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寺院禅修是什么体验

葛营

现在请你尝试找个地方盘坐双腿，腰板挺直，闭眼静心保持姿势不动，耸肩歪头睁眼挪腿都不行，你能坚持多久？1分钟？5分钟？10分钟？你可否坚持一炷香的时间（45分钟）静心不动呢？如果一日连打十个这样的坐呢？如果连续7天，每日十坐呢？如果这7天没有手机，全程不说话，完全活在内心世界呢？这就是我在寺院禅修七天的生活。看起来很简单无聊？且听我细细讲来在梓路寺的日子。 （随身带着的小本子，已经翻烂了。与世隔绝的7天，写了40多页笔记，本文便是随记的整理） （寺中一景。后文配图皆为同修或义工师兄发心贡献） 生活流水账动态黑色音符每日五点半起床，五点五十到禅堂晨开始坐，下坐后早餐。上午三坐，午餐。下午四坐，晚餐。晚两坐，休息。我们住在云水寮，用餐在五观堂，打坐在禅堂，重要仪式在大雄宝殿，七日在寺中便是如此作息。精进禅修可不是什么游玩体验，更不是享受，相反是很苦的，这苦包括肉体上每日十坐带来的腰酸背痛腿酸胀麻肿痛。也包括生活条件的艰苦，寺庙在深山，时常无水不能正常洗漱，住的寮房头顶被啃出老鼠洞，从早到晚无数蚊虫叮扰等等。最难熬的是心里的苦，世人最怕的是真正与自己的内心相处。没有手机，没有人语，花花世界的遮羞布被揭开，只能直面无数妄念，与内心真正对话。禅修的第一天，我从未感到一日如此寂寞空虚漫长，来寺庙前不觉苦，打坐一整天反而觉得苦了，一想到后面还有整整七天，我好像明白什么叫"苦海无边"了。寺院生活中的一切行动皆有打板声指引，起床、就寝、吃饭、上课。禅堂里入坐听木鱼声，下坐听引磬声，早晨听钟声，晚上听鼓声。这里与大自然同息，大自然是最好的闹钟。很神奇，每早五点半，我都能恰恰好好在听到第一板声后醒来，每晚九点半我也能在止静板第一声后安然睡去。 第六日，我们在大雄宝殿受了八关斋戒。戒体清净，戒相明了，又做了回向。 在寺庙的日子，皮肤变得紧致光滑，吹弹可破。不过，作息规律，睡眠充足，饮食健康，内心清净，不涂脂粉，皮肤不好才怪了。最好的护肤品是免费的，免费的却是最贵的。关于吃 （刚到寺庙的第一餐，当时还有手机，简单拍了照。用餐时的感恩文写到心里去了） 寺庙吃素斋，没什么油水，但每顿都感恩美味，我用本子记下了每一顿饭，七日没有重样。po一个三餐的食谱⬇️早餐：小米薏米粥，红薯，馒头，玉米，口蘑西蓝花胡萝卜土豆丝瓜等收汁小炒午餐：白米饭，番茄土豆泥，青椒豆芽，炝茄子，豆腐金针菇腐竹汤，鲜花饼，水果：红柚，冬枣，李子，梨药石：红枣红豆花生莲子汤，馒头，青菜果子，芹菜腐竹，包菜胡萝卜米粉，宏村千张酥是不是非常丰富、清淡、营养健康？寺院用柴火烧饭，山泉水煮饭，许多菜也是院里自种。再加上生活清净，发心感恩，觉知心念，每一顿餐都变得无比难忘。 用餐在五观堂，修行体现在各处，用餐也是动禅，觉知自己是否怀有恭敬心，惭愧心，感恩心，敬畏心。咸有咸的味道，淡有淡的味道。吃饭时，左手托起碗在胸前，叫做龙含珠，右手拿筷子进餐，叫做凤低头。早午餐进餐前要进行临斋仪，记得师父在解答提问时说到，古时候人们进餐时也都是有礼仪的，只是现代社会摈弃了，而寺院只不过是把它们保留了下来。餐前唱诵我时常跟着磬声和旋律落泪，内心共鸣。师父说共鸣是因为人都有回家的本能，世俗表达中的家是种族、宗族或是自己实在的家庭，而心也有此本性，家在哪儿？吾心安处是吾乡。梓路，意即回家的路。 八关斋戒中的斋是过午不食，因此才会把晚餐叫做药石，以石入药，我们晚上吃饭是要把饭当作药来吃的，治疗饿鬼的疾病。想想我们在吃上生起了多少妄念，贪（多吃好吃的，想各种美味）嗔（别人打饭抢在前面生气，想吃的没吃到懊恼）痴（丝毫不察觉自己吃中的一切念头）啊。佛制比丘，食存五观，散心杂乱，信施难消。 饭后我们需自己洗好碗摆回座位，下一餐再用。寺院中洗碗用的是菜籽粉，这是一种植物种子研磨的粉，有碱性可以去油，纯天然无污染。当然每餐本来也几乎没什么油，吃的又干净，冲一下差不多就洗净了。最后一顿餐后洗碗时，我突然觉知到一种无我心，平时洗碗格外认真是因为这碗要给自己用。