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插队的故事——捡来的先进(三)

兴而有言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起来,快起来!捡粪要赶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清晨,约莫五点钟,金喜佬就把我拽醒了。懵懵中,我穿衣系鞋,顾不上洗漱,挑上粪筐拔腿跟着金喜佬往外走。天还很黑,兼之我有点近视,一路走得跌跌撞撞,直到走上县城大街我才缓过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月,县城通常都有一两条象模象样的大街,聚集着县属机关单位和国营商店,谓之脸面。我瞪大眼晴,借助不太明亮的路灯,四处搜寻着猪的踪影。金喜佬笑着说:傻样,这大街上哪有猪粪捡。要到河街、后街、拐拐角角的背街小巷去,那里才有人养猪,有猪才有粪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想想也是,我哑然失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金喜佬说两人扎堆捡粪不成,得分开,各寻粪路,看谁捡得多。我慨然应允。分道扬镳,脱离了金喜佬的唠叨,我自信满满。不就是捡粪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待会咱捡一担猪粪回去,让金喜佬开开眼。</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走进河街,天麻麻亮,长长的河街没有路灯,依旧笼罩在黑暗之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听说,河街始建于南北朝时期,有一千五百多年悠长的历史,曾是繁华的集贸中心,如今冷清了许多。沿街商铺大多改居人家,也保留了一些传统手工作坊,逢集倒也热闹。这里的建筑格局都是前店后坊,带小院子,因此,许多人家都习惯在后院养一两头猪,以补贴家用,或弥补生意上的亏欠。金喜佬说,猪一直圈养难长膘,得时不时赶出来蹓蹓,这就給了捡粪人的机会。我瞪大眼晴,警犬一般搜索着路面,寻找昨晚人家蹓猪放风时遗落的猪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刻,天空由黑渐白,街道两侧的建筑渐显轮廓,引伸出屋檐上方狭长而又灰蒙蒙的天空。麻石条和碎石辅就的路面很暗,难辨浅显的坑凹,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四处梭巡地搜寻。远远看去疑是一堆猪粪,暗自窍喜,铲子落地方知是块石头,又无比懊丧。如此循环反复,走了一遭也没捡到一块猪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鸡叫了,院墙里,后庭中,响起公鸡的啼叫声,此起彼伏,似在相互应和。明显听得出,有些鸡的鸣叫是清醒欢快的,如同高昂的歌唱;也有一些鸡的啼叫嘶哑含混,恍若传递着讥笑和嘲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静静地伫立在清晨无人的河街,腊月的冷风袭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突然有点泄气,看来捡粪也不似我想象的那般简单容易。</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恍若是我的催促,河街终于似懒婆娘一般缓缓苏醒了,伸起了懒腰。沉寂的院落里亮起了灯光,有了人声。街面上响起吱哑的开门声和店铺门板拆除时发出的撞击声,间或有几声响亮的咳嗽。路上,渐渐有了赶早市的行人,还有县城附近社队赶来的捡粪人。做早点的门面开始生火,卖杂货的吭哧着向外推动摊位,竹木作坊在摆放出售的样品;嘈杂的人声伴随着袅袅的烟火,在河街弥漫出鲜活的生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人赶猪出门了,这才是我最关心的。金喜佬说捡粪要学会跟猪,要不错眼神地紧盯猪屁股,只要猪尾巴往上一翘……我尾随着一只猪,众目睽睽之下,我有点矜持,不好意思跟得很近。那只猪摇头晃脑地蹓跶着,东啃西拱,突然停住了,猪尾巴转了一圈,忽地上翘,来了——我移步上前,然而,没等我伸出铲子,已有人捷足先登,非常老道地铲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生气地重新寻找目标,也豁出去了,反正这县城也没人认识我,看见猪就急吼吼地撵上去。猪一见我就撒丫般地跑,根本不停留。这时,街头行人开始熙攘,城里买菜的和四乡八邻赶集的人,潮拥而至。大多数人家已经把猪赶回院里,只有几只猪在街角空闲地段游荡,却有好几个捡粪的人在虎视眈眈地盯着。