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知道她冰清玉洁，但却不知道她是否纤尘不染。也许她不怕我的肮脏，但我却在乎她的纯洁……

夫英 原创作品 （拒加微 拒聊）

短篇小说

小 雨

夫 英

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场小雨……

已经过去很久了，但那一场小雨好像依然在不停地下着，一直下到现在……

七年了！

七年前的我还算是年轻。而那时五彩斑斓、光怪陆离的生活让我感觉自己更加年轻。那时的我是个单身狗，并且相当享受那种单身的状态。浪漫、激情、自由自在。可自从经历了七年前的那一场小雨后，我就不愿意再持续那种单身的生活了，我想找一个伴侣，一个终身伴侣。可悲的是，七年后的我依然还是单身。

那时（我说的是七年前），我的好朋友韩兮会经常像一个催婚婆一样地通过微信质问我：“你已经不年轻了，为什么就不能认认真真地对待一段感情呢？”

每一次我都会不厌其烦地重复过去不知道申明过多少次的态度回复他：“因为命运没有让我遇到能够认认真真对待那段感情的人。”

于是，韩兮就会发来一串代表不屑的“撇嘴”表情，接着他便像我一样不厌其烦地再次把茨威格曾经说过的一段话用粗体字转发给我：

“……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对韩兮的好言相劝或是恶语相向我一向都是嗤之以鼻。

韩兮应该说是我在美国最要好的朋友。虽然他也算是一个所谓的华裔作家，但我觉得把他称之为厨子作家更为恰当。当然，这并非是他真的有什么高超的厨艺，而是因为他有一整套把一个个普通的文字组合成美味至极的心灵鸡汤的强大本领。尤其是对于爱情、婚姻及两性关系，他的鸡汤式说教虏获了众多的痴男怨女。在网上，他的声望和热度不亚于任何一位顶呱呱的网红。不过，韩兮所擅长的妙语连珠、天花乱坠似的心灵鸡汤模式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我始终把韩兮定义为一个虚伪的理想主义者，而我却是一个脚踏实地的现实主义者。

韩兮早已结婚生子，而我却依然是孤家寡人。尽管他婚外情的种种劣迹已经很难掩盖他道貌岸然的言行举止，但他依然有能力把自己的婚姻维系得和睦圆满，令人羡慕。他的那个傻白甜的老婆自始至终都是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我知道，这都是韩兮所熬制的心灵鸡汤的养分，在这个傻白甜的老婆身体里所发挥的功效。

那天是韩兮三十岁生日。他要在自己的家里举办一个隆重的生日Party。像往常一样，他给我发来了一个制作精美的生日Party邀请函。

尽管我和韩兮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但在大多数的事情上我们都是针锋相对的。尤其是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女人交往的问题，我与他的态度和行事风格更是大不相同。他是含蓄的、隐秘的，甚至可以说是苟且的。而我却是露骨的、开放的甚至是放荡不羁的。当然，无论我们在女人的问题上怎样争执不休，他又是怎样对我放荡不羁的个人生活大加挞伐甚至经常对我进行恶意的人身攻击，但他的生日Party我还是要去的。因为他那里一向都是红飞翠舞，玉动珠摇之地。而那种美人即醉，美目盼兮的摄魂场面对我的诱惑却远胜于友人的生日Party。说不定，一场美丽的艳遇就会在那里发生，因为之前就曾有过很多次类似的例子。

虽然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是过生日最理想的天气，但韩兮生日的当天却是一个浮云蔽日、阴雾迷蒙的雨天。

天上下着小雨，很缠绵的小雨。我感觉湿润的空气里仿佛散发着浓浓的荷尔蒙的味道。我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记不清多少次和多少个中意的女人浪漫的邂逅都是发生在这样的天气里。找个机会为漂亮女人撑伞是我除写作之外的另一大特长。而雨伞下一旦氤氲起缠绵暧昧的情绪，顺着剧情的发展，我便很可能驾轻就熟地把那些事先预谋好的零散桥段拼凑起来，充实到颠鸾倒凤的卧榻之欢。

不过说真话，那些被我称之为浪漫的邂逅却没有一次是为了爱情。事实上，在我无数次与异性交往的经历中，也确实没有发现过那个叫做爱情的鬼东西。我认为，所谓的爱情，不过都是以此名义寻求某种利益的盘算或是需求的苟合。

