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小镇，谁是“边城”之美

阿东

“静静山溪，溪如弓背。悠悠远山，路似弓弦。高高白塔，沉默无言。小小渡船，随波向前……”。

这就是沈从文诉说湘西边境的故事，用作者自己的话说就：“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 沈从文的“边城”之美蕴含着鲜活的灵性，寥寥数笔，一座湘西的小山城就在眼前亮起来了。这里的“边城”，既是书名，又代指一种人生的形式。

日前我受邀去湘西，立即翻出沈从文的书进行补课，以前翻阅过，这次是认真的。沈从文写道：“湘西虽号称偏僻，在一千五百年前的《桃花源记》，被形容为与世隔绝的区域，可是到如今，它的地位也完全不同了。”

书中文字尽管写的是民国时期，水手和吊脚楼的妇人、抽税的、抽荤烟的……肯定都被改造了，但我相信湘西的风土人情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从上海飞到张家界，与自驾的朋友们会合，然后我们沿着“张家界-芙蓉镇-乌龙山-里耶-茶峒-十八洞村-矮寨坡-凤凰古镇-张家界”的线路，走近湘西（还不是进），去体会沈从文的“边城”之美。

【芙蓉镇】
原名王村，因为拍了电影《芙蓉镇》，为了促进旅游改称芙蓉镇。沈从文写道：“白河中山水木石最美丽清奇的码头，应数王村。”“白日无事，平潭静寂，但见小渔船站满了沉默黑色鱼鹰，缓缓向上游划去。傍山作屋，重重叠叠，如堆蒸糕，入目景像清而壮。”

沈从文说的白河就是湘西的酉水。

原来冷清美丽的芙蓉小镇，如今迷失在商业浪潮中了。

生意最火的是出租土家族服饰的摄影商铺，于最佳观景角度围一块地收钱。

刘晓庆表演的米豆腐店坐地起价。

夜里灯红酒绿，各种卡拉OK喇叭声，男女混唱远近交织，吵得人难以入睡。

我特地起早摸黑拍几张照，是想找到“傍山作屋，重重叠叠，如堆蒸糕，入目景像清而壮”的感觉。

【乌龙山】
一条十多公里狭窄的峡谷，因为《乌龙山剿匪记》而出名。千山万壑，群峰壁立，林木森森，非常安静，开车自驾的感觉非常棒。乌龙山溶洞多，旧时土匪猖獗，现在开放了几个溶洞旅游参观。沿途也没有对外开放的苗寨。

【里耶古城】
八百里酉水在武陵山中流淌，一路狂奔，一头撞在了八面山的怀抱，放慢了脚步，年长日久，冲积出一块小平地来。这地方便是里耶。

沈从文写道：“白河上游商业较大水码头名里耶。川盐入湘，在这个地方上税。边地若干处桐油，都在这个码头集中。”

里耶不仅是酉水的码头、土家的繁衍地，还与两千年前秦朝的社会大激荡相关，考古人员奇迹般地在这里出土了3.8万枚秦代简牍，“北有西安兵马俑，南有里耶秦简牍”，这里建起了现代化的博物馆。

去里耶之前我充满了期待，借我一天，还你千年，感受沈从文笔下的“别一个国度”，然而现实却让我难免失望。

除了秦简博物馆，里耶古城的改造有些怪，街道宽敞完全是现代设计，哪里还有古城的风貌，拆迁还在进行中。

与一位老太交流，她听得懂我的普通话，我实在听不懂她的土家湖南话，大概的意思是她家在这房子里住了五代人。 在一个古旧大院里，我发现了制麺工场。

【十八洞村】
十八洞村深居武陵山中，重山环绕，山峦高峻，山上绿肥红廋，五色交辉，苗族风情浓郁。本是一个风景绝美的所在，但长期被贫穷所困，而现在是全国扶贫典范，投入大量资金进行建设、供人学习，不亚于梁家河，“边城之美”也就让位于红色宣传了。

【矮寨】
矮寨坡是湘西的一道天险，到湘西不到矮寨坡打个转，就等于没有到湘西。矮寨盘山公路曾经是通往大西南的抗日战略要道，穿行于深山峡谷，上下13处急弯，26截几乎平行，重重叠叠，上下呼应，堪称中国公路之奇观。
导航找不到矮寨，向路人打听说是拆迁了。我们把车停在矮寨小学门口休息，高大的教学楼、黄色的校车，意味着原来封闭的村寨已经改变了模样。