金喜佬说这些人捡粪专赶早集,集散即返,因此,只有清晨与黄昏才是我们的机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先机既失,我只得转移到后街和僻静小巷。很失望,转弯抹角走了好一阵,见到的猪比捡粪的人都少。转游一上午,只捡了几块猪粪。肚子饿得咕咕叫,花五分钱买了两个盏子粑充饥。再回到河街,集市高峰己过,街上逐渐冷落。看看没啥指望,我只得挑着轻飘飘的担子,垂头丧气的回到河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油坊前空地上堆着一堆猪粪,新鲜的,看来金喜佬回来后又出去了。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意,看来我一天捡五十斤猪粪是不大可能了,于是,我自觉地把筐里的几块猪粪单倒在一边。我不能拖累金喜佬,人家要养家糊口,不象我,一个人怎么都好打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锅里的饭是热的,我不客气地拿过菜筒,一气扒腾下三大碗饭。吃饱喝足,懒懒躺在地铺上,我思忖着:不行,得想办法扭转局面。想着想着,竟然迷糊过去……</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觉醒来,日头竟然偏西了。自感惭愧,我拔腿就往外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次,我没挑粪筐,挑担总牵手绊脚的,不利索。我把粪铲支着筐扛肩上——象电影中陕北放羊老汉那样,行动可以敏捷点。反正今天是第一天,我也没指望能捡多少,重在摸清捡粪套路和行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集市中午就散了,河街上人影寂寥,鬼都打得死人。到黄昏吋分,店铺大都关门了,却又升腾出喧嚣的生气。电线杆上悬挂的喇叭响了,县广播站开始播音,间或响起雄壮激昂的乐曲。街面上走动的大都是城里人,下班的人匆忙回家,放学的小孩在路边戏耍。有人在倚门喊人回家吃饭,也有人在远巷应和……金喜佬说,傍晚是捡粪的最佳时机。早上匆忙,有些养猪人家可能顾不上蹓猪,到晚上都有大把时间,笃定都要把猪赶出来蹓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期待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果然,有人家赶猪出门,如同约好了一般,瞬间,街头巷尾出现了好几头猪。小点的猪出门便撒欢奔跑,似乎憋久了,急于赶到某处玩耍。大一点的猪则顺着路边晃荡,在墙角落边磨蹭,吭哧地仿佛寻找什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放眼四顾,忽地见一只猪翘起了尾巴……来事了,我再也不羞涩,几步上前,抡起粪铲直指那摊冒着热气的猪粪,谁料,尚有半尺之遥,我的粪铲被另一支粪铲压住了,一个中年汉子挡到我面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咋啦!不让捡?我用力挺动着粪铲,喝问道:猪粪是你家的。那人手劲很大,铲柄压住我的粪铲动弹不得,硬气地说:我家的猪,粪当然也是我的,凭啥让你捡?我语塞,气愤地问:你们城里人要粪干嘛?那人脸上浮出莫名的笑意:干嘛?难道不能換钱使。说着,他手臂忽地一松,挥动粪铲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将猪粪划拉到他粪筐里,然后将粪筐和铲放到院门口,从家里端出饭碗,蹲下来边吃边望着我,似笑非笑,恍若在看一个外星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什么人哪!我恨得牙庠庠的,恨不得冲上前去,抡他一粪铲。想想还是忍住了,咱来捡粪,不能惹事。我只得另寻猎物,前街后巷转游了一圈,收获廖廖。至此,我方知晓捡粪不是易事;也知哓街面上游走的猪身后,大都有跟猪的人;也弄清这里人家都备有粪铲粪筐之类的傢伙件,仿佛是约定俗成,猪粪一落地,立刻有人拾走,是为了保持路面干净,还是为能卖几个小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妈的,城里人都钻到钱眼里了!我恨恨地骂道,心里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天,我起了个黑早,挑着担子来到河街。鸡不啼,狗不叫,街道寂静无声。我摸索前行,间歇打亮手电筒,依次检查各家门口的粪筐,一户户地清收倾倒着筐里的猪粪。嗬嗬,真棒,没走几户人家,我的粪筐便装满了。我乐滋滋地挑回河滩,金喜佬还没醒来,看时辰尚早,我匆匆又赶到河街,如法炮制,很快又挑回了第二担猪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时,金喜佬正准备出门,惊愕得合不拢嘴,连声问我在哪寻的粪路子。我如此这般地一说,金喜佬骂道:狗吃的个,你这不是偷粪嘛。