然而，我是一个作家，写爱情似乎已经成了我写作素材必不可少的元素。我的确写出过一些可歌可泣，令人称道的爱情故事，我甚至怀疑我是用一种怎样的超能力在自己的文学作品里，把爱情写得那样完美真实，惟妙惟肖。韩兮就曾讥讽我是现代版的唐璜或卡萨诺瓦。对此，我欣然接受。

韩兮的生日Party很是排场，这还是要归功于他的那个买一栋豪华别墅就像我买一条万宝路香烟那样容易的富豪老爹。温暖奢华的大房子，缠绵悱恻的萨克斯、幽暗迷离的灯光、鲜花、美人、美酒，自助式的美味佳肴丰盛而高端。

我端着一杯云岭冰红，坐在楼梯铺着巴洛克式带有绛紫色花纹图案的地毯上自斟自饮。在这里，我可以俯瞰到大厅里形形色色的艳妇靓女。我的目光像扫描器一样地从她们的身体和脸上掠过，觊觎着可能发生的又一次艳遇。韩兮说我是一个道貌岸然的渣男，彻头彻尾的爱情骗子。对此，我也欣然接受。

有人在按门铃，喧嚣的大厅里好像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那个细微却又短促的门铃声，也许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而且是那样的清晰真切。

我支撑起被酒精麻醉的有些虚飘忽的身体下楼向大门走去。我看到韩兮好像也听到了第二次的门铃声，他放下手里的酒杯，走过去先我一步把门打开。

门外，夜色弥漫 ，细雨绵绵。她安静地站在门廊边造型典雅的欧式围墙灯的一侧，柔和的暖色光线像水波一样地流过她的脸颊，流过她悬垂于雪白脖颈间浓密柔软却略微有些湿润的发丝，在她婉约清丽的脸上扫出一抹淡淡的冷傲又高雅的气质。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小雨。

哦，小雨！就好像幻梦中悄然降下的雨丝飘落在我的眼前，清婉、温润，却又是那样出尘脱俗般的惊艳。刹那间，仿佛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双清澈明媚的眸子在令人心动的遐想中闪着静谧的柔光。不知道是醉眸微醺所造成的错觉，还是蜂蝶随香的本性使然，我感觉小雨的眼睛始终停留在我的身上，更确切地说，她是在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我，我也在注视着她。我确信，我和小雨对视的时间起码在三秒钟以上甚至更长的时间。而正是这一场销魂荡魄的凝睇，使我忽然预感到，小雨那清澈如一湾碧水的眼眸，是否就是我曾经放浪形骸的灵魂最终落脚的港湾；真正梦寐以求的一见钟情，是否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发生了。

韩兮热情地和小雨打着招呼，再三邀请她一同进屋参加他的生日Party。而小雨却似乎完全忽略了韩兮的盛情，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我的身上。她礼节性地祝福韩兮生日快乐，并把一个精美的礼盒递给他，算是完成了她此行的目的。然后便把视线重新落回到我的身上，并令人十分意外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诧异地看着她，脑子里飞快地回放着过去曾经和我有过交结的异性女友或露水恋人。我发誓，我从没见过小雨，也从来没看到过这么美丽清纯，这么令我心动的女孩子。

“你怎么会认识我？”我吃惊地问。

“你不就是《相见不晚》的作者吗，书上有你的照片。刚刚读完这本书，韩兮推荐给我的，直到现在还感动着呢。”小雨轻声细语地说，脸上掠过几分羞涩，眼里却满是敬重和崇拜。

韩兮冲我挤了一下眼，笑着对小雨说：“这个世界上除了像你这样涉世未深的傻丫头外，不会再有人相信他在书里写的那些胡编乱造的鬼话了。”

小雨显然对韩兮的调侃很不满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说：“你怎么就编不出这么好的作品。”

韩兮别有用心地把目光转向我说：“我哪有他那些多姿多彩的经历。”

屋里有人大声叫着韩兮。他一边应着一边对我说：“小雨就交给你了，如果能把她请进屋里就再好不过了，如果小雨执意要走，就拜托你替我送送她。”

