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作者:谈正衡</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诵读:琪 琪</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图片:选自网络</div><div><br></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第二辑:江南人物——梅一枝做乐器</h3> <div> 梅一枝外形好,头发中分,眼角上挑,有时戴眼镜有时不戴。出门时白衬衣、西装裤、黑皮鞋,踱着方步,显得很是优雅有度。因为染有轻度肺结核,他的面色白里透着点红。其实,梅一枝是开乐器行的,祖上传下的前店后坊,专制胡琴和箫笛等丝竹乐器。<br></div> 本地乡谚:“千日笛子百日箫,胡琴一辈子拉不交(音‘高’,遍、完善的意思。)” 这是说,学吹箫捺眼容易,但要把胡琴拉出水平,难。胡琴难拉,制作起来更是费事。要制琴梗,粘琴筒,安琴把,还要在琴筒上蒙上蛇皮,只有大乌梢蛇的皮才够尺寸,通常都是自己下乡收购来的。制作胡琴最好的材料是紫檀木,还有乌木和红木,这些名贵材料,木质坚硬,纹理细密,能最大限度保证音色柔和、圆润、厚实。为了体现是自己这爿“梅记“老店出品,每把胡琴的梗上都要刻花雕字以代替留名。一柄三棱小刀,捏在梅一枝细长的手指下像是生了眼睛,游刃有余,几下一划拉便能刻成一束兰花、数枝梅萼。精细上乘的,多是刻上两只展翅飞翔的长尾凤凰,配上”有凤来仪“”龙凤呈祥“之类的口彩句,涂抹上五彩泥金,十分鲜亮醒目。你看他是那样专注,随着手上动作,嘴角两边腮帮也一抿一抿地配合扯动,感觉他在精雕细刻的同时,把自己的思想和情感还有灵气也全都赋予了这些乐器。 所以梅一枝平时总是尽量保持好的心情,他说,心情舒畅,活干起来就特别顺,会觉得自己已与乐器合而为一。店堂后面的作坊里,地上放满了各种材料,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占据了小半个空间,上面放的那些工具,长短不一,大小不一,有一种精巧的小刨子,只有指头长,叫作指刨。 一枝的习惯,每制成一把胡琴,自己先要试拉几支曲子。先泡好一壶茶,在凳子上坐下,将胡琴搁膝上,连调几个调门之后,校一校弓弦,再拉,再调。如果定了弦以后,音色仍然不是最满意的,或是调门不够,就拧一拧弦上的微调键。直到找准最佳调门,持弓的手一抖,就拉出一个长长的袅袅不绝的颤音……然后,啜饮几口茶水,稍稍调息一下,把胡琴在膝上再次架好,头一扬,右手轻而有力地一拉,拉出了一个舒展缓滑的慢板,慢到尽头,突然一下又跳起变快。那弓,像一把刀,一下切入你的感觉里,亮晶晶的乐调溪水似的流淌出来……渐渐地,像是踏上了一条幽径,你听出来了,那是一曲《良宵》……或是《月儿弯弯照九州》。 除了做胡琴,做箫笛也颇有看头。首先,买来的竹料都要校直,竹子的内外径一定要匀称,外表不能歪斜有疤痕。于是作坊里少不了一只白铁皮炉子,专供烘烤竹子用。烤到一定火候的竹子,必须趁热伸进有眼的校板里校直,再浸入冷水池里定型。有趣的是,炉子上烤竹,炉膛里烧的是废竹和竹的下脚料,大有“煮豆燃豆箕“的味道。有的箫和笛,是用紫竹做出来的,乌溜溜的,看上去就不一般。<br> 箫和笛的音调准不准,关键是画线打眼确定间距。桌子上固定着两根做样板的箫和笛,对照比画,在竹料上用炭笔刻画出每个音的孔位。不同的调门,所使用的钻头的粗细亦有差别。凿洞眼时,系着围裙的梅一枝盘腿坐于薄垫上,侧着头,在一截两头给固稳的竹子上一个孔一个孔地打个不停。<br> 梅一枝还能制作式样古怪的槊形箫、锤形箫、剑形箫,每支箫的音色又都不一样,这是他自己留着玩儿的。有时,他随便掂起一截竹子的下脚料几下一弄,就做出一个竹哨。这竹哨只有小手指长,用它吹出各种鸟的花叫声,能引得树上鸟儿跳来跳去悦声合唱。<br> 师父艺高,徒弟作难。跟着这样高师学技术,不打出成千上万个孔眼是立不下根基的。熬过三五年才有资格上柜做技术活,晋升为小师傅。梅一枝的学艺徒弟叫宝魁,实际上是打小收下的养子,一个眉宇很是清朗的小伙子,没等到上柜做技术活儿,十八岁就参军去了东海前线。两年后寄回来一张照片,身穿横条衫,戴着海军飘带帽,手端冲锋枪,英俊又威武。