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访老楸树

刘福生

儿时不知道它的尊姓芳名，见它枝杈间垂挂着一根根绿色的“豆角”，就管它叫“豆角树”，其实人家的学名叫楸树。

尊称它“老楸树”，是因为与它相见至今有五十多个春秋，当年的“小楸”腰细如擀面杖，拽着它的枝条打滴溜能把树干压弯，如今的“老楸”腰粗大如鼓，伸开双臂搂不住树腰。

这棵老楸树安居在洛阳市涧西区牡丹公园的假山北侧，岁月给它刻下六十多圈的沧桑年轮。

2022年8月，涧西牡丹公园改造提升品质后拆墙透绿，引起公园附近住户的拍手称快。

我是多年后又一次游览牡丹公园了。

这次踏入牡丹公园不仅仅是欣赏公园提升改造后的焕然新姿，更重要的是探访那棵在人生关键时段见证我成长的老楸树。

牡丹公园是1956年建成的，别看公园占地面积不大，它的建成却不可小觑。它和农机学院、工人文化宫、红星剧院、中原电影院、上海市场、广州市场等都是那个年代洛阳落实“156项目”的配套项目。

脱离家长监管和街坊里的小伙伴们一起到牡丹公园疯狂玩耍已经是上小学的年龄了。

那是六十年代初，每年学校放暑假、寒假，我就和小伙伴们来公园玩儿，玩儿到饭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公园回家。

玩儿，是那个时代小学生的生活主题。谁聪明谁愚笨就体现在玩儿上，谁玩儿的花样多，谁的胆子大，谁就是这帮孩子的“老大”。有时“老大”为了展示才能，让另一帮孩子眼羡，不惜付出代价搞恶作剧。

那时候我们这一帮孩子到牡丹公园玩儿，夏天比爬树，冬天打雪仗。

公园最西头有几棵大树，炎炎夏日这里一片阴凉。依稀记得那几棵大树分别是皂角树、楸树、核桃树和老榆树。城市里很少有皂角树，皂角树上的刺很长，没人敢爬上去，大家很期盼摘几个树上悬挂的绿茵茵的皂角。用树棍敲，用土坷垃砸，得到过几个皂角也惹出过几茬祸端，小伙伴的头被土坷垃砸破。

儿时的我没有审美观念，不懂得公园的艺术布局，印象中，整个公园里大树参天，绿荫成片，展现出大自然的天然景色，树多，花多，草多，安静。

在我看来，牡丹公园和乡村二姨家村北头林子里的景色相差无几。人家的林子里也有树、有草、有野花，还有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牡丹公园里没有溪也没有河，在园子中间挖了个坑，灌半坑水，哄人呢。

我不清楚当时公园里高大、粗壮的，街面上极少见到的皂角树、核桃树、楸树是公园原址固有的，还是从乡村移栽过来的。那时候，牡丹公园里的牡丹并不多，仅有的牡丹也栽种在公园的东北侧。

也许那个年代的人工作繁忙，没有闲暇时光到公园休闲，平日里游园的人并不多。因此，这里就是一个安静的世界，远离尘世车水马龙的喧嚣，吮吸着每一缕淡雅恬静的气息，公园显得格外静谧。

二十多年后，我成为一拖的一名职工。1985年，我带薪脱产进修河南电大汉语言文学班，又一次成为牡丹公园的常客。

每逢考试前，我和几个同学都会跑到牡丹公园的树下复习功课备战考试。围着老楸树摆放了一圈木条坐凳，那棵老楸树下，经常晃动着我的身影。时而手拿书本摇头晃脑地吟诵，时而合拢书本闭目默背，和老楸树下其他戴红领巾背课文的小学生神情别无二样，忐忑不安中又充满了自信。

这个时期，通过查找资料，已经对楸树有所了解。知道楸树每年都长“豆角”，所说的“豆角”就是楸树的蒴果。楸树属于自花不孕树，即便长出果实，由于是独株栽种，无法实现异株授粉，所以也无法形成种子。民间繁殖多用根蘖苗。不过，当春季满树的楸树花落去之后，夏秋之际，楸树果实垂条如丝，也是一番别致的景色。