我正色道:非也,非也!古人都说读书人偷书不为偷;咱庄户人为革命种田,鼓捣点猪粪,又岂能算偷?金喜佬摸摸脑袋,自言自语道:说得也是,不为多打粮食,咱要猪粪干嘛?我掇弄道:这不就得了,还纠结什么?只要是有利集体的事,咱俩一块干呗。金喜佬连连摇头,我可不敢,只有你们学生娃胆大,啥事都敢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忍不住开怀大笑,金喜佬也莫名其妙地笑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天凌晨去河街,我立马发现各家门口的粪筐大都不见了。肯定都藏到院里去了,真个是精得鬼死!我没有泄气,拐弯抹角地寻找昨天没去过的小街背巷,好在县城有那么大,一圈转下来,仍有斩获,收到约摸一担猪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三天,这招就无用了。我死心了,挑着空筐在县城漫无目标地转游。晃荡到天大亮,在一道老旧的围墙下,我隐约听到墙内有猪的啍叫声。遁声寻去,转到县委大院门口。正值上班时间,陆续有人进出,也没人过问。我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忍受住猪叫的诱惑,故作镇静地往里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干什么,你……传达室奔出一干部模样的人,连声喝问:干什么的?我不想纠缠,陪着笑脸说:捡粪呗,听见猪叫喚,捡点猪粪。那人一把拽住我,教训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有点生气了,甩开他的手,道:什么地方,不能来吗?比县委大的衙门我见多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摆出硬要往里闯的架式,那人急忙拦在我身前,纠缠间,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走进来,皱着眉頭直视着我们。那人忙说:赵书记,他硬要进去捡粪……县委书记赵杰中——我脑瓜突然一激灵,猛地想起前段时间看到人民日报上有一篇他的专访,这是一个了解民情的好书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您是赵书记,我立刻抢上前,竖起大姆指说:您真棒,心系群众,《步行调查三千里》,为社队解决实际问题。我是下乡知青,和贫下中农进城积肥,可没想到县委大院是重地,猪粪金贵,不让人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赵书记脸上浮出一絲不易察觉的笑意,拍了拍我肩膀,说:年轻人,知道得不少,牢骚也不少。只见他转身对传达室那人耳语几句,又指着大院西侧对我说:捡粪嘛,哪里有粪哪里捡,没人不让。你去吧,就说是我同意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乐坏了,忘了致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县委大院西侧是食堂,这次我学精了,没有莾撞,先找食堂炊事员大叔说了一下。炊事员大叔见我是知青,又有赵书记的特许,很热情地把我带到后面的猪圈,指着一大一小两头猪,说食堂利用下脚泔水养了猪,到年底给大伙改善一下生活,正愁着猪粪没法处理。他建议我每两天来一次,同时,他又告诉我周边还有哪些机关单位食堂养了猪。我赶紧递上一根香烟,连连称谢,并承诺每次来都将猪圈清理干净,绝不给他添一点麻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皆大欢喜。一阵忙碌,我收拾了两大半筐猪粪。挑着担子走出县委大院,我又返身给传达室那人递上根烟,以后常来,得和人家搞好关系。那人接过烟,笑了笑,又用食指向我点了点——什么意思,我不明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到河滩,我兴奋地告知金喜佬今天的捡粪经过,金喜佬称赞不迭,说这真是一条捡粪的好路子。我邀请他和我一起去捡,他连忙摇头,开玩笑地自嘲:屎是狗吃的,羊吃沾胡子哟。借个胆,我也不敢往那些机关单位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倾倒猪粪时,我发现我的粪堆已明显高于金喜佬,便悄悄朝金喜佬的粪堆靠拢,以便在恰当的时侯合成一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那以后,我不再起早摸黑,总是烧好早饭,吃饱喝足后方挑筐出门,专到县城各机关、企事业单位转游。这些单位都有食堂,或多或少都会利用下脚泔水养些猪,用于年底給干部、职工改善生活。一般而言,我先和门卫或食堂工作人员套近乎,以下乡知青的身份博取他们的好感与同情,适时抛出赵书记支持我们知青捡粪的话语,拉大旗作虎皮,往往奏效。