<br> 梅一枝和老婆是自小在一起长大的恩爱夫妻,四五年前老婆结核病去世,几度招魂哭不回,他就把一腔父爱都给了独养女儿香雪。香雪人如其名,长得那真叫冰肌雪肤,清纯如水。梅一枝有一台老式留声机,那个牵牛花般的大喇叭里常放出一些优美得让人心伤欲泪的旋律。那时,镇上电影院里正放《柳堡的故事》,香雪连看了三场。早上,香雪端一盆衣裳去河边洗,青青的草坡连着清清的河水,一朵朵白云从河心里淌过……香雪边漂洗着衣裳边唱:<br>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br> 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br> 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转哪,<br> 蚕豆花儿香呀麦苗儿鲜,<br> 十八岁的哥哥惦记着小英莲……<br> 对岸有一群孩子一大早就泡在河里戏水。听到歌声,他们就一边撩水一边叫着:“香雪香雪,小英莲……你就是那个小英莲!“<br> 有一条船过来了,往下游驶去。船后面留下长长的一串波纹,仿佛一匹绿色的绸缎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那波纹越去越轻,越去越细……细到最后了无痕迹。<br> <p class="ql-block"> 到我念小学三年级时,梅一枝的“梅记“乐器行已经不开了。香雪给招进了县剧团,身体不太好的梅一枝就帮剧团修理乐器。我曾看过一次梅一枝制作木唢呐。当时,好像剧团新上了一个什么小戏,按照剧情,需要有一支乡土气息的唢呐调配合才好。梅一枝自告奋勇说马上就能将唢呐做出来。他到厨房里从一大堆烧柴里选出一截没长多余枝杈的光滑树枝,用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烙空了这截树枝,然后找来一个螃蟹刨子,细细地把树枝的表面打磨到具有了凝脂般质感,才开始钻孔,再薄薄地涂上一层清亮的山漆,最后套上铜质的喇叭。一吹,”呜——啦——呜——哩——啦“,那麦哨般尖锐的声音,经过铜质的喇叭过滤后,便有了精致优雅的韵律。</p><p class="ql-block"> 一截本来做烧柴的树枝,在他手里打磨成了唢呐,一件极富乡土味的民间乐器就这样产生了。梅一枝自己先试着吹了一支完整的曲子《二月里来》,他腮帮鼓得高高的,双颊有点潮红,身体随着唢呐的调子有节奏地摇晃着。只是,那欢快的乐调却又似一根针往人心坎里扎。</p><p class="ql-block"> 香雪在一旁轻声哼完乐谱,不知为什么,她的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竟然泪光莹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4gga1th5?first_share_to=copy_link&share_depth=1&first_share_uid=49294794" target="_blank">49、袁桶匠滴水不漏的境界</a></p><p class="ql-block"><br></p> 简介:谈正衡,地域文化及民间文化研究者,畅销书作家。出生并讨生活于长江边,行过船,捕过鱼,下过放,业过医,教过书,做过古镇上文化班头和县委机关干部,入职都市晚报当记者及管理专副刊版面三十余年。为《文汇报》《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北京汉声中国风系列丛书》撰写大好江南的饮食情趣,有多文选发在《天下美食》及《读者》等杂志上。2017年出版的《味蕾的乡愁》和《节气的呢喃与喊叫》皆受到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表彰,入选当年“百部优秀出版物”榜单向全国推荐。<div><br></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谢谢观看</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