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车

南门书丁

那时的车

•贾长远•

有点年纪的乡人想起当年的汽车，是有些神秘而又敬畏的。拿它和行走奔跑的牲口们来比，还真的生得那么像，有鼻子有眼睛有腿，声音还大。

也许是人事年久，也许是最初能记忆的人还没有找到，没有谁想过追寻是谁看到又是谁最先把车开到村里的。凭我的记忆里，在黔北这个偏僻的角落，最先看到的是马车。那正是包产到户的时候，村里就有两户人家撵马车，一家姓熊一家姓吴，主要是从山外运来煤炭，卖给村人，又把村人的公粮运送到粮站，收运费。熊家单马，拉重物时慢慢爬坡，空车时下坡也跑得不快，主人坐在车箱沿上，不时“嘘”的一声扬鞭打马，不慢也不急。虽说早丢了马车几十年，到现在都八十好几了，仍活得健朗。吴家双马，车箱大些，上坡不吃力，下坡也跑得飞哒哒，主人威武地站在车厢里，马鞭朝天甩得“唰唰”响，他家里富有些。虽说早丢了马车几十年，但如今人不在人世马也了无踪影。

我最早见到进村来的汽车是区上一年难得来一趟的草绿色小包车。它来一趟我们就光着脚板追一趟，你越追它跑得越凶。看它四个轮子转得快，比一头牛还要厉害。直到我们在灰尘中把小包车追到山那边去，无影无踪，没有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远。当然，与之不同的是拖拉机。短小的手扶拖拉机后面带一个小拖斗，和马车箱差不多的，看起来倒也短小精干，比马车快得多了。如果说马车是用来自给自足的话，那拖拉机的到来就让人们多少有点感受得到生活的速度。还有大拖拉机，可拉大车箱，也犁地。拉大车箱的倒是很吓人，又高又大，比马车跑得快，还很气派。村人曾用大拖拉机拉着一溜铁犁下地，因坡大坎高地不平乱石多，下地不久犁片就断了，再试又断。地没犁成，如今这里也没有实现大型机械化。

再说回来，比小包车大的就是嘎斯车了，后来又有解放牌汽车、东风车，这些主要还是用来运煤卖给村人。也还有大的长的，就是大车车箱后面牵着一个车箱，到烟叶站拉烟包子到山外一两百公里的复烤厂。大概是山高坡陡了，只看到来过两三次，使得村人的好奇心在神秘中久久回味。当时的路，大水可以冲出一条大沟，雪凝可以封断山丫口，拖拉机车轮在砂石路和泥浆路上一样打滑，直冒黑烟，发动机叫声凄冽。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有了大客车，人们第一次坐在铁皮里，扬眉吐气，一路风景，煞是快活不过了，但是几天才来一趟。人类的力气远远比不上机械。山区公路不好，有宽有窄，坑坑洼洼，想走出去一趟都难，人背马驮早出晚归去来就是一天。上学的娃儿们也开始练就了扒车的技巧。那时的车箱造型简单，易于攀爬。若是抢在汽车爬陡坡处换档速度降下来这短短的几秒钟，娃儿些就手脚并用爬上去了，有胆大的还踩着车轮翻身上去。我是最没出息的，有一回眼看就要爬上去了，汽车猛然加油，我被甩下来，双手双膝着地，书包撕烂了，手板压在碎石碴碴上，膝盖骨磕在硬石头上，出了血。痛来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一蹶一拐地走回家，既委曲又害羞啊！

那时，翻车的事情很少，但是会传到很远。在一处下坡路窄转急弯的地方，就有一部拖拉机翻下一丈多高的土坎，铁具把泥土砸了一个大坑，那家地的主人好像从来没有提过赔钱。开车的人倒是起来了，没伤哪里，但是魂吓落不少，晕了很久不与人说话。大人们就说翻车那里邪，不让小娃儿跑去看，还再三叮嘱说以后走路从那里过都要注意点。不过我在家门前亲眼看到一台正在爬坡的大拖拉机到半山时，脑壳朝坡上拼命跑，车箱往后慢慢倒，各走各的。车箱掉到路边坎下，满车煤炭转瞬让十多窝玉米秧秧不见了。开车的走下坡来查看，我急忙跑到屋角躲起探头偷看，担心开拖拉机的会怪我。只见那人到处看了看，拿起半截插销叹着气走了。我没敢把我看到的说给大人们听，也怕他们怪我。至于担心他们怪我什么，那时不知道，心里就是怕。

那个年代，能开车的没几个，能开车的是人们认为很有出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