熟悉以后,我就可以长驱直入。当然,也有些单位看门人油盐不进,硬是不准我入内。我亦不生气,也不多费口舌争吵,有那功夫,我还不如另寻一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几天下来,我的粪堆日益膨胀,金喜佬的粪堆则日增趋微,我不想让金喜佬尴尬,悄悄将两个粪堆将合成一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天下午,我转游到县城电影院,这里人声鼎沸,正在热映新拍的电影。天天看样板戏,陡然有新故事片上映,看的人特多,电影院加开日场。我挑着粪筐不便上前,远远观望,忽见老同学福民的身影,连忙喊了一声。福民同学与我下放同一公社,平日很玩得来。同学相见,异常高兴。福民说他是专程扒车到县城来看电影的,正愁一个人看没劲。我晃晃手中的粪铲,他却不容我分说,一古脑将我捡粪的傢伙扔到一个角落,挤上前购票,将我拉进电影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映的电影是故事片《侦察兵》,描叙解放战争时期我军一支小分队深入敌后侦察的故事,情节精彩,亦充满戏剧性。饰演我军小分队领队郭参谋的是著名演员王心刚,化妆成国军军官,以假乱真,表演维妙维肖……福民同学说他就是冲王心刚的表演艺术来的。走出影院,他仍意犹未尽,学着郭参谋戴白手套检查敌军炮口的表情,摘下他的破手套,晃着脑袋说:看看,太麻痹了!太麻痹了……让人忍俊不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时值下午四点多钟,福民说看我陪他看电影的份,帮我捡点粪。他去年也在县城捡过粪,知道有一个地方猪粪特别多。七拐八弯,福民把我领到城东大桥头南侧一个大门口,这里是县畜品站兼牲畜交易市场,乡镇收购及上调待运的生猪都在这里中转。这真是捡粪的好地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福民说想到也没用,一个人搞不定的。这次,我们两人去试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时已临近下班,大院内很冷清。我俩鱼贯而入,顿时大开眼界,这里的猪圈一排又一排,多得数不清,尤令人眼热的是空地上集中放置着小山一般的粪堆,有的都快晒干了。还等什么?我俩对视一笑,抄起粪堆旁的铁锹就往粪筐里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一个人从猪圈后排窜出来,粗着嗓门喊。我们不理睬他,仍可着劲装,不时还用锹拍打用脚踩实一点。你们抢粪啊!那人挥舞着大扫帚冲上来,同时大喊:来人哪,有人抢粪……立刻,从猪圈里又冲出两三人,直向我们奔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福民示意我继续装粪,同时抽出扁担,摆出驾式,在空中挥舞起来,扁担带着绳钩在空气中激荡出嗡嗡的呼啸声。那几个人被吓住了,不敢上前,嘴里仍不住的呐喊:有人抢粪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畜品站有几个人出来观看,但没人上前。过了一会,才有一中年人匆匆跑过来。那几个人如获救星般迎上前诉说:朱站长,他们抢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不急,待他们说完,故作镇静地说:您是朱站长,我们是下乡知青,为明年春耕积肥,到贵站来捡粪,恳切希望您支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咳嗨,捡粪?你们到这里来捡粪……朱站长盯着福民手中的扁担,有点不高兴地说:这里的猪粪是他们几个生产队联合承包的,而且承担了这里的清扫保洁劳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不管。我截断他的话,道:县委大院里的猪粪,我们都照捡不误,你这里古怪?县委赵书记都支持我们知青捡粪,亲口对我说,哪里有粪哪里捡,天经地义。有谁不让,可以找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福民则用扁担敲击着地面,不错时机地打着边鼓:上山下乡是一场伟大的社会主义革命,社会各界都要予以支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朱站长楞住了,抓抓头皮,忽地转身对那几个人骂道:早就让你们把粪运走,偏不运,摆在这显宝哇,给老子添麻烦。再这样下去,我取消你们的承包的资格。骂毕,他又转向我们,和言悦色地说:这样吧,你们即然来了,也不能让你们空手回去。我作主了,你们弄一担粪走,只是、只是你们以后可不能再来了,中不?好歹人家生产队出工又出力,換点猪粪,也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神情让人不忍拒绝,我们就汤下面,满口应承。