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爸爸的记忆

葛营

今天是爸爸的忌日，爸爸走一年了，我很想他。

忘记了在哪里看过类似一段话:如果最亲的人去世了，最初你不会那么痛，因为你缓不过来，反而最难过的是在之后的时光里，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他时，看见他曾经爱吃的美食，用过的杯子，鼻子一酸，泪流满面，想起他在该有多好，或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失去亲人最难过的不是失去的那一刻，而是日后想起他的每一刻……

爸爸是共和国的同龄人，2021年的9月29日，他安详的走完了他的一生，73岁，一个民间说法是有坎儿的岁数。马尔克斯说过:“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

爸爸生于1949年阴历5月13午时。那时候人们总爱用阴历记生辰。听老辈讲，我的太爷把他孙子们“洪”字辈孩子的名字早已备好：“栋梁勤俭方立业，永久和平庆中华。” 每家有男孩子的时候在这些字里选用。爷爷给爸爸选了“久”。

爸爸有兄有弟，有姐有妹。同胞六人。爸爸经历了那个年代人中的许多人苦痛的经历:少年丧母、大跃进、生产队、社教、挨饿、文革、分产到户、乡镇企业、为生计奔波,供一堆孩子读书,一身伤病等。

爷爷是我们村最有文化的老人，之乎者也的很受人尊重，写一手好字．爷爷让他的孩子们都去读书了，大姑和老叔后来还成了当地的教师。

爸爸也念了六七年的书，在同龄人中也算是很厉害了。爸爸年轻时就会打算盘,写写算算在村里还是很有名的,当过村里生产队的会计和出纳.在经营管理方面脑袋很活,尽管不太善言谈.但是人实在,心眼好,能干活.妈妈总批评他心直口快．这个心直口快也是我找了半天才选到的词，记忆中妈妈用的词比这个难听，意思应该是这个.尽管经常出于好心也把话说的很糟很不好听听,不经意间就得罪了一些人,而爸爸自己却没感觉.害的妈妈总是担心他过多的说话,怕话说的不中听,出门在外总是用眼神和手势提醒和制止爸爸的表达.

爸爸的记忆力出奇的好,对时间和数字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我们这些人都不如他,他会清晰的记得某年某月某日的事,也会记得一些重要的事情是哪年哪月发生的.爸爸一直像个文化人一样,保持着喝茶,走步,读书,看新闻.听广播,写笔记,记账等习惯.没事的时候就会架上老花镜,一直研究那几本字典和中华医药全典.拿个本子不停的写来写去,有时还记录一些生僻字如：皮搋子，干瘪，趿拉鞋，小尕等.小本子里也会一页页记上水表字;电表字;煤气表字.会记上他感兴趣的药方.最后一年里.爸爸也经常写一些阿弥陀佛.他感兴趣的电视节目是海峡两岸和电视真人斗地主,爱听各种评书,他把评书说成山东琴书.其中有单田芳的评书，三国演义和乱世枭雄等.评书一直陪伴他到最后一刻.

在他几本大帐里认真记下每一笔钱的来源和去向,某日哪个侄女外甥弟妹给她五百，给他一千,哪天买药花去八十三,买种子花去七十六等等.帐记得很标准很清楚.爸爸走后我把他所有写过的字都录入电脑里,把他所有带字的本子都收集起来放一个皮包里,只要那些在,爸爸的气息就在,他就没有离开.

爸爸关心国家大事,本子里密密麻麻写下各个省委书记省长的名字,写下政治局委员的名字,写下每一个有名的播音员,主持人的名字,他喜欢卢汉的节目喜欢叶文的节目,还有什么张婧的节目,他把每个节目的开场白,宣传推广语都记录下来,可以很有体会的谈每一个主持人的风格差别.

爸爸四十二岁时发现得了糖尿病,当时家里人吓的不得了,我当时在黑河实习,也惊的一头汗,当时以为这种病得上就治不好,得上了就要倒数着存活的日子,当初都很紧张,试了无数的偏方：芹菜籽,南瓜粉,桦树茸,苦瓜汁等等,不计其数.坏事变好事,爸爸也从此更加爱惜身体,不再暴饮暴食，少食多餐坚持的特别好,每天上午九点下午三点都要有一次加餐,吃点水果吃点饼干一类.爸爸吃饭的时间严格到分钟计,妈妈这些年都没有误时过.

