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炊烟

蒲公英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炊烟,是召唤我回家的旗语……</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不管我在哪里疯,只要望见房顶的缕缕炊烟,就会撒丫子朝家跑。</p><p class="ql-block"> 因为我们家的几亩薄地离家远,农忙季节,我常被寄在奶奶家。倘若外面晒有粮食,又怕鸦雀老鸹糟蹋,母亲就会哄着我看家。一个人呆闷了,我就忘记了职责,开始四处游荡。直到看到房顶的炊烟升起……</p><p class="ql-block"> 坐在灶门口(那时的灶台,是用黄土夯就的,也没有烟囱)任由火苗烘烤着脸庞,看着母亲在灶台上忙碌,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高不及灶台的我,看不见母亲锅里炒的什么,但总能根据油烟的味道,猜出母亲的菜肴--呛人的辣椒,是父亲的最爱;炒洋芋片,全家人都爱吃;等杀了年猪,偶尔还有回锅肉炒酱豆儿,那可是香得紧,虽然肉少得可怜,但只要闻到肉香,就已经垂涎三尺了。要是遇上年节,母亲煮上几坨肉,有时还有几坨猪胯子,再摊出几张粉多蛋少的鸡蛋皮子,把鸡蛋皮子切成宽条,下到肉汤里,那才是好吃呢。</p><p class="ql-block"> 当然,这样的日子总是屈指可数,锅里飘出的多是田间地头的寻常蔬菜的味道。所以,我总是搬着指头算还有几天端午,还有几天月半,还有几天我过生日,还有几天过年……边算边咽口水。</p><p class="ql-block"> 再大些,我有灶台高了。母亲做饭,我就趴在灶台边上看着。</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物质匮乏,家家户户油水也少得很。每次炒菜,都只舍得滑个锅--若是菜油,数着滴数;若是漆油(漆树籽炸的油,不常吃的人,可能会过敏,我们从小就吃,具有免疫力),则拿着油块,在锅里快速滑动几下;猪板油,一般也是这样操作。除非是来了客人,母亲才舍得切几坨,放在锅里,炼出油脂,炒一碗油汪汪的菜。由于少油,像洋芋片儿这样的菜,就容易粘锅。有的人家,就把切好的洋芋片儿放到水里淘一下,洗去淀粉,这样的洋芋片儿炒起来干净利落,不会粘锅,但吃起来一点儿也不软糯。母亲从来不淘洋芋片儿。每次炒洋芋片儿,一定先把火烧旺,把锅烧得冒烟,少许油滑个锅,放入蒜末,少许辣椒,然后快速把洋芋片儿倒进去,边翻炒边加点水进去,这样炒熟的洋芋片儿,覆有一层浓浓的汤汁,好吃下饭。每次我们兄妹都抢着用汤汁拌饭吃。</p><p class="ql-block"> 尽管都是水煮菜,母亲也能弄得有滋有味,让我们吃到肚皮圆滚滚。</p><p class="ql-block"> 秋天了,父亲喜欢吃炒整广椒(应该就是现在虎皮椒的雏形)。那时不可能像现在一样,把辣椒先放到宽油里面炸好再炒。母亲把辣椒选好,洗净,放到锅里,轻轻翻炒,待辣椒表面变色后,就用锅铲按压。等所有辣椒都瘪下了肚皮,表皮上也有了一层小泡时,就加入蒜末、盐、花椒,滴上几滴油,再翻炒,出锅,立马香气四溢,令人食欲大增。</p><p class="ql-block"> 白菜,必须是猪油煮,而且还要油多,才好吃。记得那时候,杀年猪,自家只能留一半,另一半带尾巴的要上交(交公粮),根本没有什么猪油。缺了油水的白菜,很不招人喜欢。</p><p class="ql-block"> 等收了黄豆,每隔几天,母亲就打一锅懒豆腐,多放些白菜。有了豆浆的滋润,原本糙嘴的白菜就变得软和香甜了许多。这样的懒豆腐,下饭,扛饿。</p><p class="ql-block"> “草鞋家机布,面饭懒豆腐。”是父亲的口头禅。</p><p class="ql-block"> 这里的“面饭”,指的是用苞谷面蒸成的饭。自家地里的苞谷,用石磨磨碎,磨细,再用筛子筛出粗的皮。在细面里面洒上水,拌匀,一定要掌握好湿度,以抓一把面,一捏,面能成团,手松开,面团自动散开为宜。然后上到甑子里蒸。面倒进甑子里,也有讲究,一般是中间高,四周低,还要用筷子插上七个气孔。至于为什么是七个气孔,没人告诉我。小时候捣蛋,也偷偷插过八九个气孔,好像饭也蒸熟了。</p><p class="ql-block"> 蒸一会儿后,母亲就时不时地用手摸摸甑篷(盖子),当觉得甑篷非常烫手了,就揭开,朝甑子里吹一口气,能听到“嗡”的回声时,饭就熟了(大人常称这样的饭为头水饭)。这时候的饭可以吃,但口感还不是最佳的。母亲把甑子从锅里端出来,把里面的饭倒到簸箕里,捣散,再洒上适量的水(大人叫洒二道水),拌匀,上甑,大火再蒸。这一次蒸好后的饭,非常松软,刚添到碗里时,轻轻一吹,饭粒儿就会被吹走。这样的饭,挑上一坨懒豆腐菜,浇上一勺辣椒末,香喷喷,辣嘘嘘,直吃得人满头大汗,干活倍有力气。</p><p class="ql-block"> 土地贫瘠,苞谷的收成也总是不好。交完公粮后,一年总有一两个月,家里玉米会青黄不接。</p><p class="ql-block"> 所幸麦子洋芋成熟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总是能想出一些新的花样,丰富我们的味蕾。</p><p class="ql-block"> 母亲把麦子整净,晒干,带着我们用小石磨磨出面粉。有了面粉,擀包面、煎粑粑、煮疙瘩汤,母亲总是换着花样做给我们吃。就说煎粑粑,里面有时是韭菜,有时是紫苏叶,有时是豇豆末末儿,有时是洋芋丝丝儿,如果哪天我们兄妹表现好,里面就是薄薄的一小片肉……寻常的粑粑,被母亲煎得外酥里嫩,非常好吃。</p><p class="ql-block"> 即便是洋芋,因母亲花了心思,滋味也变得丰富了:煮懒豆腐洋芋,煮四季豆洋芋,煮南瓜洋芋,炕白水洋芋,炕油洋芋,炕连皮洋芋,蒸洋芋粑粑,也能三五天不重样。</p><p class="ql-block"> 再大些时,随着国民经济水平的提升,母亲的炊烟里逐渐多了肉咸鱼香。高过灶台的我,也开始接过母亲的锅铲,磕磕绊绊地翻炒清淡与香辣。</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随着我上学工作成家,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炊烟,常常在梦中升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