到矮寨怎能不观光矮寨大桥？一桥飞架，创出了亚洲第一、世界第二。在大桥观光层可以俯视矮寨。

【茶峒】
沈从文写道：“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条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条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作者以茶峒为背景创作小说《边城》，驰名中外。

茶峒，一脚踏三省，真正的边城。

《边城》里的那个渡口还在，对岸是四川洪安边城，现在属于重庆，位置恰是湘渝黔三省的交界点。

当地伢子在这里撒尿，笑咧咧地夸口：“哈，老子一泡尿浇遍三省！”

古渡口的尖头渡船变成方头，还是“拉拉渡”，钢索牵连两岸，用个二尺长的钩子拉着渡船摆渡，只要2元钱就从湖南到了重庆地界。 学生们在茶峒写生。 我特别喜欢茶峒窄街的夜色，她不像别处的古镇那样彩灯高照，仅靠店铺的照明，就使油光发亮的石板路反射着迷人的光泽。 “凭水倚山筑城，近山的一边，城墙如一条长蛇，缘山爬去。临水一面则在城外河边留出余地设码头，湾泊小小篷船。”
蒋勋曾说：“回归自然，重新找回对美的感动。”

《边城》是一曲真挚热烈的爱情赞歌，是一幅水墨绘就的水彩画，散发着人情纯朴之美，自然之美，是一支湘西生活的山歌，茶峒正是她的写照。

【凤凰古城】
世人知道凤凰了解凤凰，是从沈从文开始的。沈从文是凤凰人，他将魂牵梦萦的故土描绘得如诗如画，如梦如歌，荡气回肠，也将这座小城推向了世界。
我们到达凤凰是傍晚时分，正如沈从文描写的：“日头落尽云影无光时，两岸渐渐消失在温柔暮色里……河面被一片紫雾笼罩，综合给人一种悠然不尽的感觉。天气已经夜了，吃饭是正经事。”

找一家馆子，烹一条沱江鱼，要一壶土家米酒。

用过晚饭散步，沱江两岸歌舞升平，五颜六色，就像清纯的土家女孩被浓妆艳抹，失去了本来的面貌，心中遗憾。

打定主意第二天起个早，我要找沈老笔下的“边城”之美。

翌日凌晨5点不到，我打着手电出了江边客栈。褪去繁华喧闹，那一刻我看到了真正的凤凰。

黑暗中，偶尔有几家小店亮着彻夜不熄的灯光，柔光淡出，古朴石板街分外宁静，忽然听见零碎的脚步声是清洁工扫地，酒吧门口的酒瓶、垃圾袋仿佛还带着昨晚的余温。

江边的飞檐楼星星点点发出微弱的灯光；沱江水静静的，乌蓬船停泊在岸边柳下；万名塔、风雨桥隐约可辩。

天色渐亮，沱江婉约如画，秋雾如烟，古镇如同潺潺流过的历史一样深沉。

沱江静静地穿过古城，越过岩桥、矮坝时发出悦耳的流水声。

乌蓬泛舟江上，苗家土家特有的夸张飞檐迷离了双眼。

朝霞洒在水面，波光倒映着边城。初阳光线越过山头，穿过狭窄小街缝隙，润泽了石板路，一米阳光。

乌蓬船顺着沱江水游荡，吊脚楼像植入水中一样，鳞次栉比。凤凰的吊脚楼代表着一个地域民族的精魂，记载着寻常百姓的人间烟火。

“小背篓晃悠悠，笑声中妈妈把我背下了吊脚楼。”

　　

比起夜晚的灯光璀璨，早晨的凤凰是一种真正美丽，如果偷懒晚起一会，是绝对找不着那画境般的缠绵，羞涩的景致和泠泠的流水声叫人不肯移步。

我陶醉这样的景色，好像听见沈从文的诗：“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沈从文的诗：“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

边城闯入谁的世界，谁的世界就充满感动。

山水间的湘西古镇，上面的记载哪一个才符合“边城”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