爸爸惜命,身体有一点毛病他都会坚持尽快纠正过来,当时得了前列腺疾病,他买了一个热疗仪小龙马,有时间就做,坚持了二三年基本痊愈.糖尿病十年后爸爸改注射胰岛素,他非常认真,本子里详细的记录着每天每时的血糖.电台有个老谷头他奉若神明,天天按照他推荐的药物保养身体,益气糖康胶囊他认真的吃了二十多年,还建议姑姑叔叔都吃,他说感觉好,我知道那是相信的力量.

本子里还有体重的变化,他也经常把妈妈推到秤上,一并记录下体重. 爸爸最爱吃的是山药,也不知哪本书上有过这个神奇的记载,总之他记住了,经常美滋滋的从市场买回一些.夸张的向母亲示意东西买回来了,做不做就由你了的那种感觉.他最爱喝的是自制的六宝茶,这是爸爸起的名字,热水器天天烧着,我知道大致里边放了绿茶,枸杞子,决明子,菊花,黄芪,丹参等物,他喝得津津有味,并感觉状态很好,说喝完眼睛不干上厕所顺利,偶尔热情的给我也倒上一杯,我是难以下咽

爸爸后来还喜欢爱喝上点红酒.夏天也喜欢喝青岛原浆或白啤酒,我经常拉他去道外江边的一个小店铺买从铁桶里倒出的生啤酒,他很享受那份感觉.美滋滋的,打着响嗝.爸爸年轻时候跟村里的赤脚医生学过几句汤头歌,什么梨味甘酸解酒去渴,止咳消痰,善驱烦热.等等.他能把每一样水果蔬菜都吃出不一样的功效.还经常强劝妈妈吃这吃那.妈妈一有不舒服,爸爸就一句话;“一天天的也不喝水”.对爸爸来讲,水是万能的神药,他喝的一切都是养身宝汤.

2011年8月15，乡下二伯去世，爸爸去参加葬礼。爸睡了两天火炕。上火了.爸爸在日记里记述了当时眼睛发病的过程:8月23日周二处暑日,6点起床，从市场回来后爸爸说当时就天晕地转眼睛一片漆黑，右眼出泪很多， 头疼厉害无力，晚上看一会电脑什么也看不见，次日到二校区医院看一下，医生建议去大医院检查。

接下来继续感觉头晕无力，视力下降。有疼痛感。叫上营,到医大一院检查化验确诊，高血压引起的眼底出血。随后这几年爸爸的日记里基本都是眼压眼药的各种数据和名称.我也一直在琢磨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认识最早,关系一直很近的医大姐姐原主任是省内最好的眼科医生,爸爸和妈妈后来就不停的去看眼睛,我有时在想,上帝一定知道我父母以后会有眼疾的,提前送我一个眼科医生做朋友,看我珍惜不珍惜.

原大夫对爸爸很好,每次都耐心至极,经历了眼睛治疗的所有方案,物理的,化学的,激光的,注射进口治疗眼底黄斑病变最好的药,实施小梁切除,安装排泪阀,等等,直到2016年6月21 爸爸记录里眼压30-15,恢复了正常,从此在他的日记里再也没有提到过眼压和眼疼的问题.

记得有一次打完激光,原主任非常耐心询问着病情,爸爸突然大哭起来.原主任很慌.爸爸哭着说,原大夫太麻烦你了,太感谢了,你把我的眼睛挖出来吧,安个假的,就静心了,省的总麻烦你.爸爸那次哭泣让我心里一热,爸爸很少有过那样热烈的表达.从此后在我心里也更理解爸爸的有情有义只是他不太会表达,一旦妈妈说他的时候,我会自觉的帮爸爸说话.

爸爸和妈妈一样勤劳,相互间有疼有热.爸爸脑袋活络,无论是在生产队还是后来去乡镇企业,一有出差的机会就会把省下的补助给孩子们买点好吃的,尽管那个年代都一样艰难,但我家几个孩子起码都知道香蕉橘子是扒皮吃的,也很早就见过方便面和各式各样的一些糖果点心.给贫寒的日子带来很多的惊喜和甜蜜.

