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梅86-拳拳之心

杭帆

<br><br>印花车间有点变了花样,原先灰蒙蒙的脏兮兮的墙壁,粉刷的白色涂料,白净了许多,就像秃顶配了个假发,英俊潇洒了不少。慎洁正蹲在地上,捂着肚子,脸色泛白。伍元呢两手叉腰气哼哼的立在一边。看到钱留生他们,伍元嚷道:“钱处你评评理,机械维修管道管她屁事,她去签名,汪狄明明在场都绕弯子走,她逞啥能?”慎洁猛地站起说:“伍元你说谁逞能?”她的眼角扫了过去,看到了钱留生,脸色微醺醺酡红,车间里有白光透照分辨不出来。这一细节没有逃脱钱留生的眼神,半年了她都不正眼看他,也不理睬他的信息,个性如此倔强,认死理。记得他在时,碰到不顺心的事同她讲,她总劝他后退半步海阔天空,又常唠叨,海纳百川成其阔,如今,自己撞上枪口了。说实在的,伍元也是为她好,也是为她担心。这反馈上去就得考核,姜厂不在,束伦温好惹的鸟?谁愿意无缘得罪人呀,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时代已经过去,那是历史,现在有权为王,不是说么:<br> <br> 一把手绝对真理,二把手相对真理,三把手没有道理。<br><br>与当头的过不去就是与自己的饭碗过不去,政治民主得慢慢来,能由的你个人言论的自由?<br><br>看到伍元不搭她的腔,慎洁走到田云面前,拉着他来到车间偏东角落物品临时存放点,钱留生好似自己的衣角被她拉着似的,不由自主地跟着。靠墙窗户底下,一根管道朝天,慎洁指着向上的敞口说:“按理维修这气管,得堵着这敞口,坯饼车间那边暖气不足,堵塞加压疏通,没修好就送了气,喷出的油污泥浆之类,你们看,”慎洁抓起一把白饼,上面已经沾满了油迹。“整整一铁框,三百多斤呐,全报废了。”明敏上前细看一会,见旁边的铁框架子已经扶正,用手摇摇,纹丝不动,便问:“不是说地面打滑,这架子会倒么?老盛脚都砸了,我看这牢固得很呐。”伍元大声说:“打了地脚螺丝了,昨天才来人打的,当然牢喽,四个脚大螺丝紧固的。”<br><br>钱留生算算时间又问道:“这暖气管试送,春节过后那是二月中旬,已经过了三个月怎么才上报呢?”伍元瞪着眼睛看看慎洁说:“这个你就要问汪厂,问他。”慎洁咕噜道:“按理不是我讲,问你你就老实答,何必遮遮掩掩的?好汉做事好汉当,都这么躲躲缩缩的,这企业还搞得好吗?”伍元说:“不是慎洁激杠我才说,本来想隐瞒的,谁知道老盛躺在医院出不来,要吃老保,汪厂急了,同贝津商量,贝津又问马处,安环部门还不知道这件事,说是隐瞒不报性质更严重。汪厂熬不住,才急忙将前因后果说出来,郝大正厂长当时同汪厂怎么商量的,我就不清楚了。”<br><br>“牵出机械分厂,这大郝明天就先回来,要免他一个月奖金,一枪又是几个洞,头不打破才怪呢。”明敏这一说,大眼望小眼,几个人互相看看,都没有再议论。田云说:“按管理标准行事,谁能搞特殊?这风险抵押金就包含管理在内,否则他翻四倍,一年多拿上万呢,这么好拿的?”马休安也得了风声,这时晃了进来,一看到伍元就说:“好你个伍元,当主任没几大天,就晓得隐瞒事故了。”伍元看看慎洁说:“马处头,我可是老老实实的,我们可是为领导分忧,报给你你再上报公司,安全一等奖没了,这个数字可不小呢。”<br><br>慎洁的火发了,脸色开始平静下来,缓慢地恢复了往常的神态。她站在钱留生身边,就隔着一拳,似乎听到了他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想到昨晚他给她的信息,又瞟了一眼:亏他还记得她的生日:<br><br>让我为你祝福,让我为你欢笑。因为在你生日的今天,我的内心也跟你一样的欢腾、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让我们珍惜,多想一想对方的好。