当我们将不会再用这碗时，还会用心去刷吗？当我们的产品是卖给素不相识的人时，还会像给自己用一样严格把握质量吗？一个房间坐了几个人，我们不管不问，可当有一张叫房产证的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这个房间坐了几个人，我们便要大吼大叫"哎呀要脱鞋啊！哎呀这里不要踩啊！哎呀关门要轻声啊......" 关于打坐 打坐有很多姿势，狮子坐、跨鹤坐等等，我们打的是七支坐（七支即：双腿散盘/单盘/双盘，左手在下右手在上拇指轻触沉在丹田为定印，脊柱松而不懈，肩微展，下颚收，舌顶上腭，垂目看向向斜下方）。前几天在“熬腿子”，因为四十五分钟保持盘腿是真的很痛苦，每次下坐后我都能感受到同修们不出声的哀嚎。打坐容易出现两种错误状态：散乱和昏沉。散乱即脑子里念头纷飞，胡思乱想，有人嘴角微笑那是心想美事，有人眉头紧皱那是想到难处。不怕念头起，就怕觉知迟，当妄念产生，看到它便会自然消散了。昏沉即在安静不动的状态下犯困打瞌睡，这是平日透支的身体通过打坐在告诉自己累了。我前两天就是这种状态，从第二日下午开始，或许是已调养充分，每一坐起便不再昏沉。师父说，打坐就是要坐忘，忘记身体的痛觉，忘记在哪，忘记此刻是站还是坐，忘身记心。入定会有不同的感受，就像游泳时，全部潜入水底和在水面之上是两个世界一样。正定不同于类似“心流”的凡夫定，前者有灵敏的觉性，而后者无觉性。进入禅定，心细，息细，乐受（没有苦受）。修止得定，修观得慧。定境分为四禅八定↓初禅：去除五盖，进入心一境性，得到觉（粗重的觉知）、观（微细的觉知）、喜、乐、定；身体初步轻安；二禅：少了初禅的“觉”与“观”，因为这也是相对粗重的状态，升起“净”；三禅：少了“喜”，开始行“舍”；四禅：继续行“舍”，少了“乐”；四禅真正进入纯正的正念，达到近乎止息状态，由此可以开始修“观”。以上为色界定，还有四重无色界定，便不再叙述了。禅定包括“进行定”、“安止定”两种状态。进行定是推门进入的状态，定境可上可下，安止定则进入稳定的定境，不可上也不可下，若想上一层境界，需退回进行定，回到观呼吸，用更细微的心再往上走。初学者只能一步步慢慢上去。训练有素的禅修者一个转念即进入想进入的禅定状态，对无色界的定境更需要通过转念才能进入。 第二天第七坐时，突然有了轻安感。师父敲磬下坐时，快乐自在就像内心最深处绽放的莲花，一层层波及开来，在脸上泛起一丝涟漪。我也能感受到周围师兄在下坐后的法喜，相由心生，最美最有感染力的一定是内在。打坐就像点蜡烛，一次不着，两次不着，总会突然间点亮的。此后，我找到了心中入定的一个小口，心念细，呼吸细，不再散乱昏沉，不再那么偶然感受轻安。第三天晨坐，敲磬下坐时，我好像还在进行定向更高处安止定中走去，很不舍，第一次觉得一炷香的时间好短，打坐也不再煎熬。晚上打坐，小拇指被蚊子咬了一个包，不久手腕处又被咬了两个包。我觉知到痒在每一刹那只是微痛，微痛在每一刹那只是麻，不久便化解了。 佛法初探 师父修为深厚，讲法深入浅出，幽默风趣，慈悲智慧，以下只是一些随记：修止得定，修观得慧，止是共法，观是不共法。修定，便是放在一个任何境界中都能如如不动。修观，则是任何一个境界来都能了了分明。真理不是辩论出来的，否则可以看古往今来的哲学家，他们把真理描述得无懈可击。修行不是为了明白什么道理，而是在刹那间看到当下的实相。盲人在辩论探讨世界是什么样子，类比于佛陀讲法，重要的不是相不相信，重要的是破除无明，让盲人真的看见。佛是醒着的人，人是沉睡的佛。佛是功德圆满，智慧成就，幸福到彼岸的人。当然，这只是最通俗的解释。“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佛陀片叶止儿啼，重要的是孩子不哭了，叶子不重要。如今很多人学佛法却是在哭着收集叶子。慈悲喜悦平和不是情绪，是智慧状态下的品质。我们的心当像门童，接来送往，但不要跟人走了。没有训练过的心就像口香糖，随便一扔就是挂碍。学佛是敢于面对自己的心，了了分明，变清明，而不是使自己变得无意识去逃避这些。