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生日随笔(三)</p><p class="ql-block">壬寅年九月十三</p><p class="ql-block">我出生在我家落成不久的新房子里,据母亲说,墙壁上抹的泥巴还没有干透,也没有刷白色粉灰;新砌的顺山炕炕板子也没有干透,连着灶台,灶膛里烧着爷爷捡回来的干牛粪干树枝,炕板上蒸发出来的热气还能凝结成水珠,一会儿功夫就得用干抹布擦尽。</p><p class="ql-block">父亲忙着生产队的秋收,文革前他是生产队长兼会计,农忙季节一刻不能脱身,早出晚归,派任务记工分,一直要到粮食颗粒归仓才能停歇下来,因此新房子的简略装修也没空完成。</p><p class="ql-block">母亲的身孕已重,然无人照顾,她还得坚持做饭,我六岁的哥哥被操练拉风箱,在灶台前烧火,八十高龄的爷爷一天不停地拾牛粪。后山地区成形的树少,可做柴烧的只有山上的灌木丛,然而爷爷年纪大了,不能爬山了,父亲也不许爷爷走远路。</p><p class="ql-block">九月份麦秸早烧完了,自留地的麦秸少得可怜,生产队的麦秸要喂集体的马牛羊,社员只分粮食不分柴火。煤炭是稀缺物资,不到寒冬腊月数九天是舍不得烧的,而且只有铁炉吃煤,灶膛只能吃柴。</p><p class="ql-block">爷爷为了早点把家烘干,不停地捡牛粪,母亲却尽量节省着烧,因此九月十四日到来时家里依然潮湿也依然简陋。我不知道那个夜晚,月光照在家里的土炕上是否会熠熠生辉,是否会温馨浪漫,但我能想到的是后山的气候冷酷无情,寒露时节的寒气,肯定钻进窗缝直逼家里的产妇了。</p><p class="ql-block">据母亲讲,我是生在土炕上铺衬好的差不多一米见方的“沙滩”上的。因为炕席要卷起来,羊毛毡要卷起来,棉褥子更得放在远处。一块旧布缝成的薄褥单子铺在母亲身下,再预备十几张黄色的粗糙的草纸,除此以外再无其他衣物及卫生用品。</p><p class="ql-block">母亲在炕头,头顶对着灶台(当时房子的结构及其不合理,有许多孩子掉到锅里烫成残疾也有致死的),父亲低头在灶下烧一锅开水,热气腾腾笼罩着全家,包括母亲和接生婆婆。</p><p class="ql-block">等我的小脚姥姥骑着毛驴被接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沙滩上”有十几分钟了,哭声渐悄,闭目不动了。接生婆之所以没有包裹我(农村接生没有洗婴儿这道程序),是因为我身上还带着脐带,没法包裹。</p><p class="ql-block">这是难产的一种,接生婆说“这是裔高”,也就是胎盘不易剥离。胎盘没有随婴儿出宫,接生婆不敢剪断脐带,她是靠经验接生,不是靠医学接生,而且是第一次见此情形,早吓得束手无策了。</p><p class="ql-block">姥姥来了,爱女儿的心胜过了惧怕,赶快吩咐用毛巾沾着热水,热敷肚子并不停揉着,一边热敷一边流着热泪。母亲已经精疲力尽,血和水都没有了,汗也没有了,躺在那儿一动不动。</p><p class="ql-block">这时候,大人们谁也没想到,我六岁的哥哥从炕尾走到炕头,拿起一张草纸盖在我的身上说:“冻着小妹妹呀,冻着小妹妹呀,快盖点盖的哇”。也许是草纸挡住寒气,我觉得暖和了,竟然又哭了几声,小腿又登了几下;也许是我的哭声和姥姥的热泪唤起了母亲的求生本能,她睁开眼,配合姥姥的外力运作,努力地产下了胎盘。大人保住了,接生婆长舒一口气,赶紧给我剪掉脐带,用布包好,放在一边。</p><p class="ql-block">母亲讲我出生的故事时情绪很是平静,仿佛没有痛苦、没有流血、没有生离死别的考验。她不无遗憾亏欠地总结道:“那时候条件太差了,又在潮湿的新房子里生产,又没有及时包裹好你,让你着凉有了关节炎”。又说:“你爷爷真勤劳,捡回来那么多牛粪,要不然咱们娘俩都得冻死,那能安心安身坐月子呢”。又说:“你哥哥才六岁(虚数),就懂得亲你了,给你盖上草纸,管用不管用的,当时只有他注意到你,其余大人哪能顾得上管你”。她自己心存感恩也影响我心存感恩。</p><p class="ql-block">母亲在生我之后又生了四个儿子,我是她唯一的女儿。第一个弟弟是小产,生下来一天就死了,我吃上了接奶,直到第二个弟弟出生。二弟出生时我也是六虚岁,他是我的名字拦住的,没有夭亡,尽管从小体弱多病,出生时体重仅仅四斤二两的他却顽强地活下来了。</p><p class="ql-block">母亲为我取乳名“拦弟”,缘于我的二哥三哥早夭,寄希望我拦住她后面的儿子,失子之痛她不想接二连三地经受。然而,我的三弟,我记忆中非常聪明可爱的宝宝,二岁时得脑膜炎死了,母亲因此精神失常了半年,生活不能自理。九岁的我领着四岁的二弟,饥一顿饱一顿,流浪在姥姥家或亲戚家混吃混喝。父亲非常忙碌,除了在生产队劳动,就是种自留地,再就是为母亲寻医问药,照顾母亲康复。</p><p class="ql-block">母亲病好以后又小产了一个弟弟,此后停止生育。四弟也是生下一天后夭折,连奶也不会吃。他死了,我记得母亲没有太大的悲伤,只是淡淡地说;“儿女和银钱强求不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接着又真挚地说:“能把你们三个孩子养大,也就不错了”。母亲有时候也会和父亲满意地说:“生了八个活下来三个,唯一的一个闺女没死,还拦住个二小子,咱们的儿女命,不好也不赖”。</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 <p class="ql-block">照片说明:</p><p class="ql-block">箭头所指的老房子就是我的出生地,当时是父亲独自盖好的新房子。老房子和我同岁,九三年出售给乡亲,现在那家人家在原址上翻新重盖了砖瓦房,院子菜园子老榆树还在,算来我在老房子总共住了二十七年。</p><p class="ql-block">箭头所指的新房子是哥哥九七年在村庄东边盖成的砖瓦房,包括院落及房后的蔬菜大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