爱你!<br><br>就是抄来的也好,搜狐或者友联上多得是。但是发给了她,知道记着她的生日是“519”,就是好,富守行就少了点浪漫。你看钱留生结尾还说,“519”,五月十九,就是吾要久,我们就是要长久,三个数字从他口里出来就变成了一句令人难忘的诗。这生日祝辞才过,紧跟着收到的打油诗真的让她感动了一会:<br><br>记得我俩坐在木地板上聊,相约到白头、到老,不管前程多么曲折,拉起你的手摇摇,就有了希望和骄傲。看着你一天天变老,我更加当作宝,因为三年里我们岁月——<br><br>低下突然没了,是感情的中断,还是模仿那首情歌没有了编下去的灵感?“岁月”是什么?昨晚她终于想起自己曾经有一次说过,但愿我们友谊深似海,恋情如梁祝,耳畔誓言音犹在,昔日纯情已无影。刚想到这里,听到上衣口袋手机“啪”的响,机子也震动起来。又来了信息?钱留生就在身边怎么会发信息?她不觉好奇,走到一边打开:你的帐号已充值三百元,0666发云云。她心里一阵感动,自从学习归来,定期到了时间帐号上就来了一笔,天底下真有如此的傻蛋么?自己又不是黄花闺女,值得如此用情?这钱倒是小事,想到了她,心里有她的位置,念叨着她,这就是情缘;就像耦拦腰断成了两截,那一缕丝依旧相连相依,绵绵不断,牵了好长好长。<br><br>就在慎洁沉思不语之际,电子门发出了“唧唧”的啸叫声,只一会儿,官林闯了进来,一看到马休安哼了一声,对着钱留生说:“这慎洁签字的反馈表不作数的,她不是分厂的,是我们处里的。”马休安顶着问道:“都是一个厂的,你忘了柳昌勤书记说的,珍惜岗位,以厂为荣,厂衰我衰,厂兴我荣;你还分你处我处的,小心你的任命状泡汤哦。”<br><br>“屁话,我说你老马头,该退休的不退也不对,在这里闲扯什么蛋?慎洁不能签那字,她签字要我批,怎么能跨部门呢?”官林正在气头上,回敬了马休安。钱留生说:“官处,你歇口气,依我说,这事怪不得慎洁她,我们主要看问题发生的过程和它的真实性,与谁签字无关的。”伍元说:“不是慎洁,那反馈表送不上去的,但是事情总得有个了结啊。”<br><br>慎洁听到她们的议论,不去追查问题的实质,矛头对着她来,心里头窝着火,还是钱留生关键时刻替她挡驾开脱。汪狄又不在,要不是他来我那里说了半天,我会签那字么?她想说又不能明说,又捂着胸脯蹲了下去。钱留生听着他们两个关键部门的观点,心里不悦,又看到慎洁难堪,就低下身子悄声问:“你,你怎么啦?阿是胃泛酸?要不要到医院看看?”慎洁看了一眼钱留生,细细的眼睫毛一闪,只是点点头。钱留生不明就里,也不知道她对他的哪一个问题点得头,只是急得搓手跺脚。<br><br>田云问官林道:“这角币的半成品污迹清理,你把关的?阿有把握?”官林说:“这是质量问题,我能解决好的,刚才我从束厂那来,通了气,他担心马头这块。这老盛的脚趾头怎么办?”马休安唬着脸说:“别扯我,我是闲扯蛋的;我是要退休的,还有几大天啊。聘不聘也不晓得呢,烦什么神?说不定七一一到出了梅就走路了。”“马头,你怎么回事?几句话都吃不下,我知道你不会……”官林留了半句,马休安就说:“老官,这脚趾头你这就放心好了,就是膀子断了也有办法,瞒天过海,暗渡陈仓你比我精;一切有我。又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冷辉轧伤了脚,不是瞒下来了吗?小菜一碟;冠冕堂皇的。”两个一票否决打起了哑谜。明敏听了嘻嘻笑道:“马处你的运气好,今年创优你那提前一年不聘在你身上不适用,安全创优离不开你的,又是一票否决,别人能走你不能走。”伍元开玩笑说:“马处,你多干一年这收入可不是以万计的啊。”官林马上说道:“马头,那你为了我们工厂通过创优,你得赶紧想办法;一定要把这安全事故消解掉,不得上报,否则不好向厂部交代。”