爸爸很早就看出来在土地上没有啥太大的出息,早早就去镇上的乡镇企业打工,从一开始在砖厂拉坯子,装窑起窑,到后来去油厂榨油.印象里我去看过爸爸榨油的场面,似乎都不穿衣服,在满是热气和蒸汽的车间里走来跑去.那时候为了能弄回一点油,早上带去一饭盒切好的玉米面饼子,吃一半,然后其余的一半粘上些油再带回家,厂子门卫对出门的职工都进行检查,饭盒是要打开的,看见这样也实在不好说什么了,再说都是乡里乡亲苦难的农民,一般也不太为难.

印象里最深的一件事, 那时候我也就七八岁吧,也是我后几年才明白的,当时爸爸在砖油厂管后勤,给单位买了一批猪仔,我家也同时买了两个猪仔.有一天厂子里一个管纪检的赵叔叔来我家,到猪圈里不停的看.脸色很难看,当时就感觉风向不对.山雨欲来风满楼.后来我才知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其中家里有一个大几斤的猪和单位的一个弄串了,总之单位感觉吃亏了.当初那个姚姓厂长扬言要开除爸爸,把爸爸吓坏了,整日无精打采,不敢出门.我们也恨透了那个赵叔叔,给他起外号叫＂一包脓,胎里坏＂

后来还是我那英雄的母亲出面主动找厂长道歉,似乎也抬出了在法院工作的姨妈.总之后来那个事就不了了之了,从此后爸爸更佩服妈妈.妈妈时常说的词是宾服.应该是一个意思.后来爸爸逐步当了小领导,不再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管过后勤,干过出纳,会计,后来当上了厂长

爸爸干过无数的乡镇企业,为了表示对爸爸的纪念,我凭记忆逐一的给你说说:有猪鬃厂,纸袋厂,蜡烛厂,鼠药厂,轧钢厂,酱油厂,牛角画厂,集渣剂厂.似乎还应该有一二个,平均每个企业的存活期也就两三年吧.各个企业也都曾经有过一刻的辉煌,最多的时候工人有一百多,还从事几年出口的生产,那是爸爸一生引以为傲的事情.

我还记得90年我去秦皇岛念书的时候,穿一个红色圈白边的化纤背心,前边赫然印着呼兰猪鬃厂的字样,那个背心不会超过两元钱,我那时候穿的也很美,也很拉风,经常把外套脱下来露出神奇的红底白.或者敞开胸怀, 那个巴掌大的“猪”字堂而皇之挂在心窝.那时候许多同学也是穿耐克,威腾等等.好久好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们一件衣服能换我几百个背心.尤其猪鬃厂那三字,当时并不感觉有什么违和.现在想起来我一定傻透了,那些善良的同学们从没有指点我.尤是感激

爸爸小时候没机会玩小孩子的东西,一直保持着一颗童心和好奇心.记得我单位分房子后,家里有一个门铃.爸爸第一次用,感觉很神奇,总是和妈妈用门铃通话.我刚上班后不久爸爸在乡下的家里安装了一部电话,当时是三千五百元,我印象非常深刻,几乎是我一年的工资,折合现在的钱估计最少五万块.爸爸也舍得出血来安装,其实用处没那样大,或许只是感觉很体面而已.

爸爸一直是那样和善的,印象里爸爸很少打骂过他的孩子们.小时候我一直和爸爸一个被窝,那是作为老儿子最高的奖赏,很多年很多年,冬天我可以把冰凉的小脚丫伸到爸爸肚子上,爸爸就用手帮我捂热

冬天早上爸爸早早起来,给我们烧炉子,烤棉裤烤棉袄.拿着笤帚扫那翻过里子的棉衣,噼啪直响,有无数的虱子滚落在炉盖子上被燃爆,那一刻孩子们开心极了,拍手称快,似乎在一一处斩吸血鬼.一天天虱子咬的我们很难受,总是蹭来蹭去.头发里也有,整日抓耳挠腮.

后来有了敌杀死,妈妈用药水泡衣服,慢慢虱子也绝了.刚烤完的衣服有一种太阳般的香气,趁热穿身上那是冬季里最美的礼物.我们兄弟几个一个个趴在被窝里抬眼等待自己的衣服被拽走.再扔过来.记忆中爸爸带给我的都是暖的. 

前几年我一个师兄突然去世,他儿子在追思会上说几句话我至今完整记得:“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对他父亲的印象, 也许不客观,也许是片面 ,这些都不重要了 ,只是希望回忆起他的时候是温暖。”这段话正印证了我对父亲同样的记忆.生命的长短不同 ,但是在有限的生命里,做到真实自我随性,有人疼有人爱的生活.父亲是赚到了. 

