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妈妈在五七干校的那些日子

青青草

那是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正值那个特殊时期，爸爸被隔离审查，妈妈被安排去五七干校。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身体又比较弱，就跟在妈妈身边也去了五七干校。

去到五七干校，先是安排进教室上课。我们一帮家长带去干校的孩子年龄参差不齐，居然被安排在同一个教室上课。

每个年级坐一竖排，由一位老师教课，一排一排的教。没轮到上课的孩子就自习。那时候，没有家长成天盯着的我们，倒也蛮自觉学习的。

下课的时间，就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撒欢时间了。不过，这之前，还得参加劳动。我们的劳动是采茶叶。当地农家的孩子和其他机关干部的孩子，采茶后去称重，是会给报酬的，而我没有，我知道我是谁的孩子，所以心领神会——我是只有劳动的权力，没有获得报酬的权力。

小小年纪，倒也随遇而安，心里没啥难受啊不开心啊啥的想法。只是想着，不能给爸妈添乱。

食堂的大叔就不管我是谁谁的子女，而另眼相待。和我说，你想吃啥了，自己去后面地里摘，回来我给你烧了吃。

记得我那时特别喜欢红彤彤的西红柿，挑个大的，拿去给食堂大叔，他给我烧了满满一大碗西红柿蛋汤——还给我打几个鸡蛋哎，红红黄黄的蛋汤，还漂有油花，那是最让我流口水，和至今都难以忘怀的美味。

饱了口福，又和仅有的几位敢和我玩的小伙伴带着狗狗去四周玩耍。那狗狗叫黑子，一身油油亮亮的黑毛，精神着呢，据说是军犬退役下来的。很有纪律性，除主人给的食物，其他人投食，一概不动心不吃。

这黑子也奇怪，特喜欢和我们几个一起撒欢，一点儿也不嫌弃我们。我们调皮还不懂事，每每都耍它。往水库里抛个东西，黑子毫不犹豫地就扑进水里去找回来，我们就趁这个当口躲起来。

当然了，寻味找人狗狗最拿手了，更何况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犬呢。最后总是能找到我们。

我们当然是不甘心了，有一次，黑子又冲进水库。我们这次悄悄溜进大礼堂，一屋子人正在安静地听前面一位领导训话。我们尽量放低原本就小的身体，在人群中穿梭了几个之子形，然后躲进讲台后面的幕布里。

没一会儿，黑子一身是水地寻了进来，也在人群中穿梭了一阵，大概人太多了吧，气味乱了，看上去，黑子开始犯迷糊。它又来回转了几圈，然后，索性蹲坐下来。

这可不得了，是坐在礼堂所有人的前面，而且还面对前面那位尊贵的正在慷慨激昂训着话的领导，支楞着耳朵，还精神抖擞的。

领导气坏了，手指哆嗦着问，这是谁家的狗。大人们似乎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难得地，严肃沉重的面容有了片刻松懈，还现出了笑模样。

黑子很应景地，歪个头，还“呜呜”几声。我们几个捂着嘴，使劲憋住笑，心里可是乐开了花。

闲来，还干过的事情是捉蜻蜓玩。不愿理我的那些孩子的玩法我一直不苟同。他们是捉了蜻蜓，放在手中把玩，然后把蜻蜓尾巴弯向蜻蜓的嘴，蜻蜓居然就会吃自己的尾巴。他们还会把玩着蜻蜓的小脑袋转着圈儿……

眼见着，蜻蜓就这么给玩没了，好残忍。很多时候，人类是最残忍的动物，大人们在特殊时期会更显出人性中的恶来（比如，我们小小年纪就被强押着去看参加革命几十年的父亲“坐飞机”被批斗的样子），孩子们又如何呢，是吧？

我呢，也喜欢蜻蜓，但只是请它陪我玩上一阵子。开始，我是看到有蜻蜓了，再抬起手中的细竹竿，还没再挥下去，蜻蜓就飞走了。

赶紧换个方式，于是，细竹竿扛上了肩，一旦发现蜻蜓目标，就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挥过去竹竿，准确打在蜻蜓翅膀上，又不至于弄伤。

这样子也还是会狠狠吓到小蜻蜓的。于是，我又练就了新的小本事：蹑手蹑脚地靠近，伸起两根手指，一下子就身手敏捷地捏住了蜻蜓的小翅膀。

然后，把蜻蜓小心地请进妈妈的宿舍。房间里有个空床，支的蚊帐正好有几个洞给补过，像是一个个小口袋。我找来花花草草，通通插进口袋里，创造一个大自然的空间。这下你明白了吧，这就是小蜻蜓和我一起玩的临时的家。

过几天，我就放它们回自己真正的家——大自然中，然后再请来一批。我可不想干限制它们“人”身自由的事。我会在蚊帐那儿，瞧着小蜻蜓轻巧巧地飞来飞去，我的心啊，跟着它们飞着扬着。

间或小蜻蜓会在花草上落个脚，用自己的前细爪爪一左一右地捞捞自己的大脑袋，像是小猫洗脸的模样。我不由地小声和它们说起话儿来。

是不是感觉我傻啊？那个时候的我，这么过得很安心，很开心，也能让爸爸妈妈放心。

没曾想，许多年后，我还能在公园也如此捉个小蜻蜓，哄我的孩子玩会儿。孩子也知道，玩一会儿，就在周围小朋友羡慕又惋惜的眼神中，轻轻把小蜻蜓放了——眼巴巴地瞧着，小蜻蜓轻盈一抖擞，转身飞走了，孩子却还在那儿留恋地望着，望着。

五七干校的晚间，是没有啥娱乐活动的。尤其是在夏天，妈妈怕我遭蚊子咬，天还没黑，早早地就把我塞进蚊帐里。妈妈和几位阿姨同住的是一点儿也不凉快的泥巴墙房子，窗子还开得小，还是那种厚的棉质蚊帐。让我还羡慕了好一阵子小伙伴和父母能住砖瓦房，还是有屋沿的那种。

吃好晚饭，大人们都呼着大笆蕉扇到大埂上乘凉聊天去了。我一小只，坐在蚊帐里，从天亮等到天黑，再从天黑盼到瞌睡虫来临……热得浑身冒汗。

我就在心里默念：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开始学会遐想，学会自我控制。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全身和满头满脸的汗全无，最后，皮肤还会光滑无比。

以至于，到现在，我一直都很能打腹稿，而且能随时随地打起腹稿来。比如，听一整天的大会报告，骑自行车的路上，甚至是在田间干活的时候。

还有，很耐热，虽也喜爱吹空调，但没条件的时候，能尽快静下来，凉下来，不烦不躁地，仍会全身消汗。

在五七干校的那些日子，也有时刻面对危险的时候，让我又学会了自保的能力。那儿随时会有蛇或狼出没，我知道了，走路要带根棍子，边走边敲打，就所谓打草惊蛇吧。

还有，到现在我都养成的，若有人在背后拍我一下，我绝不立即回头的习惯。也是因为当地老人告知我们，狼遇到有独自一人的机会，会偷偷跟在后面，然后在人背后，直立起来，双前爪搭上人的肩，一拍，人就会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这时，狼就一口咬断人的喉咙……

我就那时知道了，狼的后腿细，直立起来时，后腿处于相对薄弱的境地，最不经敲打。只需胆大心细地：不回头，然后往后往下猛敲上几棒……

几十年过去了，这些往事都还历历在目。让我写下这些，一点儿也不打顿地，很快就完稿了。

这一切，竟成了，那个特殊的年代，留给一个小姑娘的，最难忘也最珍贵的人生成长的养料和无意间的馈赠！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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