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人师的日子

西津乔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每当教师节临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上世纪八十年代当乡村小学教师的往事,那是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虽然已经离开教师队伍数十年,但还是常有人说我言行举止像个老师,这也许就是那段教师经历留下的无形印记吧。 </p><p class="ql-block"> 那是1984年,暑期正在看洛杉矶奥运会比赛着迷,突然接到毕业分配通知书。抱着“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豪情,我从老家永康赶往数百里之外的异地他乡衢州报到。为了省钱,母亲托熟人帮我找了一辆货车搭乘。一路颠簸,经历四个多小时才风尘仆仆赶到衢州,那是浙江最西部的城市。教育局人事科干部三言两语,让我到远离城市约二十多公里的大洲区教育办公室报到,我背着铺盖辗转赶到大洲区教育办公室,又一道指令把我派遣到下面的横路乡中心小学。那时的横路是一个没有直达客运汽车的地方,我从中转的大洲镇冒着高温酷暑,沿着黄土山坡的乡间小路走了差不多两小时才来到学校。沿途看到的是黄土山坡的荒凉和低矮破旧的村庄,油然而生的是一种莫名的忧伤和失望。初次相见的横路乡中心小学老校长十分热情,他招呼学校厨房烧了一大碗面条端上来,还有几个苹果,算是见面招待。我第一次吃这么辣的东西,不仅吃得满头大汗,还辣得眼泪鼻涕乱流,只好边大口喝水和啃苹果,边吃那辣味十足的面条,老校长给我的见面礼终身难忘。没想到从此我也渐渐学会吃辣,这算是入乡随俗的第一件事吧。 考验乡村教师的首先是生活。当时我所在的学校虽然号称中心小学,其实只有五个班级、八个教师,除了校长、教导主任和我们新分配的中师生,其余基本上是民办教师和代课教师,至于中心小学管理的各个村小,更是以民办教师和代课教师为主体。学校原来是个旧祠堂,外面盖了“7”字形的几间教室,祠堂里面则用木板隔成几个单间,每间不足10平方,呈“回”字形,作为教师宿舍兼办公室,其中一间大一点的作为会议室。学校的食堂其实就是给教师蒸米饭,不提供菜品。所以,报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供销社商店去买煤油炉,以及烧菜用的锅等必需品,从此开始每天自己做菜的生活。学校所在地的村里,每天早上有个把小时的早市,能买到的菜就是豆腐和当地最简单普通的蔬菜。在当地老师指点下,我开始学习做菜,当时做得最多的菜就是红烧豆腐,这道菜最价廉物美,算是“半荤”,煎炸后放点辣椒和生姜葱蒜,味道真还挺不错,至今还是我在家里掌勺时的保留节目。在那艰苦平淡的日子,当地那些孩子和老师给了我不少温暖与鼓励。任教的班级,时常有家长会让学生给我带一些蔬菜或几个鸡蛋,算是体现对我这个外地新老师的关心和尊敬。学校附近有条小溪,有时我也会带着孩子们去嬉耍,顺便捉几条小鱼小虾,那样我的晚餐就比较丰盛了。星期天是最麻烦的,学校食堂歇业了,当地教师都回家忙农活,城市又离得比较远,我一个人寂寞无聊无处打发,还得想办法解决吃饭的问题。但当地的教师非常友善好客,看我一个人孤单,经常邀请我一起到他们家里吃饭,为了招待我经常会破费买点猪肉或几只鸡蛋,当地的菜是辣味十足的“重口味”,我觉得非常丰盛可口,往往会大吃一顿。</p><p class="ql-block"> 乡村教师生活中,学会喝酒是一件颇为有意思的事。每次到当地教师家里吃饭,经常被劝说尝试喝几口家酿的米酒,一来二往,我就也学会了喝酒,从中也体会了当地人喝酒的乐趣。当地乡村喝酒喜欢猜拳行令,大声吆喝,气氛热烈,常常为此喝得东倒西歪。最有趣的是酒喝到七八成之后,大家开始天南地北胡吹海侃。有位本地的陈老师特别喜欢喝酒,经常拉我到他家喝酒,侃了许多当地的闲情轶事,甚至还有不少风流韵事,把我说得一愣一愣的,让我增进了对当地风土人情的了解,我没有想到平常看上去挺普通的人,背后还有那么多故事。附近有个贺邵溪村小学,有位年近六旬的李老师,还是个民办教师(或许还是代课教师),也特别喜欢喝酒,据介绍他还是著名的黄埔军校毕业生,抗战时期还做过国民党军队的代理营长,参加过南京会战,这经历让我刮目相看。李老师跟我喝酒时,经常聊起自己当代理营长的故事,还拿出黄埔军校同学会的资料,给我看他写的回忆录,但他酒量和猜拳的技巧都不怎么样,经常喝得醉熏熏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借酒消愁。那几年在偏僻的乡村做小学教师,喝酒是结交朋友融入当地社会生活的一种方式,也是打发时光调整心情的途径,有时我也会喝醉,只不过喝得醉熏熏的日子还不算太多。</p><p class="ql-block"> 除了吃饭做菜不容易,当时住的房间也是简陋不堪,老鼠经常在房间里横行霸道,咬破被子、衣服和米袋子等,最麻烦的是校园内没有厕所,上厕所得跑出校门找农民家的茅坑,有时非常窘迫。每个教师的狭小房间用木板隔离开,隔音效果极差,隔壁的人放点音乐,我们可以共享同乐,躺在床上也可以与隔壁同事聊天对话,听得到打鼾声,仿佛同室共眠。