我成家后妈妈先来城里和我们一起住,爸爸还在乡下留守了几年,他带着另一个和我女儿一般大的孙子.妈妈说他把孙子惯的没人样,镇里小市场所有稀奇古怪的水果如果当地没人舍得买,那最后一定都到了我家.我那侄子小时候吃东西一定要吃到顶脖为止,吃橙子要一次吃七八个,切成四五瓣从炕沿这头摆到那头,然后一口气逐一吃掉,把脸吃黄了好几次.爷爷没白疼他,他赚钱后给爷爷买了无数新奇的东西.

实际上爸爸刚过五十不久就处于自我的退休状态了,现在看应该还是感觉体力精力不济而主动放弃了拼搏.安心于帮这个儿子种种地,帮那个儿子看看孩子.好在孩子们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也让他能稍安心颐养天年.

侄子在7岁的时候全家也来到城里,爸爸算是正式的全身心的在哈市生活了,他的孙子孙女在一个班级,便于爷爷的管理和接送.在小区里爸爸经常打扑克或看别人打扑克,那时候爸爸不到六十岁,妈妈总奚落他那么年轻就和一群老头老太太玩牌.妈妈这些年一直夸奖的就是爸爸的守时.交代的工作从没有忘记过,无论风吹雨打只要家人有要求他都第一时间完成任务.

爸爸有一个神奇的兜子. 逢出门必拎兜子,里边带上热水杯,切好的水果, 饼干,手巾,卷纸.本子,笔,地图书,还有糖尿病针盒和一些口服的药等。那个宝兜子用坏了好几茬.里边的东西基本没换样. 

2020年7月7日,那是一个永远难忘的日子,爸爸那一天诊断出脑瘤,初步判断是肺转移,然后接下来所有的检查都指向和印证医生的第一感觉.之前的几个月里妈妈实际上就注意到了一些变化:种小菜园时候经常踩苗,走路有时不成直线,在钻门洞时候撞了脑袋.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脑里水肿压迫影响的.

大家也都知道2020年是一个什么样的年,年初疫情严重,我们全家人都封闭在屋子里,爸爸平时每天都走上三四个小时的,突然静止不动.现在想应该那个时候整个身体的免疫力和各种状态发生了变化,才导致病情的突发和迅速加重.当看到大夫诊断书时候我们弟兄几个都傻了.转移就意味着晚期了.治疗的方案放疗,化疗,手术都不太适合.那段时间我们跑遍了省城所有有一点名气的专家.在抖音,头条,百度里夜夜查询.

天不负苦心人,还有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靶向药物,血液检查还真发现了靶点.药物虽然有些小贵,但效果也是出奇的好,一个月后爸爸就说手脚松快了,走起路来呼呼生风.三个月后几乎恢复到病前状态,他说吃饭香了.那段时间我们十分欢喜,一直希望终身可以用靶向药物治疗,尽管说明书上也标明有效治疗期中位数14个月,大夫也鼓励说某美国人吃奥西替尼13年了,一直控制很好.我们宁愿相信那种幸运也可以落我家,

入冬时节哥哥还陪父母去南方住了三个月,一切如同好人一样,叔叔也去了南方和侄女一家度过了一百来天难忘的时光.回来后已经开春了.疫情在哈时断时续,时紧时松.去各个医院都不方便.爸爸又安心的整理他的资料写成一沓纸的用药记录,

有序号，品名 数量、治疗 开用时间．

1， 胰岛素 40单位 2003年用.2，益气糖康 9粒 2007年

3，倍他乐克 2015年4，二甲双胍 1995年5，阿司匹林 2007年

6，参松胶囊2020年7，拜糖平2020年8，山梨醇片 2020年

9，磺药 2片 治脑 2020年（阿美替尼）这个就是那个靶向药

10，艾斯挫仑 2020年.11，脑心通 2021年.12，厄贝沙坦 2018年.13，他汀 2020年14，颈复康 2021年15，奥本拉错 2018年16，脉管康 2021.17，甲钴胺2018.18，冷敷贴 2021.

我惊讶于爸爸的记忆力和认真. 更为详细的记录是从2015年开始记录买药的日记。长大几十页,最后有汇总,第一张卡共用10万7千6百元；第二个卡用11万9千二百元，截止日期是2021年8月14号.这些都是爸爸的账本里的记录.我现在粗略算一下,爸爸从15年起每天吃药用药的钱大约一百多元,这还不包括更昂贵的靶向药.