我满口答应着，迅速回屋取出雨伞。

　　在这样的雨夜，面对着这么美丽的小雨，不知道我的雨伞会不会撑起又一段新的恋情。尽管韩兮临进门的时候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似乎在警告我不要沾染这个简单清纯的女孩子。然而，美色当前，我怎么能错过这霏霏细雨中的美丽邂逅，怎么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一见钟情。我知道，刚一见面时小雨对我的注视和我自己的一切想象，只不过是因为她刚刚读过了我的那本《相见不晚》的长篇小说。也许是对作者的仰慕，或者是对作家的崇拜，使她忘记了表情的收敛和眼光的矜持，以致我鬼使神差般地产生了所谓一见钟情的错觉。

门廊边围墙灯柔和的光线被外面逐渐大起来的雨幕包裹成一团带有动感的朦朦胧胧的橘黄色，那些被雨水敲打着的植物和从房檐边流淌下来的雨滴发出杂乱却又有些悦耳的声音。小雨看着越来越大的雨有些踌躇地回过头来对我说：“雨，把我给留住了。”

“要不然，我们进屋吧。”我小声地说，却又生怕她真的会采纳我的建议。

“我不愿意和陌生人打交道。”

“可我也算是陌生人吧？”

“你怎么能是陌生人？”小雨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清澈的眸子里闪动着稚童般的纯真。她看着我认真地说：“我已经在你的书里认识了你，并且好像和你已经成为老朋友了呢。”

“书里写的和现实生活终究有是差别的。你说在书里认识了我，可直到现在我还不认识我自己。”

“差别很大吗？”小雨歪着头问：“我是说在你书里和你所经历的现实中。”

“不小。”我说：“书里写的通常都是作者内心深处的乌托邦，而冷酷的现实可能正好与之相反。”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她这样说，因为我几乎很少和女人说真话，更不愿意和她们袒露自己真实的心声，对于那些稍有姿色并让我中意的女人，和她们打情骂俏，搭讪、挑逗，甚至骚扰，都是我的拿手好戏。可面对着小雨，面对她那双纯净得仿佛能清洗人的灵魂的眼睛，心里的龌龊和猥琐仿佛顷刻间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 你说，今晚，现在，是在书里还是在现实中？”小雨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问着我，她的眼睛里似乎蕴含着一种隐隐可见的温情。我看着她，突然感受到一种妙不可言的温柔气息扑面而来，而这种美妙的感觉是之前不曾有过的。

“面对此情此景，说真的，我感觉真像是又走进了我的书里。” 看着她那一双仿佛能看透我心思的大眼睛，我却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羞涩。

“你会写下来吗？”她问。

“写什么？”

“写今晚。”

“当然不会。”

“为啥？”

“为什么要写今晚，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啊。”我坏笑着摊开两手，用轻松随意的样子来掩饰内心的狡黠。

雨还在下，雨水从半圆形的露台上洒落下来，像是给我和她的这么一小块有限的空间里挂上了一层晶莹的珠帘，隔绝了屋里的喧嚣，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两个人的世界，酝酿着两个人的故事。而此刻雨若是停了，故事便很可能会嘎然而止。

老天保佑，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小雨还在我身边，看起来，她还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不愿意进屋，又走不出去，倒不如在这里坐坐。”我指了一下大门边的长条木椅，用期待的眼光看着她。

“也好。反正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倒不如跟大作家聊聊，或许能聊出一些你所需要的内容呢。”小雨并没有矜持，大大方方地坐到了长椅上。

大房子里不时传出肆无忌惮的嬉笑声和鬼哭狼嚎般的唱歌声，露台外面的小雨倒是显得很安静，很缠绵。小雨坐在长椅的一端，微侧着身子，眼睛却直视着我，嘴角抿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倒是显得有些局促起来，这对于像我这样一个阅尽人间春色的情场老手而言，应该算是一种奇怪的现象。面对着初次见面的小雨，一种强烈的、莫名其妙的冲动正隐隐地向我袭来，而这似乎都是出于心里蓦然升起的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恋爱的感觉。

“干嘛那么拘谨？”小雨看着我依然站在原处，笑着嗔怪道： “不是你建议我们坐下来聊聊吗？”

“好吧。”我说：“你可以相信我吗？”