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和福民边装边拍边踩,装了满满一担干硬的猪粪,晃晃悠悠地挑出县畜品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太沉了,我和福民轮換着挑,才把那担猪粪挑回老油坊。金喜佬又一次瞪圆了眼晴,惊异我们能从畜品站里弄出猪粪。我拍拍金喜佬肩膀,掏出倾囊所有买来的烟、酒和猎头肉,揶揄道:喝酒吧,庆贺一下,咱们今天又寻到一条粪路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丰盛的晚餐,有酒有肉有咸菜,金喜佬吃着喝着,不住伸大姆指称赞我们,不胜酒力,很快就沉沉睡去。我和福民此时并不擅烟酒,对着豆油灯,借着破亮瓦倾漏下的月光,轻吐烟圈慢酙酒,诉说着各自的境遇,直至深夜才䟗足而眠。</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清晨,福民要回队去了。我挑着粪筐送他走。路过县畜品站,福民说再进去弄一担粪,我有点踌躇,毕竞我们昨日保证过不再来,咋能食言。福民附耳说了几句,我笑了,欣然应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很大方地走进畜品站,还没到上班时间。我放下担子,找了一把大扫帚伫立在猪圈门口,福民在空地晃荡。朱站长果然是一个好干部,第一个上班,见到我俩,他楞住了。没等他开口,我笑脸上前,极尽委婉地说:朱站长,我们不是来捡粪的。昨天给您添麻烦了,有点不好意思。我们不能不劳而获,今天特意来给您打扫猪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别、别……不用。朱站长不傻,左右看看,苦笑着说:你们铲点粪快走吧。我的小祖宗,我是怕你们了。快点,趁他们看粪的人还没来。做做好事,以后可别再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和福民相视一笑,赶紧动手,又装了满满一担猪粪。一出站门,福民开怀大笑,摘下他的破手套,摇头晃脑地表演着:太麻痹了,大麻痹了……让在后面看我们离去的朱站长哭笑不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公路上,迎面驶来一辆丰收-35拖拉机。近年来农村拖拉机渐多,各社队正在进行大田改造,所以大型拖拉机大都在城乡公路上跑运输。历经一番缠斗,也成了知青们首选的交通工具。福民招招手,似乎有一种默契,拖拉机手减了点速,福民一个箭步从车头与车厢连接处纵身而上,坐到车轮上的座位,同时如行云流水般点着一根烟,递到拖拉机手的嘴边。我惊出一身冷汗,福民扒车技术见涨了!我不行,手扶拖拉机可以一纵而上,遇大拖拉机只能从车尾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目送拖拉机绝尘而去,我独自挑担往回赶,倍感寂寞。走走歇歇,回到驻地,已是中午。金喜佬正在烧午饭,忙过来帮我倾倒猪粪,他告诉我:刚才羊水佬来过了,一看有这么多猪粪,高兴坏了,说来年春种不愁肥了。狗日的,他以为县城里粪好捡着哩。我说这粪大多是你费心费神弄来的,他更乐了,一个劲夸你,还说也不派人来替換了,让我们多捡几天,回头他请大队大拖拉机来接我们回去,省得队里小拖拉机来回跑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无所谓。我突然想起羊水佬的承诺,揶揄道:就是不知道羊水佬会给我什么样的惊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金喜佬想了想,说:笃定会给你多分点花生、芝麻什么的。让你带回家过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错,这些都是城里紧俏的好东西,粮站逢年过节凭票证才能定量供应一点,还要排好长好长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这是我所期待的吗?</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转眼,生产队的冬季积肥结束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大队丰收-35拖拉机满载猪粪驶进村里,全村老少夹道惊叹,看毛佬领着一帮壮劳力卸车。金喜佬绘声绘色地讲叙我捡粪的故事,引来一阵又一阵开心的笑声。羊水佬也难得地露出笑脸,可是并没有给我任何惊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自然不好意思追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时近农历小年,队里也不开工了。毛佬和羊水佬带着队委几个人在会计小毛家忙着年终决算,各家各户都忙着磨红芋粉,打豆腐,做豆粑,也有人家谋划着宰杀年猪办喜事什么的;村里逐渐弥漫出过年的喜庆,家家户户烟囱里都飘荡出温韾的炊烟。