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手势》【微型小说】

许慎

凌晨，万物俱寂，年近八旬的父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紧闭的双目时断时续地流着泪水，身躯不时地发出轻微的抖动。主治医生说老人家是突发性脑溢血，很难抢救过来。想着几小时前，父亲还和家人一起聚坐在彩电前观赏戏曲，我痛苦得垂下了头。依傍在我身边的众姐妹则发出揪心的悲泣。

突然，父亲睁开了双眼。他用浑浊无光的眸子扫了我们一下，艰难地抬起右手，做了一个“2” 手势。弥留之际的老人在其生命即将终结之时，做这样的手势，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由引起病房里所有陪伴的家人和好友深 深的沉思。

沉思凝结了病房里的空气，然而，这只是片刻的瞬间，一场更大的悲伤很快就爆发了。

一、

从小就寄养在我家的表弟猛地跪到在父亲的病床前，象发狂似地击打着自已的脑袋，失声痛哭起来，对年迈的父亲，他有着自己的深深内疚。

两年前，高中毕业的他操起“个体饮食”的行当；发了点小财。于是宾馆、酒楼的 茶座上经常出现他和他的那帮一掷百金的哥们。

终于因果报应，由于聚赌，一张拘留证，将他送入司法机关。在365个铁窗之日，他昔日的哥们都消荡无影，唯独年迈的父亲拄着拐杖，带着衣物，按时前来探监。一年后，表弟走出监狱大门，又是慈祥的父亲一声不响地承担起对他的教育和资助。

此刻父亲临终前这个手势，莫不是还想对他嘱咐什么？

二、

相偎并泣的三妹和妻子，冲着父亲的手势一起大哭起来。这一对姑嫂兼 街坊，别看一个是干部、一个是工人，在单位里斯斯文文，回到家里一个个象小鸡肠子，叽叽唧唧的纠缠不清。似乎每天总有没完没了的家事要由她们针尖麦芒的较量一番。

遇到姑嫂争执激动的时候，父亲就会走出来，将双方斥责一通，又讲些“仁和”“亲善”的传统道理，双方才熄火了事。就在老人发病的前一天，还为这对姑嫂作过一次调停。

眼下父亲的这个手势意味着什么？想来她们一定有自已的理解……

三、

极端的悲痛，使我打开了记忆的闸门，父亲对我教诲最深的场景一下子

涌上眼前……

“1966”，文化大革命十年动乱的第一年，生性秉直的父亲一夜间由一个敢于直言而受人尊敬的老工人变成“反动分子”。不久，株连之风波及到还在求学的我。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周末之夜，我被六七个腰扎武装带的“红卫兵”叫进了学校防空洞，自己还未反应明白，就被一阵乱棒和皮带打倒在地，满耳充斥着“打死你这个反动分子的狗崽子”狂叫声，我尽力争辩，迎来的更是一阵阵毒打……

夜很深了，我拖着被打伤的身体，冒雨挣扎着走回家。昏黄的电灯下，母亲含着泪水 给我擦洗身上的伤痕，父亲则强捺着愤怒盯着我，突然他开口了：“孩子，挨打时有没有哭？”“没有！”我倔强的答道。“好！好！”父亲伸起右手，打了一个“2”手势，一字一顿地说：“志坚意强，我们父子俩人都是铮铮铁骨！”

望着父亲的手势，我强忍悲痛思索着：这应该是老人希望我秉承他刚直不阿精神的无声遗言……

在亲人们一片鸣咽声中，父亲的手终于慢慢垂下，随之又闭上了双眼，就在启明星消失在晨曦的那一瞬间，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但是，那“2”字的手势仍然凝固在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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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逝者如斯。如今，我也年逾七十，但是，几十年前父亲最后的手势依然清晰地记在自己的脑海中。抚今追昔，感慨万分，吾辈更加珍惜当今民主、法制、祥和、富强的幸福生活。

【本文部分插图摘自网络】

（许 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