皮，谁家的羊在山上产下羔子，他就用这块羊皮包好放进袋子，一步步背回家来，羊东们特别感激，有时赶上吃差样饭，就把他让进屋里，喝上两盅。

有一年夏天，傍晚时下起大雨，五羊倌儿赶着羊群进村时被洪水拦住，他左赶右赶，可是羊就是不肯下水，没办法，他想把那只头羊先送过去，没想到刚一回身，那只送过去的头羊又跟回来了，他虽然穿着雨衣，但还是把衣服弄得湿漉漉的，眼看天渐渐黑下来，他望着黑乎乎翻着浪花的洪水，简直哭笑不得。直到羊东们纷纷跑过来帮忙，大家七手八脚忙活了半天，终于把羊赶进了村里。

五羊倌儿放了半辈子羊，如今老了，不干了，跟着儿女去霍林河安度晚年。搬家那天，许多人都帮着装车，忙这忙那，为他送行。凡是曾经找他放过羊的，都有一丝舍不得。

搬家的车渐渐走远了，送行的人们还在挥手，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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