之前的人生一切都是习气使然，业力使然，所谓行尸走肉，修行是为了破除习气。“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睡眠是小死亡，死亡是大睡眠。曾经只吃咸菜的你尝过炒饭，咸菜不再有吸引力了，高级生命状态也如此，所谓禅悦为食，一旦你体验过真正的法喜，所谓的享受和欲望不需要抹杀便不再有吸引力。何况这些享受都有副作用，是苦受，你的生活都是10分的苦，遇见这两三分的苦便觉得是乐了。学佛当是活泼泼的，是自在的，当如婴儿般，对一切都好奇，一切都美好。不要修得像石狮子一般死气沉沉。学佛不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这不是看破红尘，是抑郁了该吃药了。佛教与其他家的区别，从有为法的角度看差异不大。“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站在心学的角度上，佛教是最通透、最形而上的，追求智慧的解脱。佛教的各个分支各有特点，有各自的优劣势，比如：禅宗的重点是见地、明心见性；但容易生狂禅净土宗需要信根、有虔诚心；一心到西方极乐世界学佛，是个稳妥的选择。缺点是容易造成只求死、不求生，只重来世、不修今生，不注重佛学的修持藏传佛教足够成体系。在对色身的转换上，不输道家。讲求脚踏实地的修行，比如通过磕长头打破我慢。缺点是容易着相、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甚至见地不通透而违背佛法初衷不同法门针对不同习气，没有一个法门包治百病，对不同的宗派要豁达兼容，不设门派之见。开示-小纸条环节 因为止语，有疑问时便通过写小纸条给师父，于是便出现了各种有趣的小纸条↓ “慈悲、智慧、幽默、博学、敬业、有担当有责任感...的师父好”——师父：说的我法喜了，这么多帽子扣给我，入秋不怕寒了。“师父，工作中身边美女如云，如何不起邪念？人都有七情六欲，比如禅修中有好看的女学员怎么办，请师父开示”“师父，您如何看待三和大神？”“师父，那克隆人/液氮冷冻保存的肉身怎么算？”“师父，您如何看待近年来结婚率降低离婚率上升的情况？”“师父，观呼吸我观不到，是我面部结构有问题吗？”“师父，您怎么看宇宙大爆炸？如何看待达尔文进化论？”“师父，您一定是三果阿罗汉吧！”“是谁发明的炒黄瓜，实在太难吃了，知道每个人口味不同，师父我只是写纸条感慨一下´_>`”“请问香是什么？是佛祖的饭吗？”“师父，情字何解？如何拔情绝爱？”“...... 关于止语 禅修的止语，不是哑语，不是用手势眼神交流，而是7x24小时止语，整整七天安住在内心。100人打坐，偌大的禅堂静得连根针落地都听得见。最大的声响是外面有鸟发出do refa fafa的咕咕声。 虽不能说话，一切的一切却比可以讲话时更有序。不是不能说话，而是不必说话，可见平生我们说了多少废话啊。全程止语，才发现人与人之间不需要虚与委蛇，最快的沟通是心有灵犀，拈花微笑。每个人都面有佛相，散发善意，清静自在就足够了。这里的每个人都自在地做自己，无拘无束，逍遥洒脱，不必在意他人目光。下坐后休息，我便呈“大”字般躺在方垫上，二楼的禅堂开着门，仿佛以天为衾，以地为床，恰逢空山新雨后，吸气清透微凉，肆意盎然，快哉快哉。 关于环境 慧根禅师来到宏村梓路时，坐在路边的树下歇息，猛一抬头，见远处起伏的山峦似两个摩顶而卧的巨佛，一佛面朝南，一佛面朝北，恰如佛界南尊普贤、北尊文殊。领悟了希运禅师“心则是佛，无处不佛”之说，随即朝卧佛叩头跪拜，并在梓路盖间茅屋修行。此后在方圆数百里化缘募集资金，历时20余年，终于在公元843年盖起了梓路寺。这世上没有千年的公司，却有千年的寺庙，说明什么呢？ 第一天到寺时慌慌张张，感受不到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心愈加清净，浸泡其中，才愈发体会她的美。 我拿着小本子，用脚步丈量梓路寺，它有妙心斋，大雄宝殿，接引殿，观音殿，地藏殿，药师殿，天王殿，祖师殿，禅堂，客堂，讲堂，诵戒堂，五观堂，云水寮，钟楼和鼓楼。 