爸爸日记里还记录很多细节和有趣的事情:春秋笔法,用词洗练: 比如:1999年4月装修宣庆小区31号楼;1999年2月10号老儿婚.1999年12月28日格诞生．2000年4月去北京玉娇工作地。从北京去宁夏石嘴山二厂销货催款.

2018年10月20日去呼和浩特住大房间2张大床 大沙发2对，麻将桌一台，厨灶齐全,可做饭菜，舒适.2019年8月10号周六开车上地, 德国小男孩，格格，铁虎，老美等在城上城吃中午饭，拉回各种菜.

再比如,2020年1月25号正月初一，闰4月，7月3号是阴历5月13 周三.2021年6月10号是5月初一，6月23号五月十三。这是他的生日.他一直念念不忘自己的生日. 

还有更好玩的记录:老葛家责任田: 正劳力1.5个=16.5亩

口粮地4口乘1.7亩=6.8亩;饲料地每户0.5亩;园田地4口乘3分=1.2亩;98年补一口人=2亩;二儿媳应补92年小劳力0.3亩.合计应分得土地27.3亩．如果没有爸爸的详细记录，估计没人能说清楚这些地是怎么分到手的．

2021年4月10号，小孙子火神电子店盛大开业。给他写个对联:能吃苦财源滚滚；常坚持事业有成，横批：人财两旺。有远见心想事成；走正道财大人威，横批:梦想成真。有心人阖家欢乐；世长寿助人为乐。横批：财源滚滚。

2021年4月22号收拾地；23号割土豆栽子,24号种土豆;25号种苞米;26号种樱桃树那块的土豆.

就是这些闲杂的记录组成了爸爸火热的人生.他记录着生活,告诉他的孩子们,那一天他怎样走过.每一个被记录的日子都成了我们记忆中活生生的日子.

2021年4月末爸爸说腰疼,随后又是脚尖麻和疼,其实那时候我已经猜到了,应该是骨转移了,先是各种理疗,热帖,芦荟胶等贴腰贴脚,爸爸的状态也越来越蔫.六月哈尔滨许多医院开始接诊了,天气也好转一些,大夫给做了核磁,说腰部,骶骨都可见肿物,判断脚疼是压迫神经引起.说为了减轻疼痛建议做放疗.

找了很多家不用住院可做放疗的医院.终于选好一家做了二十次放疗,到放疗最后几天爸爸还真说不像以往那么疼了,但开始呕吐,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一开始以为是放疗引起的,大夫判断是颅内高压引起的.

从八月份开始就进入了按住葫芦起了瓢的日子,身体不是拉稀就是大肠干燥;不是血压高就是心跳快,吃止吐药;喝水呛咳.我不想一天天回忆那一段慌乱的日子,总之那时候每天我们都在一起,爸爸应该是很刚强的,从来没有说过疼与痛,积极配合我们的治疗

只是最后的一周能看出难受至极的样子,不停的撕扯被子和身上的衣物.有的时候还能说句话,尽管后来已经不爱说了,偶尔还写几个字表达他的想法.最后只用了三次最好止疼药. 爸爸病后一直在家,我也是主张在家的,明知治不好的病,那段时间在医院只许一个家人陪伴,我怕爸爸想家，想见他的家人,我怕爸爸害怕,于是决定就让他躺在已经躺了二十来年的床上,在家里,在全家人和亲人的陪伴下,在儿子的轻轻抚摸下送走他,9月29日凌晨2点48分爸爸安详辞世.爸爸吃靶向药到走正好14个月.

有人说:生的要准，老得要慢，病得要晚，死得要快，此为健康。 爸爸糖尿病三十多年,得过青光眼,高血压,心脏病,前列腺等病,这样的寿禄也算是我们能接受的享年,尽管身体一直很好,让我们手足无措一段时间,但我们珍惜了生命里每一个日子,最后的十四个月里每一天都是鲜活有记忆的.

 我常常含泪看爸爸在外面走步完兴冲冲回家,他不知但我知日子是要以天计了.确诊后,我没有提肺部的疾病,只是说脑袋里长个瘤,药物可控.当得知靶向匹配成功后他比我们都高兴.拍着大孙子说,你爷爷有救了.