总之,那时有许多不堪回首的尴尬往事。</p><p class="ql-block"> 做乡村教师自然离不开教学,我们作为“文革”后第一批中师生分配到乡村小学,校长固然是器重有加。当时农村学校以民办教师和代课教师为主体,文化程度和业务水平参差不齐,校长寄希望我们新来的师范生(当时本校有两位)能改变面貌开创新局。刚开始我的确是信心十足,希望一显身手,崭露头角。老校长让我们搞教学比武,我上五年级语文课安徒生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课前精心辅导一位女生朗读,上课时让她示范,所有听课的老师都很惊讶和赞赏,这堂课也被评为一等奖。后来,教育部门倡导要注重学生兴趣爱好的培养,各个学校都掀起搞兴趣小组活动的热潮,我把师范里学的那点技能也都用上了,带着一批学生又学跳舞又学武术,好好热闹了一阵子,学生们也很喜欢这个爱带他们玩耍的年轻教师。老校长起初非常赞赏,在上级的会议上为我们新来的中师生新教师卖力夸奖了一番。但好景不长,我和另外一个新老师对开展教学活动渐渐失去了兴趣和热情,进入了一个教学的倦怠期,繁忙又平淡的学校生活让我感觉乏味,经常是处在疲于应付的状态。有一次区教育办公室组织检查教师的备课笔记,我的备课本上潦草简单,明显看得出是不够认真,在全区校长会议上被点名批评了一番,老校长自然很没面子,脸色难看。那段日子我灰头土脸,非常压抑和苦闷。那是一段低迷的时光,我曾试图努力,却不知该如何改变,不知道方向在哪里,艰难摸索中度过了教学生涯的第一年。回想起来除了师生关系较为融洽,其它的确是乏善可陈,思想波动导致业绩平平。 </p><p class="ql-block"> 除了生活与教学,那段时光的内心世界也是经历了迷茫与探索。毕业分配的境况颠覆了我原先许多单纯美好的想法,毕业分配并不是简单地凭学习成绩分配,使我对“人情世故”有了初步的认知。在偏僻的乡村小学任教,最渴望的是有可以精神交流的朋友。附近的横路初中有一位浙师大中文系毕业不久的卢老师,也是从金华分配过来的单身教师,我们见面一聊就觉得非常投机,一起探讨了许多文学名著,特别是前苏联的文学名著,他总结了屠格涅夫等前苏联作家作品的特点,我很受启发,也从他的书架上借阅了不少文学作品,当年全社会都崇尚“文艺”,文学名著是我们这些“文艺青年”非常宝贵的精神食粮。卢老师还积极探索语文教学的改革,鼓励学生积极阅读课外书,拓展知识面,注重激发学生探索性学习的兴趣,深受学生欢迎和好评。当时他还有个在大学英语系读书的女朋友,时常跑到这个偏远的山村学校相聚,浪漫爱情也让我们这些单身狗羡慕不已。卢老师的教学改革一度声名鹊起,遗憾的是在毕业升学考试中他任教的班级成绩不理想,他也因此陷入争议和被动,几年之后卢老师和他妻子共同辞职下海,从此杳无音信。</p><p class="ql-block"> 在苦闷和彷徨的岁月,我在日记本上写下许多名言警句,用以勉励自己振作精神,譬如“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绔纨少伟男”之类。昔时的老师、同学时常书信往来,既相互感叹吐槽,也相互安慰和鼓励,这些书信往来也是当时疏解苦闷、平复心境的重要依托,许多信件我至今还保留着。分配在同一地区的同学有时还利用休息日一起聚会,交流心得体会。城市里的同学正时兴跳交谊舞,有几次我还赶到市区与同学共赴交谊舞会。当时感觉城市真是太好了,生活是如此多姿多彩,可惜要调入城市学校工作真是比登天还难,感觉城市生活可望不可及。大学梦始终是我们这代人的梦,因为家境贫困而初中毕业就选择读中师,许多同学和我一样一直耿耿于怀,心有不甘,身在乡村学校还坚持自学英语,试图有朝一日可以有机会考上大学,重新谱写自己的命运进行曲。同班的一位金华同学坚持不懈,果真若干年之后考上了北京大学哲学系研究生,但多数同学跟我一样,坚持几年之后慢慢放弃了高考梦想。 </p><p class="ql-block"> 初为人师的难忘岁月已经远去。回首过去,我们庆幸自己正巧赶上了一个波澜壮阔的改革开放年代,这个苏醒和复兴的时代给了我们许多磨砺,也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机遇,几乎每个人都有机会通过奋斗谱写自己的传奇故事。如今,当年师范同学大多都成为各地教育界的中坚力量,不少人成为名师、名校长以及教育行政部门的负责人,少部分离开教育系统的同学也在各自的领域开辟新的天地,有主政一方的党政领导,也有富甲一方的企业家。每个人的故事无论平凡与精彩,都铭刻着历史的印记。因为偶然的机会,我在从教五年之后离开了教师队伍,但教师是我第一份职业,教育永远是我初心所在。做教师时期养成的信念、方法和技能也经常贯穿于我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之中,让我终身受益。</p><p class="ql-block"> 在第三十八个教师节来临之际,又有几位昔日的学生发来问候的短信,牵动了我回忆的思絮,写下几段文字,算是对那段日子的一种纪念吧!对了,那一年还没有教师节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