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李木子

<p class="ql-block">  据说母亲是“定远将军”之后,但她却实打实的出生在一个贫寒农家,排行第三,上有哥哥张绍清姐姐张朴妹妹张梅。外公我没有见过只是从表哥表姐的个头推测一定是个魁梧的男人,要不然他的孙辈怎会这样壮硕高大,也一定是上过私塾识字的人,要不然给他的子女取不出这么有内涵的名字,只是社会的动荡家道衰落而已。</p><p class="ql-block"> 母亲嫁给同样贫穷且是孤儿的父亲,从一个贫寒跳进另一个贫寒里,我猜想外公和祖父应该是好朋友(两家相距不到百米)才有了儿女的婚约,外公为了帮父亲守住家业,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照顾父亲,才让两个十几岁不黯世事的男女成婚,这就注定了后面的日子少不了吃苦。吃苦也好,受累也罢,受着吧。</p><p class="ql-block"> 父亲靠祖传的染布手艺,于新中国成立初期加入供销合作社,成为一名区百货仓库保管员,自此父亲的眼睛里就只有仓库里的布匹、针头线脑、解放鞋、搪瓷盆、铅笔等等,每个月换回来也就是十几元工资和二十几斤粮食(大米、面粉及其它杂粮),家里的人情事故、走亲串戚都与他无关(由于是孤儿也没有七姑八姨的要走),所有的家务农活、缝补浆洗、街邻的走动全是母亲独自维系。</p><p class="ql-block"> 母亲不识字但并不影响母亲的聪慧与贤淑,93岁前经常还能背诵“三字经”“女儿经”,“了落,我爹问我在哪里学的?我讲是趴门缝缝听的,我爹当场’咚’的一声敲自己的胸口”如果母亲所述为真,我想外公肯定懊悔没有送母亲念书,大姨妈念过两年私塾,母亲和小姨都没有进过一天学堂。</p><p class="ql-block"> 父亲成天把自己埋在他的百货仓库里(这也成就了他是区、县、地区供销系统先进),好像家里的事与他无瓜葛,母亲在生产队劳动收工后回家做好饭菜(好在物资馈乏饭菜简单),还得我们去到百货仓库三番五次的请,不知母亲怎么忍受得了父亲!母亲回忆起过去的苦日子,却平和得很,从来没有听过她对过去的苦过去的凄凉抱怨过只言片语,也许她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是老天爷安排的,那就受着吧,这也就是母亲平凡日子中的伟大。</p><p class="ql-block"> 三弟几岁时得了小儿麻痹症,那时没有这方面的疫苗(只有防天花的疫苗,俗称种牛豆),整个社会的医疗水平低,农村乡社(过去的公社就是现在的乡)更是缺医少药,面对无法正常行走的这个儿子,父母束手无策,母亲更忙更苦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没别的法子,只有拼命干活,用累来麻痹自己。那时按劳力记工分,工分的多少直接关系到口粮的多少,母亲是女社员中挣得多的,加上我家对面与邻居住的是区供销社家属,猪圈旁架两块木板的茅司(厕所)就是这些家属和赶场天乡里的排泄处,这个集优质肥源的粪坑就为我家换得了许多工分,到年终决算时一个五口农人之家靠母亲一人挣工分竟是“进红”户。</p><p class="ql-block"> 我小时的印象里,母亲从来没有停止过,劳作休息时别的女社员坐土埂上,东家长西家短的说着,而母亲则在扯地瓜(一种野生的葡地而生的蔓上土里结果的植物)滕或挖茅刺蔸,收工时扎成一梱扦在锄头的一端回来,日积月累也就省了许多买柴火的钱,也就把父亲挣的工资一分掰成了几分花,用母亲挂在嘴边的话是“积少成多”,以至于我们成家立业了,生活经济条件好了,母亲仍然经常捡回矿泉水瓶积攒起来卖钱,直到我们说“您的儿子儿媳是公务员,您的孙子是军官,您再捡瓶子被政府的人看到了,会认为丢共产党的丑,他们要被政府开除”才止住了捡瓶子的习惯。她的心里只有后辈的前程。</p><p class="ql-block"> 熙侄贵州大学国防生毕业后进了部队,看着穿上军装的这个她最疼爱的孙子“熙,你是军人了,有的妹妹家会设计诬陷你,你自己要小心要把握住,你大伯二伯三伯和你爸爸,这方面都没有犯错误。”,母亲在用她的方法教育孙子行为检点,真的是操不完的心。</p><p class="ql-block"> 贵州农村有句话“媳妇熬成了婆”,母亲没有见过她的家婆,也就不存在婆媳关系不好的问题。她是外公外婆的女儿,是我们的妈妈,是孙辈的婆(贵州农村对奶奶的称呼)是曾孙们的太太,没有受过婆婆管制的儿媳在困苦的日子中终究熬成了“婆”,熬成了“太太”,她是幸福的!凭她温柔的什么苦都坦然接受的性格,凭她与父亲七十多年不争不吵的婚姻,凭几十年街坊对她的“桃妹”“桃姐”“桃妈妈”“桃姑婆”“老太君”的称呼的升级,凭街坊娶儿媳妇、娶孙媳妇请她铺床这些事情,我想她肯定不会与她的婆婆关系紧张。她自己成了婆婆后,与几个儿媳妇关系非常融洽,真的是一个睿智的老太太。</p><p class="ql-block"> 78年我参加高考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里,母亲一句“崽,考不上没关系,这么多人当农民当得我们也可以当”,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把我悽惶的心抚慰得平静如水,是呀,当农民又有什么呢?!