得病后家里就没断过人,姑姑叔叔,哥哥妹妹先后回来轮班陪他,我也悄悄录了很多的谈话录音,他讲述着以前的故事,回忆每次难忘的旅行.他的儿孙们很爱他,一直善待着他.爸爸也一直感念孩子们对他的好,逢人便说.满是骄傲和自豪.

爸爸告诉我几个爷爷的名字：祥。林。智。生 .在院子老榆树下老爸说： 伞大莫过云遮日 ,清凉不如自然风.我都悄悄记录下来. 

爸爸走后,妈妈的状态一直很差,我也是时常陷入回忆里,一幕幕往事历历在眼前.我到漠河后不几天就梦见爸爸了，把我哭醒了，起来我写下了如下的日记:

6月26日;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三次梦见。再有三天爸爸走了就正好9个月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尤其在哈尔滨的日子里。你的音容笑貌总在眼前，脑后，心里,浮现飘荡。挥之不去。遗憾的是没有能更久的留住你，不遗憾的是我们天天陪在你的身边，略感欣慰的是您基本没有太痛苦过，即便有过也是三二日那种闹心难受的日子，而不是锥心的疼与痛。

如果天堂在，您就在安静的等待我们。爸爸，我真的想你了，今天你的小孙女大学毕业了。如果你在，该有多么的高兴，爸，如果你在就能带妈妈来这看我了，你我该有多么的开心。爸。此刻我泪流满面，哽咽不已。

爸，小猫欢欢和小白我已经找朋友给抱来了，前几天他们都没有适应，一直不爱吃饭，此时此刻，欢欢就甜甜的趴在我电脑桌上睡觉呢，她听见了我的哭声和哽咽，偶尔睁开眼看看我。猫是神奇的动物，就在您弥留之际，也是呼吸声音不对的时候，她们几个都感知到了，疯了一样抓门，跳起来把门把手拉开，从门口遥望着你，那一夜我陪着您，也亲眼看见小猫惊人的举动。

从此我更深爱他们，他们通人气，知人事。尽管您一直不太喜欢她们。这么长时间来我从未敢看你的照片，没敢整理你那么多的视频和语音，我怕我受不了，越是这样刻意回避，我越是很想你。没有深夜痛苦的经历就不可以说人生。你离别后，让我对这个世界更加的珍惜。

我天天和妈妈视频。和岳父岳母那边也经常通话。也知道该努力帮助更多的人，让别人记得。爸，你说这是不是我也是为了活得更久一些啊。

7月26日,是爸爸身份证的生日, 早上收到金融公司给爸爸的问候，我的心情好难过，一转眼爸爸走了快十个月了。最近我视力不好，很模糊，黏糊糊的感觉，我好像也上火了？你在那边还好吗？

每天走进单位的院落我都想你，如果你也来看一看该有多好，许多时候望着窗外的街道走来的人，只要是一个大大的个子，戴着帽子或挽着袖子，恍惚间总以为是你来看我。你没有离开。你一直在我心里。

8月1日,今天下了几场雨，晚上到广场走走，给几个朋友发发视频，告诉他们此刻的漠河是什么样子的。给妈也通了视频，妈妈还躺在理疗床上按摩，感觉妈最近的状态大不如从前，我说妈看你咋干巴巴的呢，妈说多大岁数了，还能水灵灵的吗？妈说这几天的确喝水少不想喝。

然后就兴致勃勃的说起她的蔬菜瓜果来，什么今年的黄瓜长的太好，滴沥嘟噜的，说上次扛回一大包给邻居一些，妈说把菜给人不心疼，我心疼的是我扛回来用的力气。把我累的满头大汗。说今年西红柿长的不好，样子也不好看也不好吃。茄子豆角都下来了。我都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子了，

往年在家的时候爸爸妈妈扛回来几兜子然后倒在厨房的地上，满满一大堆，然后再专业分拣，茄子。辣椒。西红柿，黄瓜等等，一时半天吃不了的东西还要冻上，留着冬天吃，茄子豆角打个水焯再冻，玉米烀好了把粒搓下来装密封袋里，西红柿直接冻最好，

等攒满一冰柜的时候再放塑料桶里送冷库里，每年都能冻上六七桶，等下第一场雪后去单位取回放阳台上，整整吃一冬天，开春的时候把没吃完再放入冰柜。

一年年循环往复，爸爸妈妈乐此不疲。一直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恬静而美好的度过，爸爸的病逝让全家的氛围改变了很多，母亲变得更加独孤和软弱了。

