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恋人间

幽谷醉翁 (拒私聊)

<p class="ql-block"> 蒙田在《热爱生命》一文里说:“生的本质在于死。因此乐于生的人才能真正不感到死之苦恼。” 我以为忙碌的人每日能安然入梦,就是生命中最幸福的一个时刻,但是这几天,我都是舍命陪君子,能不睡都不睡,于不睡中获得另一种幸福时刻。</p><p class="ql-block"> 此君子非真君子也,乃是我那不仅剥削我的劳动力,一双早已不是火眼金睛的老花眼时刻暗中督查我做家务的进度与洁净度,并且争分夺秒与我侃大山的老娘亲。虽然这样点灯熬夜话从前、说现在与展未来都是出自我的自愿,甚至是在我的纵容下波澜壮阔地得以泛滥,我也明知道人真正的名字叫作:得寸进尺。但是我不仅让她进尺,而且让她进丈、进公里,如果岁月还可以用光年来计算的话,我也毫不犹豫地让她得到一亿光年,谁叫她是我的老娘亲呢?而且还是这世间无法替代的唯一的亲娘亲。</p><p class="ql-block"> 与我有几世仇怨而不小心轮回为今生父女的老父亲也像策马归来的王者,半夜三更可以自由出入我们的房间,理直气壮地问:“醒了没啊?明天早上吃什么?”母亲醒了也是装睡,我睡着却立即装早已清醒,一秒钟没有耽搁地乖巧地回答:“你想吃啥,咱就吃啥。”父亲先说没什么特别好吃想吃的,然后说完要吃的,总不忘交待一句:“给你娘多盛一点。”这个时候装睡的老娘总是厌烦地说:“半夜三更就想吃,难怪天天消化不良。”父亲笑着说:“睡不着,又没事干,除了想吃还能想啥呢?”我怕他俩又抬杠,马上转移话题。新的一天都是从安排一日三餐吃啥开始,到深夜长聊结束,仿佛这日子都是由烟火与唠嗑构成的,平淡无奇又滋滋有味。</p><p class="ql-block"> 这些天因为母亲腿疾做了个手术出院了,姐妹们轮着回家照顾她,我也因此回家数日。发现我的父亲越来越孩子气,一会儿过来喝杯茶,一会儿过来没话找话聊二句。有时候竟然会对母亲说:“让我躺在你床沿聊天吧。”一向温顺的母亲却变得越来越霸气了,这时候的她更加神气了,像个拥有辽阔疆土的女王,傲娇地说:“你不要躺在我这儿,影响我们聊天,过去自己的房间躺着去吧。”我急忙把母亲的枕头往我里面拉,说:“让爸他在这躺会儿,一起聊聊吧。”</p><p class="ql-block"> 躺下后的父亲满脸笑容,声音中更是充满了满足,哪怕是回忆他那慈祥而苦命的母亲,也少了一份悲伤多了一份怀念,哪怕从重阳来历跳跃到屈原的端午,也是王者,也是一路凯歌。我只有附和的份儿,我敢说今天是重阳,到明年的六月二十二号才是端午吗?借我二个虎胆,我还得藏着掖着呢。</p> <p class="ql-block">  母亲的侃大山劲儿,那绝对超过纪晓岚大人,纪大人解说“老头子”曰:“万寿无疆之为老,顶天立地之为头,父天母地之为子。”我的母亲叫父亲“老头子”曰:“一呼百应之为老,无了无休之为头,唯我独尊之为子。”我每次听母亲如此这般数落父亲,总是哈哈大笑道:“他使唤你的时候,你干嘛不装肚子痛呢?他不懂用智能电视的时候,你教得不耐烦的时候,你干啥不让家里停电呢?谁叫你还给他生了几个孝子呢?”母亲忍不住也笑了:“原来不是他的错,是我的肚子不争气啊。”</p><p class="ql-block"> 平常每次母亲打电话告父亲的状时,我们几个总是说母亲太懦弱,被父亲使唤贯了。父亲无论何时一声呼唤,她立马不顾腿疾奔过去,端茶递水,细心照顾,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个八十有二的老人了,动作之娴熟比护士长还干练。有时候我们姐妹想接她到我们这儿住一段时间,她条件反射地拒绝:“你爸年纪大了,不想离开自己的老家了,他没人照顾真的不行。”