“怎么会不相信。”小雨的两颊泛起了的红晕，眸子里却若隐若现地透出了一丝疑惑。她说：“我相信，没有一个美的灵魂，怎么能写出像《相见不晚》这样美的作品。”

小雨说的很真诚，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恭维，而我自己却感到了一种莫大的讽刺在撕扒着我试图遮掩着的真实面孔。面对着她，我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深层次的爱恋。我知道，这场美丽的邂逅即便是灿若星河，也不过是转瞬即逝。而一旦擦肩而过，便可能抱憾终生。

“我有一种感觉，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这个已经让我意乱情迷的小雨，我有些吃力地说：“也许这种感觉在你看来是莫名其妙，是自作多情，是轻率，是肤浅。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一种特别真实的感受。见到你，就好像在我艰难的写作过程中突然迸发出一个令人心动的灵感，让我欲罢不能。”

“真的吗？”小雨的脸上瞬间闪过一抹会意的笑容，眼神却变得讳莫如深起来。她说：“我明白，人的嘴可能会说谎，但眼睛不能。假如不是错觉，我从你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一种并不会引起任何女孩子反感的侵略性。如果不是把你的书读进了心里，现在的我，恐怕也是很难淡定了。”

“不会引起任何女孩子反感的侵略性。说的真好。不过，我的书说明不了我，只有我的这双带有侵略性的眼睛才能够。”我深沉地说：“不过，待我淡定下来，我一定会写，写今晚，写现在。而且，写出的内容一定会和一生一世的爱情有关。”我避开了她的有些飘忽，并隐隐显露出一丝困惑的目光，坐到了长椅的另一端，我们中间大约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她扭动了一下身体面向我，眼睛里好像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情。

“是不是就像你在《相见不晚》里，写爱丽莎和二嘎子在雨中邂逅的那一章，写的真是太美了，看得我如醉如痴。”

“你知道在写那一章的时候，我是沉浸在怎样的一种向往之中。”

“向往？”小雨大睁着眼睛看着我问：“你……没有过或者是听说过像爱丽莎和二嘎子那样的经历吗？”

“没有，从来没有过。”我觉得她问的很傻，而我说的却是真话。

“都是编的？”

“是虚构。”

身边的小雨沉默了，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却不厌其烦地絮语着。

“虽然我对你一无所知，但正像你说的那样，眼睛是不会说谎的。我也正是一瞬间便从你的眼睛里找到了我一直求之而不得的东西。” 我复杂地对单纯的小雨故弄玄虚地说。

“说真话，我倒是挺愿意看你的眼睛。”小雨耳语般温柔地说：“看着你的眼睛，就像在读你的书。”

面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小雨的话应该说是既大胆又直白。我相信，从她的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无邪的。看着她天真、清纯的样子，向来自作多情的我，也自觉地收敛起了玩世不恭的常态，变得真实、认真起来。

“既然你喜欢看我的眼睛，我更喜欢看你的眼睛，就让我们做一个对视的游戏你看如何。”我一本正经地对她说。虽然我知道这个提议很傻、很弱智、很狗血、很不成熟。但这也是我惯用的、屡试屡验的一个游戏桥段。说不定通过这个现在看来过于低智商的游戏，会在其它方面有所斩获。

“我静默地看着你的眼睛，你也静默地看着我的眼睛，不要说话，不要有其他举动，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睛上，看我们的对视时间能持续多久。五秒、十秒、三十秒……你随时可以把眼睛移开，但我自信，绝不会在你之前败下阵来。”

“挺好玩的。” 小雨似乎挺感兴趣，虽然她的脸上已然泛起了两抹红晕，但还是欣然地、完完全全出乎我意料地接受了我的提议。

“好吧，请看着我的眼睛。开始！”我把目光聚焦在她的双眼上，郑重地宣布游戏开始。

于是，我和小雨便在这暖融融的柔光下，轻袅袅的细雨中，用眼睛进行了一场温情的博弈。

我不知道这种无言的默契表达了多少语言，这种无声的沉默传递了多少情感。我只是想用我炙热的目光来说明我对她的倾心与钟情。这场悄然来临的爱恋，摧毁了之前我的所有荒唐和执念，她用她清澈的目光，洗涤了隐藏在我灵魂深处淤积的猥琐与龌龊。我想，这突如其来的净化，或许就是那种晶莹剔透的爱的力量。不知道我之前的荒谬是否会使我失去追求她的勇气，但我知道，从今往后不会再有哪一双眼睛会让我如此痴迷、如此倾心、如此钟情了。我也再不会理直气壮地对韩兮说命运没有让我遇到能够认认真真对待一段感情的人。