当时牡丹公园里栽种的法桐已呈现树冠如伞的巍峨景观，只是几棵老皂角树不见了踪迹，唯独居于公园假山北侧的老楸树依然伟岸挺立。

公园里有了荷花池和鱼池，小朋友们围着金鱼池塘手舞足蹈地畅笑。公园里一南一北有两个旱厕，多次见到园工们担着粪肥给牡丹施肥，给池鱼喂食。

公园北边有一个长方形的花房，花房是玻璃顶，虽然没有进去过，但隔着玻璃窗可以看到花房里各种各样的花，花色不同，花枝造型不同。花房外摆放着造型别致的盆景，吸引很多人观看。

此时的牡丹公园里，已经注重各种艺术造型。比如，假山曲径通幽，山顶上建造了一座古朴典雅的凉亭，老年人常常在这里聚集，听票友演唱豫剧或曲剧。无论演唱者水平如何，一个唱段结束后总能获得听众雷鸣般的掌声及喝彩。

公园西侧开始建造牡丹池了。牡丹公园的牡丹品种及花色增多了，有点名副其实的味道了。

时光如梭，间隔三十年后，我当了爷爷抱着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孙女又开始频频光顾牡丹公园。

牡丹公园的西侧完全变成了牡丹花池，鹅卵石铺就的花间小道将牡丹花池分割成不同区域。

公园的北半部分完全变成了儿童乐园，花样繁多，店铺鳞次栉比，弥漫着浓郁的商业气息。

那棵令我梦牵魂绕的老楸树依然还在，枝⼲虬曲苍劲，⿊⿊地缠满了岁⽉的皱纹，细看枝⼲，似乎枯死，靠近树下仰望，两支树杈向天空伸展着悲怆的沧桑造型，在枝⼲的顶端，猛然涌出了一簇簇鲜活的枝叶，顽强地袒露生命的不屈。

公园对老楸树采取了保护措施，楸树的根基四周用水泥墩围裹着，一根木头桩子支撑着歪斜的枝干，伸向高空的枝干上虽有绿叶，但悬垂的“豆角”很难进入游客的视线。

一位坐在轮椅车上的耄耋老者，将轮椅车停留在老秋树下。老者用手掌搭在额头上仰脸张望许久，后又缓缓垂下头连声哀叹。从老者失望的神态里及无奈的哀叹声中，我领悟到耄耋老人与老楸树他们之间的互勉与互怜。

已经很少有游客在老楸树下驻足停留了，唯独与老楸树有缘分的我，站在老楸树下抚摸着它干枯的树皮久久不忍离去。不忍离去，是想听老楸树像饱经风霜的老奶奶那样把她对公园逐年发展的变化娓娓道来；不忍离去，是想像儿时那样再次依偎在老楸树的怀里嗅一嗅当年爬树留下的汗渍味道；不忍离去，是想告诉老楸树当年在你身上攀爬玩耍的顽童已经是鬓发如霜的爷爷。

每次带孙女来公园游玩，我都要到树前看望它，在树下驻足沉思。连我自己都难以断定，是想回忆以往我在树下看书的矫捷身影还是期待聆听当年在树下背诵课文的琅琅书声？

今年八月份，牡丹公园提升改造后拆墙透绿，我也把晨练地点改在了牡丹公园内，以便和我惦念的老楸树日日相见。

是现在的人清闲自在了还是人们注重养生健体了，公园里一大早人群摩肩擦踵，彩色塑胶乐道上跑步、散步、半身不遂坚持康复遛弯的拥堵在一起，大家不急不忙、不声不响地向前挪动着。

踏着新建的乐道散步，有一种身轻如燕的爽快。嗅着清晨的草腥味，听着健身操亢奋激情的音乐，绕圈散步时每次从老楸树旁经过，我都不由自主地看它几眼，看它斑驳裂口的树皮，看它枯萎凋谢的枝叶，看它那风吹欲坠的歪斜树干，心里涌现出对过去老楸树枝叶茂盛的怀念。

不变的四季将老楸树磨砺的逐年沧桑，永恒的岁月把我浸泡的一年年衰老。当年的青春就像一阵滑过的风，吹的我鬓角染霜，步履蹒跚；吹的你枝叶凋零，茎干惆怅。

老楸树啊，虽然你我青春远逝，但时光不老，我们不散，岁月静好，你我如初！在未来的岁月里愿你依然昂首耸立，当每天清晨的一抹阳光与你缠绵亲昵，一缕晨风扑进你的怀中撒娇时，我在公园的乐道旁向你道安问好。

2022.10.3 蓬莱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