马休安拍拍胸脯:“官处你放一百个心,这是小事一桩,明天我去老盛那看看,保证他后天来上班。这处理技术细节我是老手,你同姜厂打个招呼就行。”这招呼也不知哪个招呼,锣鼓听音,只有田云知道一些,他们这两人就像一对恋着的情人,分又分不开,合又合不来,有趣的很。<br><br>钱留生听得他们说了几个意见,都是不当回事,就说:“马处官处,这脚趾头压伤,最低也要算一般事故的,这可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你怎么个技术处理法?”马休安笑道:“你问官林,他知道的。”官林指着马休安鼻子说:“嘿,才夸你有办法的,你就翘尾巴拿乔啊?讨嫌是吧?”钱留生似懂非懂,这处室的头是个谜,猜不透其中的过门枢纽在哪,就像迷宫,五颜六色的。明敏看到钱留生不语就说:“先瞒着不报公司,让受伤的职工享受工伤待遇而说自己意外伤害,就是查到了也是没有证据的事。”<br><br>“不行,如果这就是技术处理,我不同意。”钱留生颈脖子硬了起来:“我看马处当头当到头了,公司明文规定的你都不执行,都不如实上报,安全责任重于泰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同姜厂说,该谁的责任就谁承担,郝大正、汪狄维修工人都跑不掉。”<br><br>慎洁听了钱留生这么硬气的话,慢慢直起了身子向前跨了一步说:“官处,我人的编制归你管,但那次出事故正好我在场,所以我签字证明,也是有领导让这么做的,这本是简单不过的事,明摆着的事。”这几句不软不硬不卑不亢的回话,官林倒无语可答,钱留生较了真,慎洁又证明在先,又有领导默认。这默认的领导就是否认,言论作不得证据,但是真要处理起来也不那么顺手,想到上次的一等奖金,官林的火还没有发出来呢,隐含着再说,不能因为他而乱了厂里的先例。这连襟也是,一出国就是一个月,家里兵变了都不知道。他不说钱留生,就只得对慎洁解释说:“慎班,我不是说你不好签字,你那字签得不是地方,叫人看了,还以为是我们质量处反馈他大郝的。哦,我也听说了,人家管道工那天本来休息,硬是我家贞珍从家里动员赶过来的。做了加班的好事倒要扣奖金,合情吗?”马休安接口说:“偶尔失误,也要给人家个改过的机会。”<br><br>“这叫欺软怕硬,欺上瞒下,”钱留生起了耿直性子说:“我们是特殊行业特殊管理有特殊要求,处、处理问题可不能特殊。上次卢副总来,还强调解释这特殊管理就是要印制报国的拳拳之心,规划部老汤也说,管理要诀不在于失误而在于怕失误。像你们这样,报优不报喜,报喜不报过,我现在怀疑你们那特安级、质量体系认证怎么过的关?是公关过的关吧?”<br><br>官林脚跟一跺,马休安头仰着,看那车间上面的白涂料。明敏赶紧打圆场说:“钱处我们是来了解气管污迹的,不说他事。”<br><br>“完了?”官林脚终于跺停了,看着钱留生眼睛说:“你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啊,这认证是骗来的,质量一等奖可是乌龟掼石头——硬碰硬吧。”<br><br>“我可没有说是骗来的,那是你添油加醋的。”钱留生堵了一句。马休安说:“差不多的,小钱,我是要退休的人,我告诉你,你才来办公大楼几大天?我在大楼这爬得楼梯都有你进出大楼的路程远呢;要晓得怎么省事。”<br><br>钱留生退后一步说:“我省什么事?我只知道谁违反了管理标准出了差错与工人一个样处理,见到头像个哈……”“哈”字说到一半,慎洁“哎哟”一声大叫,大家忙围了上来齐看:脸色苍白,头上汗珠渗出了毛孔。“这病说来就来,”田云对曹佩说:“你快扶她去厂区的医疗点看看。”曹佩上前搭着慎洁肩膀,侧身问道:“慎班,要紧么?这毛病来的真不时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