我也经常失神于脑海里一次次回忆，似乎一切都不真实，爸爸还在。如果爸爸还在该有多好，他一定陪着妈妈乐颠颠的坐火车来漠河看我，或许来的时候都不通知我怕我惦念，他俩会悄悄的来到我们单位，去找保安，来取我宿舍的钥匙，给我一个惊喜，他们一定会这样的，会这样的。

然后爸爸会用他神奇的大脚开始丈量这个城市，然后告诉他的发现。他会一天走出三四趟，每一趟都最少一个小时那种，其中有一次会带上妈妈。

他会记住许多街道的名字，他会主动和楼下的邻居聊天，知道许多家长里短，他会不设防的告诉邻居们他的儿子到这里工作了，他还有几个儿子还有几个孙子，他们有的刚毕业有的做生意。他会和一些邻居玩扑克，会很认真的那种，辩论着反复指认是对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出了一张错牌而让这一把功亏一篑。

他还会准时准点的回家吃饭，听广播，看电视，看新闻联播，看几个水平很烂的人在电视里斗地主。他会不停的烧开水，泡着菊花决明子枸杞子等。

他会天天逛早市，买回一些便宜的肉和菜，鱼是他的真爱，会告诉妈妈那个鱼你就用水煮一下就行，只要有汤汤水水的就好，他吃什么都香，有汤就好，菜淡就好。

那么一个热爱养生的人，那么一个会保养身子的人怎么就突然就不行了呢。爸爸爱惜身体坚持的非常好。直到最好一段时间他的血象比我都健康。没有尿酸、没有高血脂、转氨酶没有升高。不想了。一旦回忆的闸门打开，涌来的都是泪眼婆娑。

这个夜晚好静，小白蹲在灶台上吧嗒吧嗒的喝水，她好像渴极了似的，欢欢就依偎在我的电脑边，看我敲键盘，她可能一直以为我再玩什么游戏。可怜的孩子啊。你们知道孤单寂寞吗？你们知道生离死别爱恨情仇吗？

不知道也是好的，这样就少了一些疼与痛。无论是爸爸还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记着、爱着.那么他们都没有真的离去

9月9日,今天工会发了衣服和运动鞋。中午试完鞋就放在办公桌角落里。午休后趿拉着拖鞋在办公室换皮鞋。看见那双运动鞋。黑色的、长长的，就像妹妹给爸爸买过的那些鞋一样。我的心紧了一下，爸爸离开我们再有二十天就正好一年了。

几乎每天都有一瞬间想起他。许多时候和妈妈视频聊天，看着她孤独的躺在床上抱着猫，心里都很难受。几天前妈妈就问我中秋和国庆节能不能回去？我知道她不仅仅指的回家过节，她更关注的是爸爸的祭日。

如果按照妈妈习惯记住的阴历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如果按照阳历再加上风水先生的说法加上几个儿子的算法, 还有二十多天。这些天在单位的院子里看到草木枯黄，看到还有一些小花绽放，看到枯草落叶，我都很伤怀，

慨叹生命匆匆 ，感慨与草木的邂逅。到漠河后我更珍惜草木的生命.他们最多只有不到百日的历程，总不忍心安排园丁去割草和清理，我希望他们放肆生长，繁华绽放，希望他们留下种子延续下生命，让他们的基因留在这片寒凉的土地上。

让绿色和鲜花点缀这里的山岗，让生机和生命再这里短暂的绽放。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像水洗过的一般的清亮，蔚蓝天空下。

草木装点最后繁华，我一直坚信每株草每朵花都有着思想，记住他们世间模样，种子还会发芽就像孩子终会长大，轮回中的邂逅因为彼此相望,一眼天涯，世间的一切啊，因为有了爱让我们永生。

窗外有小小的秋风，小城宁静，就像小时候秋日里放学早归，回到家，举目四望一个亲人都没有,那样的寂寥,自古逢秋悲寂寥。那样的心情我至今还清晰记得,我还是想你了。

昨天晚上有些失眠，翻来覆去到二点左右，一直是爸爸的回忆。再有一天，爸爸走就一年了。我要把一年里的话告诉他。在你忌日的时候，您最爱的老儿子要给你写一篇祭文，让更多的亲人和朋友一起怀念你,一个人如果能被人记得，那么他就没有走远,也从未离开。

2022年9月29日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