我因想年后在家多呆几天,迟迟没有回城,闲人一个,在村里晃游。各家都喊我去帮忙,我干脆也不烧火做饭了,走家串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帮人干点什么,混一个肚儿圆。我突然发现,通过这次捡粪,乡亲们对我亲热了许多。见面都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要给我捎点土特产,高姐甚至说要抓两只老母鸡,给我老爸炖汤喝……多么朴实的乡亲们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过小年那天,队里开社员大会,男女老少都来了,很是热闹。我对此类会议一直兴味索然,总觉与己无关,缩在角落有一搭没一搭抽着黄烟。毛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从国内外形势讲到今年的收成、决算、分配以及明年的计划安排,最后说到评选今年的五好社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心里暗暗发笑,每年评来评去还不是那几个壮劳力,老一套了。可话说回来,耕田打耙技术活、推车卖粮挑粪浇地体力活,都靠人家干,不评他们又能评谁?果然,大家提名提来提去都是那几个人。忽然,听到有人提到我的名字,我吓了一跳,定眼一看,是羊水佬。只见他望着我,摸着络腮胡子,咬文嚼字地说:本来,我对这学生娃一直看不上眼,散漫,喜欢外面乱跑,出工率也不高,不是干咱农活的料。没想到这次捡粪却了不得,敢想敢干,让我觉得这小伙子还行。关键是咱们怎么用他,毛主席把学生娃从城里送到农村,就是要我们贫下中农锤炼他们,发挥他们的作用。所以,我提议今年给学生娃评一个先进,以资鼓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会场上此起彼伏地响起赞同声,尤其是金喜佬,又不厌其烦地说起我捡粪的故事,让我不知所措。毛佬手一挥,宣布道:好,一致通过。往年,咱队里的先进都是奖励5斤花生,2斤菜籽油,今年照旧。咱庄户人讲究实惠,可羊水佬说学生娃和我们不一样,不稀罕这个,他出了新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毛佬把我拉到会场中间,羊水佬很小心地拿出一张奖状放到桌上,会计小毛提笔写上我的名字,毛佬从怀里掏出生产队的公章,蘸着鲜红的印泥盖上去,羊水佬拿起来吹了吹,郑重其事地递到我手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会场上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太意外了,这完全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接过这专为我制作的奖状,不知怎的,我的眼眶突然有点湿润,捡了十几天粪,具然捡来个先进……</p> <p class="ql-block"><b>结束语:</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是,这张奖状怎么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费力地回忆着,想起来了,拿到奖状的第二天,我跑到公社找到五.七干事老韩,一是表功,二是要求老韩把这张奖状放进我的档案。老韩和我有点交情(容后专叙),哭笑不得地表示,奖状记入档案不是不可以,但要有一定的级别,像这种生产队颁发的奖状放入档案没有意义。我不管,个人填写的表格尚且要放入档案,生产队对我的奖励为什么不可以?经不住我的死乞百赖,老韩无奈答应了,可我始终怀疑他没把我的要求当回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03年,我所在的企业因众所周知的原因改制解体,职工买断工龄置換身份推向社会,有276名职工(包括我在内)档案需转入市劳动代理中心。当时我在企业从事人事管理工作,负责清理、核查所有职工的档案。按档案工作管理规定,我无权单独查看本人档案,因此,我请厂领导和档案管理人员一起打开我的档案,竟然发现了那张奖状。看来,老韩没有糊弄我。于是,我向在场的人讲叙了这张奖状的来历,并郑重要求将其从档案中抽回,留作纪念。领导们研究了一会,表示档案就是记载历史的,个人档案也是如此,不能任意抽插,以保持历史的真实,还是让这张奖状存放在档案里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还能说什么?得到的已经得到,失去的也将永远失去,如同那逝去的青春岁月,也只能流淌在心里,但愿也能真实地流淌在历史的长河里……</p><p class="ql-block">2022年10月12日完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