我们对视的时间说不清是短暂还是漫长。在这期间，仿佛一切都是处于一种静止的状态之中。终于，小雨移开了她那双已经让我如痴如醉的眼睛。然而，从她那星眸如水的眼光里和艳若桃花的面容中，不知道她是否也已经如醉如痴了。

“回家了。”小雨终于把眼睛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然后站起来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又看了看外面淋淋漓漓的小雨，回过身来对我说：“这场游戏真的挺好玩的。不过，最终还是我输了。”

“可我觉得好像是我输了。”我紧盯着她的眼睛说。

“无所谓了，不过只是一场游戏而已。”她的表情似乎松散起来，话说得好像也有些漫不经心。

“对对，一场游戏一场梦。”我说，我的心仿佛突然被雨水浇过了一般，有些凉。

“我感觉，你好像是一个很认真的人。作家都是像你这样的重情、多情吗？”

“好像是……一见钟情吧？”我避开了她的眼睛更正道。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这……好像有点……匪夷所思了吧。”她的脸色似乎有些慌乱、晦暗起来。

“那……就算是游戏吧。”我低声说，虚弱地面对着她显然有些质疑的目光，掏出手机低声说：“我们……加个微信吧。”

“下次吧。”小雨迟疑了一下，略带一点歉意地说：“也许，我们还会见面的。”

“也许。” 我说：“ 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小雨歪着头想了想：“几天后，韩兮的新书发布会我也会去的。”

　　“好的，到时候我们再见。”我失望地收起手机，从门边拿过雨伞说：“ 我送你。”

“不用了。”小雨捋了捋还有些湿润的头发，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我说：“我自己可以的。”

“我知道你可以。“我紧跟着她，一直到了大门外的小街边。面对着即将离开的小雨，我突然灵机一动地想出了一个好的点子，我对她说：“ 既然你不愿意让我送你，如果说是让你送我呢？”

“让我送你？”她停下了脚步，睁着一双疑惑的大眼睛看着我说：“你是说让我把你送回到你的家里吗？”

“是啊。”我把雨伞高举在她的头顶上，自己却淋着雨说：“我家离这里不是很远，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

“可是，为什么要我送你？”

“想回家，可却喝了那么多酒，不敢开车了。你知道，酒驾让警察抓到可是二级谋杀。”

“如果我不来，你不是照样喝酒，照样回家？”显然，小雨并没有消除我让她送我回家的质疑。

“那怎么能一样呢？”我捋了一把从头上不断流到脸上的雨水，紧盯着她的眼睛说：“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最宝贵的就是突然从脑子里迸发出来的一个令人激动的灵感。你知道的，这种东西有的时候只是一个闪念，也许会稍纵即逝。如果不赶紧回家把它记录下来，一部好的作品，很可能就会失去一个大的亮点。” 我知道我的这种说辞就连小孩子都不会相信，但我还是这样固执地说着。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认为这是恬不知耻。

“看来，如果今天我不送你回家，将来你的作品失去亮点就要由我负责了？”

“那是当然。”我笑着说：“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怎么会有今天这么美好的感觉，这么美好的灵感？”

“每一次你见到像我一样的女孩子，都会产生这样的灵感吗？”小雨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但却隐隐地流露出一丝愠怒的神色。

“像你一样的女孩？”我做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对她说：“虽然我接触过很多的女孩子，不过，说真心话，我还从来没遇到过像你一样的女孩子。之前没有，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有了。”我沮丧地说。尽管小雨不断地把雨伞向我这边推着，但我还是很绅士地为她一个人撑着伞。

“谢谢你！”她再次推开我的伞转过身去：“送你回家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她欲言又止，现出一副很纠结的样子。

“算了。”我笑着说：“不愿意看到你为难的样子。过一会儿，等酒气消了，我再一个人开车回去。”

