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思

岚

回乡。

走的僻静小路，被自动打谷机拦住。打谷的老伯怕我着急等，示意我还有一会儿。我忙摇下车窗，打声招呼说不急不急，在车上安静看打谷。

这机器我也是第一次见。金黄色的稻谷从筒中倾泄而出，顷刻小三轮就盛满了谷子，突突突开走了。不由感慨，机械自动化省了多少人力！“锄禾日当午”的景象以后怕也不多见啰！

走过乡间最喜欢的那一“陇”，两边原野一片青翠，稻谷半熟弯着腰。忍不住停车下来，站着看了会稻田，拍了照。

院子里花花多肉无比茂盛，只是阳光有些毒辣。

人未到，书桌椅子都已经给擦干净，空调早已经开启。这就是我的妈妈豆豆亲爱的外婆，永远想着她为她筹划。

小豆钻进空调房，外婆的肉片鸡蛋面已经在桌上等待，她嚷嚷还加点辣椒酱，我却加上一些醋，两个人美美吃早中餐。

外公抱怨我让他的爱孙女饿着肚子这时候才吃早餐，我笑就是要回来吃外婆的鸡蛋面呀！又抱怨外婆惯着我们不在餐厅吃饭。我笑笑不语。

家就是最放松随意没有规矩充满温情的地方，老爸严肃、一丝不苟、各种讲究老规矩，我、外婆却总自惯着自己和豆。

豆的书桌窗外就是后院后山。

老爸种的小桂花树桃树等等已经长得无比舒展，盖过了窗子的顶处了，阳光下树影婆娑，赏心悦目。只是距离有些近，估计再过两年又要移栽开了。

后山坡上原是一片竹林，我们小时候挖“鸡婆笋”冬笋和玩捉迷藏的“秘密基地”。新修房子时铲除了一片，但还有一半顽强地伫立着。现在老爸也不会伐竹子来做些什么，竹子于是疯长着，有些和旁边的云杉比肩了，此刻，就在风中摇曳着。

又忍不住开窗，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小豆却兀自呼喊，妈妈，关窗，有蚊子虫子！城市长大的孩子，对蚊子虫子缺乏基本的认知，这大白天哪有虫子蚊子飞进来？？又哪知我们小时候伴着蚊子虫子长大，很多虫子曾经也是我们的“玩宠”？

除了我和豆呼哧吃面的声音，四下俱静，我神思飘远。

这个窗外，原有一颗老李子树的。老李子树不知道长了多少年，亭亭如盖，遮住半边屋顶，送来一室清凉。

我们小时候树上结的的李子都已经超大个。在那个零食稀缺的年代，野生的果子就是最好的零食了。我和姐姐经常去看李子，盼着李子快快长大好饱餐一顿。

眼见着李子从小小一个核大小，到逐渐青涩再到饱满的果子青中透着黄，便知里面李肉开始发红了。妈妈说等李子熟了自然会掉下来。那自然是等不了的，何况掉下来也太熟了，小朋友不爱吃熟果。于是，趁着四下大人不注意，拿着竹蒿去戳。李子咕噜噜从树上掉下来，有些掉到地上赶紧捡了，还有些掉到屋顶瓦片上。有时候戳下一大枝来，砸坏屋顶上的瓦片。屋顶上的当然不能浪费，站高搭凳踮脚去戳，人小竹蒿长且重，总又要磕掉屋边一些瓦片一些枝丫掉在屋顶上，惹来大人一顿好骂，他们日后要爬上屋顶去补瓦捡枝丫，否则会要漏水或者影响排水的。

隔壁大伯家的堂兄堂弟自然也是要加入这个打李子队伍的。两家一墙之隔，李子树那边也是一样盖住屋顶的，于是经常他们在那边，我们在这边，好不热闹。

太熟的李子要妈妈蒸冰糖李子，半熟或青涩的放在那里等熟，刚好熟的当然洗干净现吃。李子皮总是有些涩的，也不用刀削，牙齿就是最好的小刀。咬一口，看到里面透明青里透着红色的果肉，口水都出来了，忙不迭把皮咬掉，再一口把果肉吞下去。其实依然是有些酸的，但哪里顾得上呀！总要狼吞虎咽几个才懂得慢慢细品的。吃得几天就撑不住了，胀的。

最爱吃的是冰糖蒸李子。妈妈太懂我们，总是隔天蒸上好大一碗，够一家大人小孩一起吃。没有冰箱的年代，自然不能冰镇。但是小勺子一勺一勺舀着，酸甜一点点沁入心脾，那个美滋滋哟，就和现在的小朋友吃他们最爱的冰激凌没什么两样！大人们也把它当消暑良品，就着井里镇过的啤酒，可以吃上一大碗饭！直到现在，我们家依然无法拒绝冰镇冰糖李子，年年蒸上，也算是重温童年味道了。

现在李子树已砍，和门前曾经带来无数阴凉时光的樟树一样，徒留清风一阵了。

冬天的后院，记忆里最深刻的是一场捕鸟行为。

城郊姨妈家大表哥太调皮，姨妈让他到乡下来读书，带着我和姐姐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白天他早早起来从外婆家骑车来我家，他单车载着不会骑车的我，和姐姐一起顺路送我去上小学，他们再去中学。周末和放假的晚上，他就带着我们出去拿气枪射鸟、野外去捉泥鳅抓青蛙或者白天去砍笋爬坡，征战四方。

在他的影响下我小学从一个羞涩的小姑娘活生生变成了个可以和男孩子拿棍子打架、可以爬坡疯玩、可以穿山越岭探险的假小子。

那年冬天，刚好课本上学了一篇和捕鸟有关的文章（名字忘记了）。我神往之，心心念念。

寒冬时节，寒假还是周末，下起雪来，一夜之间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我疑惑，按照书上那方法，真的能在雪天捕到鸟吗？大表哥说肯定能啊，鸟儿要觅食呢！

于是带着我，后院坡边用棍子支个破烂的大簸箕，地面稍微清理掉一些雪，撒上稻谷，棍子上一头系着不显眼的绳子，我们拽着绳子的另一头躲在厨房门边，大气都不出一声，密切观察着。

大表哥说鸟儿有灵性啊，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它们一开始啄食就拉绳子，他们可精着呢！得等他们多吃一会专心时才能拉绳子，又不能等太久，等太久他们吃饱了就飞走了。

我屏息凝神，耐心等待。果然，鸟儿飞来了，一只，却不进簸箕下，只四处观望，等了好久确定无人，才慢慢来踱步啄谷子。啄一口、抬头张望半天，又继续啄、继续张望。如此这般几个回合，这才不抬头了，埋头啄谷子。

大表哥轻拍我，示意好了，我一拉绳子，扑棱棱，只听一阵翅膀拍打声，我赶紧跑出去，烂簸箕下罩着的，可不是那一只贪吃的鸟儿吗！

那只鸟儿早已放飞，捉鸟的那些乐趣却这么深刻地留在了记忆里。今天，在这么一个秋日的上午，在故乡的这一片土地上，这么猝不及防地袭击了我。

当年意气风发淘气又聪明的那个少年，而立之年突发高血压，丢下他爱的和爱他的这些人在这世间，离开我们这么多年了，去寻找他的天堂去了。

终其一生，我们都走不出故乡的风故乡的云、故乡的山水故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