站在石阶上，眺望远处群山黛影，云海悠悠，意象万千，看近处茂林修竹，青瓦白墙，唐风徽韵；坐在禅堂里，听鸟语虫鸣，龙首细水，晨钟暮鼓，清净自然。 早望万物复苏，与大自然同息，午看猫扑蝴蝶，在田园嬉戏，晚观满天繁星，与明月交相辉映。阴晴各有其美，各时各有其境。 早餐后来门口乘凉，看人来人往，笑意盈盈。寺院里的两只狗也很有灵性，它们跟着吃素，悠然自得，不扰不吠，连打闹都是静静的。微风拂过，阳光未起，好不惬意，我拿着本子，着一身素衣，用全部的感官去记住此刻的一切，写下这段文字，自己仿佛也是画中人。 寺里的生活就是武侠小说里描绘的那样，身处其中，美好尤甚。云水寮的同修们二楼是女众，一楼是男众，从走廊穿过，有人漫步思考，有人凭栏眺望，路过的一位师兄正在晾晒衣物，抬头见我，微笑。 整个云水寮安静祥和，岁月静好，我感受到人间烟火，但又清凉自在。我仿佛进入了实景版的修仙3A大作，每位同修就像NPC，镜头随我推拉摇移跟，一切如梦如幻如泡影，如露亦如电。 关于手机入寺的第一天我们便上交了手机，关机时才发现手机似乎很久都没有关过了。在扔进保存袋的那一刻，我觉得它不过是个巴掌大的铁块，心中已经没有玩的欲望。第七日为做核酸发了手机，我很讨厌这黑色铁疙瘩，不愿开机，观察到众位同修皆如此。在外出的半小时，我们都不愿打开它，999+消息略看一遍，全是废话。核酸点排队的人们个个盯着手机，这黑色铁块如同一个噬神兽，吞人心神，扰人心念，只是被摄神的人不觉罢了。 偷得浮生七日闲 寺院的时间过得好慢，有种生命被延长的感觉，每分每秒都活得清楚明白，都可控可感知。这里的7天就如同俗世生活的3个月般。“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呢？我们很少真正独处，独处不是一个人读书，读书也是在与外界交流。我们好像总要看点什么、做点什么打发走时间，就像打坐时有人要不断变换姿势，动起来才能换得片刻安宁。生活中也一样，不断地折腾，耗尽自己的精力，是因为心不安啊。歇即菩提，放松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种能力。 禅修的七天，我愈加觉知到自己的“出离感”，这种出离感体现在工作、生活和情感中。我感觉自己不仅是人生的主演，也是监制，还是观众。且这表演不是即兴，而是一种述行。 浮生若梦，允许美好存在，也看到它的无常，不必拥有。心是无常的，即便是两坐之间心念都可能180度大转弯，如何要求一个人“爱你一万年”呢？不过，行动是可以承诺的，可以承诺“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用责任感去担当。看到无我与无常，便不再渴求两个小我之间强烈的占有和亲昵。如果你的幸福来源于某个人或者某个事情，那么这幸福便是空中楼阁，你不能抓住无常希望它变成恒常，唯有内求，唯有对每个无常的觉知是恒常。最后几坐，好好功课，我坐得50分钟如如不动，能够入定，甚至觉得腿是这世上最舒服的凳子。于深山古刹、清净道场，与慈悲智慧的法师修习学法，千年前佛陀和弟子们每日修行不也是这样吗？寺院的每一刻都是圆满完美的时刻，真想一直留住。但这快要离别的不舍，又何尝不是执着呢。不去想，过去心不可得。寺院偶有游客进出，充满浮躁戾气，我只觉他们吵闹。静处看得清动处，而动处看不清静处。智慧是不可逆的，见解一旦知道了，便再也回不去了，就像水里加了几粒糖，便再也不是从前的水了。师父说，塑成的道体不要扼杀在摇篮里，回到世俗生活，外在的环境也不能奈静心何，要带回去培养它壮大它。 顶礼师父，感恩同修，感恩成就本次禅七的一切因缘。也感谢你读到这里，你的心也一定很静吧。堂前一百零八座台上老灵魂一个佛法道法婚姻法包吃包住包开悟五百年前同过学今生有缘聚七天事了拂衣拍拍腿再见暗号是如焱——谭昊师兄的小纸条愿读过本文的有缘人都能法喜充满，智慧成就，福德满满，消除烦恼。2022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