“真……真是不好意思。”她把脸扭过来冲着我，两只脚却依然向小街的对面走了两步。

“我还是打着伞送你上车吧。”我抱着一线希望地看着她，我觉得即使是跟她多相处一分钟也是一种幸福。

“谢谢，不用了。”她果断地扭过身，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不一会儿，小雨便消失在小雨中。

　　雨还在下，还是那种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种落寞的、怅然若失的感觉让我突然留恋起刚才那个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美好世界和在那个世界里所发生的美好的一切。

就这样傻傻地拎着伞站在这里被雨淋着，路边的街灯在迷蒙的雨雾中像一盏盏微弱的蜡烛摇曳成一团团橘黄色的光环，恍若进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我知道，这是小雨带给我的一个没有一丝污染的、纯净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仿佛也被净化成了一个纯净的人。我睁大双眼在迷蒙的雨夜里极力地收寻着那个远去的身影，直到空气中传来汽车的启动声和车轮子碾压在路面发出的沙沙声渐行渐远，最后隐没在雨和夜色之中，我才心灰意冷地撑起雨伞，遮挡住已经被淋湿的身体。

“你已经不年轻了，为什么就不能认认真真地对待一段感情呢？”这是韩兮经常对我念叨的一句话。我的答案是，不是不想，只是没遇到。而这次，我感觉好像是真的遇到了。我发誓，如果命运能够给我这次机会，我一定会认认真真地对待这段感情，即使和她就像刚才一样地擦肩而过，以后或许再也不会相见，我也会把这次梦一样短暂的偶然相遇，当作经历过的一次真正的爱情体验，把她深深地铭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到韩兮家的大门外，没有进去继续和他们花天酒地，在小雨刚刚坐过的地方坐下来，重新回味着前一幕的每一个细微的场景。那些画面，仿佛是一缕缕带着微香的晚风从面前拂过，使我沉醉其中。渐渐地，就好像进入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恍惚状态之中。

恍惚中，好像有一个人从花园的大门外向我走来。梦中的倩影，飘然若仙。以为是幻觉，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定睛，小雨已然娉娉袅袅地站在我面前。

“你……你怎么……又回来……”我睁大眼睛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小雨，惊得有些语无伦次。

“回来送你回家。”小雨笑眯眯地看着我，她的一缕搭落在眼前的秀发滴着水，随风轻微地摆动着，被雨水淋湿的衣服紧贴在她的身体上，更显得清丽窈窕，妩媚动人。她说：“本来已经开出去很远了，但想来想去，觉得把一个喝多酒不能开车的大作家扔下实在是于心不忍，太不负责任。再说了，你的那个灵感如果真是因为我没送你回家而弄丢了，岂不是我的不可饶恕的罪过。”

“这么说，你返回来的目的就是要送我回家？”我大喜过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不然，人家返回来干嘛？”

虽然小雨说的很随意，笑的很自然，但我却从她的看似平静的面容上捕捉到了一丝羞涩的影子。我知道，女孩子对初识的男人产生好感或者是刚刚滋生出来的某种复杂的情愫，似乎都是用一种半遮半掩的羞涩来表达的。

雨夜的街道清澈、静谧。稀稀落落的街灯在被雨水清洗过的路面上拉出一条条长长的光影，在风的吹拂下优雅地摇曳着。小雨默默地开着车没有说话，她的车开得很慢、很平稳。就像一只小船，在水面上悠然地飘荡着。

“你……划过船吗？”我终于打破持续了大约两三分钟的沉默。

“没。”她好像依然沉浸在沉默中。

“通常，像你这么大的女孩子都曾经有过和自己的男朋友在水面上荡桨泛舟的经历。”

“没有过。”小雨一字一顿地说。

“你现在，或者是曾经……有过男朋友吗？”

“没。”她回答的简短、干脆。

“没考虑过吗？”我追问。

“这件事与你的灵感和写作有关系吗？”她的语气有些冷淡，但面容却依然是柔和、恬静的。

“只是随便问问。”我压低声音说：“外面的世界很脏，人也很脏。而你却是这样的清澈、单纯，只是担心你被污染了。”

“ 永远不被污染，就永远也不会有抵抗力。”

“抵抗力都是来自污染吗？”

“接触的过程，不就是完善免疫系统的过程吗。”

“你的免疫系统完善了吗？”