可当邮递员把印有“贵州省高等教育招生委员会”的牛皮纸信封送到家里时,父亲已经告诉她“老二考上了”,她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走到徐家街沿(万寿宫对面)对我说“老二回家一下”,不知她是怎么抑制住狂喜而平淡的“回家一下”,没有谦逊低调,没有博大胸怀是做不到在大事面前心如止水的!</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身材没有我表姐(母亲哥哥的女儿)高大,甚至有些矮小(肯定是生活苦累所致),虽说不上肤如雪脂但肤色是白皙的,日晒雨淋也未能把她变黑,可能是一年四季都是长袖斜襟衣服,出门劳动总是头戴竹斗笠之故,常年不停歇的劳动,手掌肯定是粗糙的,要不然她不会用刷子俏俏的沾洗衣粉刷手怕我们嫌脏,想起来我愧对母亲,从来没有握过她的手,没有关心过她的手,甚至还责怪过她“妈,你东摸西摸的把手弄得这么脏”,每当此时母亲就把她爬滿了沟壑的手收在桌子下,现在想起来我给母亲再多的钱,买再好的衣服也弥补不了对她的伤害!假设我没有说“东摸西摸”而是把她的手捧在手里慢慢抚摸,假设是把她的手捧在耳侧像小时枕在头上,那母亲才是幸福的!人世间的后悔只是一种内疚,一种反醒。这种反醒时时折磨着我,以至于现在想母亲而又不敢看母亲留下的影像……</p><p class="ql-block"> 平淡无奇的日子里从来没见母亲幽默过,生活的重担压得她的世界只有土地里的劳作和永远做不完的家务。只是在我们四兄弟各自成家她有了孙子孙女才停下来开始过不用操心的日子,也才时不时做出点幽默的事。孙女蓂读大专时穿了条膝盖有破洞的牛仔裤,她批评三儿媳妇“你怎么当妈的,你女儿裤子烂了也不怕人家笑话,也不帮她补!”,趁蓂睡觉脱下她老人家才找了两块相似颜色的布,用对孙女蓂的爱一针一线的缝补上,搞得孙女哭笑不得“婆,现在时兴裤子上有破洞”,“妈的厮,过去想穿新的,现在时兴穿烂的”,“妈的厮,我又不是肝炎肺炎痨病,一个个都戴着口罩怕我”,她不知道新冠病毒的施虐才让全民戴口罩。“妈的厮”是母亲讲的最低俗的话了,现在我们没有“妈的厮”听是一种缺失!</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个月有几千元退休工资,儿孙们逢年过节又千儿八百的送母亲,她阔起来了,她喜欢炫富了,打麻将也从五角到两元了,老俩口相携走进县城金店“老板,把最粗最长的金项链拿来”。母亲老了,从来没有化妆抹口红,从来没有穿过花衫裙子,从来没有穿过高跟鞋的母亲喜欢戴金耳环、金项链了。打麻将时不停地捏金手镯“唉,这个有点松了”,金手镯也就捏成了圆不圆方不方的(也许是手镯不粗)。</p><p class="ql-block"> 母亲个头没有她娘家的侄女高,但肤色圆润白皙一脸的慈善相,走起路来一阵风,一会东一会西从来没有停歇过,她也知道累可繁重的一家大小六口人的缝补浆洗离不了她。纳鞋底锥孔、拉线的“滋滋”声,煤油灯在墙壁上映照出的隐绰的影像似皮影,春夏秋冬的年复一年的深夜把母亲的青春,母亲的年华,母亲的风韵吞噬得无影无踪,正如四弟的诗《母亲》所云“佝偻着腰,蹒跚前行……”。</p><p class="ql-block"> 只认识自己名字的母亲每年年夜饭的开场白“我这一辈子对李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大家优秀教师光荣退休,老大平安退休……”,母亲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对每个儿子的评点依职业职务用不同的词还不重复,没有睿智没有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做不出精准的评述,尤其对大儿媳的“光荣退休”,对领导岗位退休的大儿子“平安退休”,真是知子莫若母。她心里明白严格家教下成长的儿子们肯定廉洁修身,所以她用光荣、平安,若不优秀只是平庸就配不上光荣,若不廉洁奉公怎能平安?!</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生不愿麻烦别人,连生命期的后段行动不便,对护理她的护工大姐也是“姐姐,我自己能走”,连告别这个世界也是悄无声息没有一个儿孙在身旁。</p><p class="ql-block"> 94岁高龄的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十个月,我一直怀疑是不是梦,但这梦却是真实的,就以此文怀念母亲张桃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万寿宫:也称江西会馆。</p><p class="ql-block"> 2022年9月3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