这时候的母亲完全忘了父亲那不可胜数的罪行,只有担心,只剩关怀。</p><p class="ql-block"> 上个月母亲做完手术出院,父亲端了一杯水给母亲,二姐抓拍了这一情景,相片里父亲那关切的目光让我动容。少年夫妻老来伴,我们总是认为父亲霸道蛮横,这一辈子总是不停地使唤母亲,而忽略了他对母亲的爱。六十年代,在酒厂工作的外公用每次都废弃的酒糟酿出优质米醋,遭人忌妒陷害,被关押在监狱。父亲不顾一切前去探望,知道真相后,想尽办法解救了外公。七十年代后期,父母携儿带女到异乡工作,父亲又想办法让外婆享受到五保户的待遇,让母亲少了一些后顾之忧。每次母亲生病了,他总是买最贵的鱼给母亲吃, 细声细语地问候,比母亲还懂得嘘寒问暖。我们的父母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一切的情感都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体现,因为亲情不需要过多的粉饰,如一朵小小的浪花泛起的涟漪足够让我们心生欢喜。</p><p class="ql-block"> 我在父亲书桌的玻璃下看到了二十多张照片,有我们的全家福,有我们几个兄妹的合影照片,还有双亲的合照,父亲谈起这些相片,如数家珍。其中一张有我写的两行字:“吵吵闹闹一辈子,相依相伴一世情”,正如我在《我的父亲母亲》一文中写道:婚姻最好的样子不是没有争吵,而是越吵越好。</p> <p class="ql-block"> 我们少时,母亲工作极其艰苦繁忙,父亲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家务,以至于我们几个姐妹都不知道如何下厨。大姐夫说我大姐年轻时,煮菜不知道先放油还是先放水;我小妹说第一回煮稀饭,不知道放多少米多少水,结果一看,水干了,米不熟,又放水,自己拿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那稀饭自然是又焦又不熟;最惨的就是我,刚结婚的时候,我婆婆到处宣传说我是一个连一根稻杆子都拿不动的千金。如今四姐妹都是家里的顶梁柱,里里外外一把手。生活教会了我们,哪怕只剩下一点点的微芒,也不要放弃拥抱明天的阳光。</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从前能干的父亲,现在除了鼾声惊天动地外,其它都退化了,叫他烧个开水也不会了。可是如果较长时间没有听到父亲的打鼾声,母亲又放心不下,顾不上腿疼,总是要到父亲的房里看看,确定没有问题才安心入睡。我们对人世间的不舍与眷恋,不正是来自亲人朋友之间的这种深情厚谊吗?</p><p class="ql-block"> 前二天晚上,父亲与我聊天,问我:“我能活到一百岁吗?”我回答:“没病没灾,每一天都是一百岁。”他说:“是呀,我与你妈妈,从缺衣少食的旧时代到国泰民安的新时代,走过了八九十个春秋,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是平平安安的,已经很幸福了,要知足了。”我想正是因为父亲的知足乐观的心态,才让他渡过生命中三番五次的磨难,也许正是世间的这许多坎坷,让人懂得了什么叫幸福。 </p><p class="ql-block"> 史铁生说:对生命最好的热爱,就是好好活着。父母亲六十多年的风雨同舟,早已是患难与共的夫妻,在细水长流的平凡日子里,倍感一衣一炉,或悲或喜,都是烟火人间最丰盈的馈赠。做一个向内寻找快乐与幸福的人,幸运星就像门前的那簇野花,在冬天里枯萎得不慌不忙,在春天里怒放得无声无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