“还没。”

“那么，假如我就是污染源，或者说我就是一个很肮脏的人，我们现在坐在同一车里，你的免疫系统能让你做到出污泥而不染吗？”我直视着她问。

“事实上，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生存，我已经算是出污泥而不染了。”她得意地说。

“难道你就永远也不想找男朋友，永远也不想嫁人吗？”

“为什么不？我也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呀。”

“那……什么样的条件才能适合你的要求呢？”

小雨毫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我觉得……”我把脑袋伸到前面，扭着头看着她说：“凭你的条件，你有充裕的等待时间和反复挑选的资格。”

“如果永远没遇到，我愿意永远等下去。”

“如果遇到了呢，比如说现在。”

“现在？”小雨很勉强地笑了笑没有回答，然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在这一段时间里，除了给她指路，我们没有延续前面的话题继续聊下去。

这么近距离地坐在小雨的身边，感受着她气若幽兰般醉人的气息，习惯性的遐想便又一个画面又一个画面的接踵而至。而最让我费心思忖的便是小雨把我送到了家门口，我要不要请她进去，如果她真的接受了我的邀请走进我的房间，我要不要就像之前对待其她走进我房间的女人们一样地施展我所谓的男性魅力，然后便是毫无顾忌的挥发体内的那些被扭曲的放纵和肆意。

我确信，对别人可以如此那般；但对小雨，我不会那样做，绝对不会。我甚至觉得，如果小雨真的接受了邀请走进我的房间，我会感到很失落、很失望。就像一幅完美的油画即将完成之际，被人用一种肮脏的颜料胡乱地涂抹了一番，之前的美好画面被玷污成了一幅不忍直视、破烂不堪的狼藉场景。

外面的雨下得好像比之前大了很多，浇打在车窗上面的雨水也变得凶猛狂躁了起来。挡风玻璃前面的雨刷胶条好像有些老旧了，来回摆动时发出的声音有些拖泥带水的，很是不协调。在我的指引下，汽车终于拐进了我家所在的那条小街，车窗外面的夜色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变得更加微茫、混沌了。

小雨的车在距我家大门30米左右的路边停下。

“谢谢你送我回家。”我解开安全带用试探的口吻问她：“要不要进屋坐一会儿？”说实话，潜意识里，我还是渴望带着小雨走进我的房间，渴望在那个总是能让我分泌出大量多巴胺物质的私密空间里和她独处。哪怕是在没有任何身体接触的状态下，只是看着，听着，想象着，感受着，就足以迎合我此刻这种既热烈又新鲜的情绪。

“好啊，正想参观一下偶像的家是什么样子呢。”

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她居然真的接受了我的邀请。

“你说我是偶像？”我用手指着自己疑惑地问。尽管我发出的是一个响亮的疑问句，但一种难掩的低落情绪还是油然而生。

“当然，读完你的第一本书就把你当成偶像了。”

“傻丫头，如果你真正地了解了你面前的这个所谓的偶像，就会知道天真烂漫是一件多么可怕、多么糟糕的事。”

“这么说作品和作者并不是一回事儿？”

“这件事很复杂。”我说：“还是先去我家再说吧。”

“可是……”小雨看了看车窗外越下越大的雨，脸上现出了踌躇的神情：“天公不作美，我可不愿意像个落汤鸡似地走进偶像的家里。”

听小雨这样一说，我倒是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的机敏、她的礼貌、她的得体以及她的修养不得不让我对眼前这个看似涉世未深的姑娘肃然起敬。

虽然我知道她冰清玉洁，但却不知道她是否纤尘不染。也许她不怕我的肮脏，但我却在乎她的纯洁。我真的是怕我身上的污渍，濡染了她本来的洁白无瑕。

“不进去也罢。”我说：“不过，我倒是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不会是向我求爱吧？”小雨调皮地看着我。

“就当是吧。”我说：“韩兮经常问我为什么就不能认认真真地对待一段感情，我告诉他是因为一直都没遇到。”

