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 念 阿 嬷

Arlie阿礼

　　今天又是个农历十月初三，阿嬷离开我们就整三十年了。阿嬷的模样我记忆深刻，她的一言一行也历历在目。

　　阿嬷于清末出生在仙游度尾与大济相邻的圣山脚，属鸡，与那时村里的同龄妇人一样，随家族的凌姓，以出生地的村庄“东阳”自然村为注册名，乡下人称呼人时常不带姓，村里人都尊称她“东阳嬷”。记忆中，村里那年龄段的妇人就“五婶嬷”是缠脚的，阿嬷个儿不高，没缠脚，走路倒还挺有些风范，做家务麻利有谱。阿嬷总把头发盘在后脑，用一对白铁折成的发簪，一只黑线缝成的guai，把头发全固定在后脑。按照老家男人过世、妇人不着红衣的乡俗，阿嬷的衣裳总是暗蓝色的，一排斜着的布丁扣，无论是新是旧，整块补还是补个角丁，都显得干净整齐。听我母亲说，爷爷离世后没多久，阿嬷就开始吃素，动物类、鸡鸭蛋，姜葱蒜韭菜之类的，都不能吃。除了青菜、腌制菜脯菜咸外，紫菜和豆腐就是阿嬷难得的最高档食品。阿嬷还特别虔诚，初一十五总要点好几枝香，去厅堂、佛堂、土地公座龛、灶公座龛，往香炉、往挂筒或者石缝、木柱裂缝给插上。每天晚上睡觉前得手持一串椎粒籽串起的挂珠，边掰一粒珠边念一句“阿弥陀佛”，直至困为止。我懂事时，阿嬷已是古稀之人，已经嵌入了若干个假牙，眼睛也常常不听使唤，她在gui上织布、用纺车拉扯棉线、坐门楣下缝釦补衣时，时不时就唤我帮她找花镜，或者干脆要我替她穿针打线头结等。

　　阿嬷不识半个丁字，可她的言行举止传递着的总是礼数、道理、经验和规矩。我是长子，弟妹多且密，父母忙于田活，我总是怯怯地跟着阿嬷后面，无论她在忙家务活还是出门，我也一直跟着阿嬷一张床困到求学住校。阿嬷做农式传递的、有意无意讲的教我的东西，就特别多。比如：阿嬷总是一大早起床，灶头柴火稀饭一开，就要去数里外的水兜挑水，就会把既是厨房餐厅又是个自然村公共过道的门厅与通廊打扫一遍，不放过桌脚石缝墙角的埃与尘。阿嬷常说：做田看田埂，扫地看壁边（角），做啥事都要用功细致。再如，我们兄弟是坐木条长凳倚着饭桌吃饭的，老爱用筷子敲碗发声，表示等舀饭、在唤人、嬉闹甚至抗议。这时，阿嬷会告诫我们：敲碗会把碗神赶走，碗神走了，饭碗就容易掉地碎了，没饭碗就意味着未来没口饭吃，那就是当乞丐。当我们没把碗底的饭粒吃干净时，奶奶就吓唬我们：碗里的饭粒没吃干净，脸上会经常长疙瘩，难受又难看。当小孩们好奇地去看动物交配时，阿嬷也会偷偷教训我们：谁看了眼睛就会长得麦粒肿，谁都知道你们做了什么，看您们羞不羞？我曾跟着阿嬷去过佛堂，针对壁画与图案，阿嬷教诲我们不能说谎，否则人死后下地狱时是要割舌头的；教诲我们必须孝敬父母长辈，否则入地狱要遭石磨碾碎的；当人家上门女婿，就要顾人家香火，否则下地狱后要被锯成两半的。阿嬷带我们在晾谷埕纳风乘凉时，还要求我们不能用手指头直指月亮，否则冬天耳朵会被冻裂；走路时要避免从高挂晾晒的妇人裤服下走过，否则就不会长高……。阿嬷讲给我们，教给我们的有很多，看似都是孩提时应守的小节，现在我们都深知，那是做人做事的大礼数。

　　阿嬷生长在山沟，嫁在乡下，农活、家务，生老病死，好像什么都懂，都会做，都愿教人做。如自家人或邻居家有个着凉受寒或是拉吐什么的，村里妇人总会找他，要么指点人家拔些什么草熬汤喝，要么拿出补衣服的针给生病的人扎几下。什么毛病用什么名字的青草药，她好像都懂。印象中，咳嗽了，要采枇杷叶煮水喝；痢疾时，要拔些“凤尾草”熬汁喝，皮肤长个红肿疮时，要摘些木槿花捣烂成泥敷着；眼睛长麦粒肿时，还要用细线把某个手指扎圈扎。奶奶扎针我常跟着看，自己也挨过不少，好像是往手指尖、手指外关节、肩椎等地，有时还在肚脐周围，点扎一下，用拇指和食指挤出1～2珠的血，就可以，要是挤出来的血滴特别暗黑，那就一定是飭水着凉了。那时，小孩有不舒服症，偷听到大人在唤奶奶去扎针，大凡都会跑去躲会儿，或者干脆装自己没毛病。奶奶也会用延安用的那种缝车缝麻线与棉线，会使用木头做的织布机织布，脚踏底板，手甩木梭，木织布机在错落有致的起落中发出小时候觉得特别有趣的声响。奶奶还懂得好多红白喜事、节庆祭祀的礼数。供土地公时需要什么料，拜天地时是什么程序，祭祖迎神送葬各需要什么礼数，印象中没有她不知道的，谁家在忙的事，她总要接受人家的咨询，更多是现场参与张罗。

　　我出外求学后，阿嬷与叔叔一家生活，还照料着叔叔家的一双儿女，那既是叔叔的需要，也是她的心愿。阿嬷离开我们时，是叔叔的闺女跟她一张床睡的，是叔叔的闺女一早发现阿嬷无法叫醒了……那时我刚工作不久，那时我刚为人父，那时还在为生活奔波，还不及用什么福应阿嬷，更没能如愿带阿嬷到省城福州走走……

阿嬷您在那边应该还好吧？您的儿孙们都怀念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