“相信你会遇到的。”小雨平静地说。

“是的，就在今天……如果命运能给我这次机会……”我近距离地直视着小雨，尽管车内的光线很暗，但我相信她一定能够感受到我火辣辣的目光。

“对不起，我的应变能力很差，对突发事件总是不知所措……”小雨躲开我的眼睛小声说。

“没关系。”我打开车门，一只脚迈出车外背对着小雨说：“希望韩兮新书发布会那天，我们还会相遇。而且最好也能让我知道命运是不是给了我这次机会。”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暗示，但是我清楚地知道，这种暗示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小雨的车开走了，我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手里的雨伞掉落到地上。须臾，小雨那如梦如幻的美丽身影也消失在被雨丝编织的梦幻之中。 

当这一场悄无声息的小雨停歇了以后，我对小雨真情的痴迷和热恋却没有停歇，而且是愈发浓烈起来。从那以后的日子里，我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情感的折磨和失眠的痛苦。

韩兮曾给我发来微信，他严厉地警告我，绝不可以让我龌龊的灵魂和肮脏的身体玷污了那么美好纯洁的女孩子。他发誓要把我之前的种种劣迹添油加醋地告诉小雨。

我回复韩兮：“即使小雨是命运赠送给我的礼物，但我也不知道命运在暗中为她标好的价格。”

韩兮新书发布会的那天我果然见到了小雨。她站在浅蓝色的大玻璃窗下，依然是那么清纯，美丽。一抹金色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斜射下来，照在她的脸上，她的那双闪着魔幻般迷人光芒的大眼睛显得更加清澈了。我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深情地注视着她，她也是那样地注视着我。

韩兮在远处冲我狡黠地笑着。 

我懂得他的笑意……

那天，我和小雨整个的见面过程不超过两三分钟的时间。除了彼此的对视，她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抱歉。”

　　两年以后，韩兮邀请我和他一起去参加小雨的婚礼。我不知道韩兮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拉去。也许是他看到了这么长时间我一改之前的放浪无忌，对小雨如此执着的深情；也许他知道了他在小雨面前把我的渣男形象描绘得过于丑陋而彻底打消了小雨对我萌生的些许好感而深感内疚；或也许韩兮对于美好的人或美好事物的保护意识要强于我，用他的爱心和正义把小雨安全地护送到了今天的这个神圣而庄严的婚姻殿堂。

然而，令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婚礼办得很寒酸、很不圆满、很令我失望。而更令我愤慨和心酸的是站在小雨身旁的新郎官比他们的婚礼更寒酸、更不圆满、更令我失望。

“小雨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我看着那个又矮、又丑、又瘦弱、又有些邋遢的男人愤愤不平地嘀咕着。

“每一个婚姻，每一对夫妻都会有一段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韩兮说话的时候，总是会表现出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

“他们的结合会是因为爱情吗？”我酸溜溜地问。

“你觉得小雨会嫁给她不爱的人吗？”韩兮还是那副意味深长的样子。

婚礼结束临别的时候我说：“现在，除了祝福，还会有什么呢？”

“那就让我们真心地祝福她……他们吧。”韩兮很平和地说，我好像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出自于内心的真诚。

在过去的七年里，韩兮的每一次生日Party我都会抱着一种热切的期待急不可耐地前往。每次都是在心急火燎地应付完那些约定俗成的开场式后，我便会独自一人溜出来坐在他们家门廊边的长条椅上，在那盏造型典雅的欧式围墙灯柔和的暖色光线下，默默地等待着那个几乎每天都会在我梦中出现的身影，等待着生命中又一次奇迹的发生。然而，除了脑海里不断回放出的那一天、那一晚和那一场小雨中和小雨相遇的情景，就是眼前不断浮现出的一幕幕亦真亦假的幻影。

七年来，每次的韩兮生日Party我都是满怀希望地来，失魂落魄地走。就像每一次的满怀希望是必然；每一次的失魂落魄也是必然一样。因为“ 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小雨为我赠送的礼物无非就是唤醒了被我曾经漠视的真爱，而我却无法拿出她在暗中为我标好的价格。

七年以后，我的又一部长篇小说《纯爱》出版发行。新书发布会我通过韩兮正式邀请小雨来参加。可最终，因为小雨的孩子生病了脱不开身，她让韩兮代她向我表示祝贺。

我把一本签过名的新书交给韩兮，让他转交给小雨。我想，小雨一定会十分认真地读我的这本新书的。她会在书里看到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场小雨和那一场小雨过后我的一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