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八月

月下清风

图文：月下清风

　　

我的笔，凝固了，凝固了，整整一个月。

8月25日，这一天，就是这一天，不敢碰触，不敢想起，更不敢动笔。

这年这天，我最最亲爱的母亲毫不留恋地、急匆匆地，离我而去了。

母亲静静地睡躺在冷棺里，我轻抚着她的面颊，我呼喊着，但任凭我怎么呼喊，她依然沉睡不起。我拉住她的手，想让她坐起来，但是她的手，冰冷，失去了原有的温度。

因了放假，6月底接了母亲同住，8月初，我们还在一起。我还与母亲一起到街上去买她爱吃的炒板栗，她爱喝的书亦烧仙草，她爱吃的大骨头和大个的油条。早晚各一次的推着小车陪母亲散步，我还给她开着只有我俩才懂的玩笑。我不相信，不相信，真的不相信，不相信这是真的，但这就是真的，永远无法改变。

母亲一向信守诺言，这一次，她没有守约。大清早接到家人电话，我赶紧电话过去与母亲说话，我与她约定，让她等着我，等着我回家，然而，她匆匆地，匆匆地走了，头也没回。

母亲一向不信邪，只相信人生在世要争气。种地就要勤劳不怕付出，上学就要勤奋不畏严寒。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小村庄，穷怕的乡亲根本不相信穷人的孩子能够考上大学，不相信没有关系上学可以如愿以偿。母亲就是不信这个邪，什么也不说，精打细算计算着日子，种地、养猪，一窝窝的猪娃换成了我一期期的生活费，供应着我的学费和吃穿用度。当大学的通知书拿到我手中的时候，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了小小的村落，打破了该村没有一名大学生的死局。

母亲教会我不贪不占干净做人的道理。母亲年轻时是村里的队长，又是党员。母亲总是以一名老党员的身份教导我，教导我作为党员的义务和职责。小时候总是看到母亲带领村民上工干活的场景，母亲总是带头去干，对于公家的东西从来不拿一针一线。小时候跟母亲回娘家，姥姥家无论给什么，母亲总是说家里有，虽然家里远比姥姥家困难。一天下午，我穿着我同桌送我的一件连衣裙回家，开心到要飞起来。当母亲知道真相后，告诉我“回学校还给人家，不要随随便便要人家的东西”。母亲的话毋庸置疑，不可反驳。同时，这句话也牢牢地刻在了我的心底。

母亲想尽办法为我上学提供条件。高一寒假，为了我能够有一个安心学习的合适场所，母亲竭尽全力到村委为我创造学习条件。寒冬刚过的一个上午，气温突降，不会骑车的母亲步行十多里路赶到学校给我送棉鞋和毛裤。路上的雪还没有完全消融，寒风一吹，湿滑无比。难以想象，母亲是如何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泞的道路上走了那么远，如何在春寒料峭的人影稀少的城镇找到从来没有去过的学校。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开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母亲为了不至于我一个女孩子孤孤单单的奔赴远方的学校，一再劝说我去找找同乡同校的一位学长一起去上学。我的懒惰使我迟迟没有动静。一天傍晚，母亲从外面回来，脸上微微冒汗，显然走了很远的路。原来母亲亲自到学长家里，希望学长与我一同返校。在母亲的重托下，多次学长皆尽心尽责，当了我离校返校的保镖。

母亲一生生养了五个孩子，一家八口人的日子在能干的母亲和认真的父亲的经营下过得越来越好。父亲从我上高中起就因病失去了劳动能力，母亲一边照顾生病的父亲和年迈的爷爷，一边还要供应我上学，还要从八亩田地里刨食。这，需要一颗多么强大的心，来支撑整个家庭的冷暖用度？母亲从来没有一句怨言，从来没有放弃责任，努力把一切做得更好。她说，人活一世，不能让别人看不起。

母亲走时，天下着雨，不知道母亲去追随父亲的途中是否天气晴朗，道路顺畅。母亲最怕雨、怕水，因为三年前的那次大雨淹了她的房屋，她迫不得已一手拄着拐杖，抱着衣物，一手提着裤腿，将近八十岁的老人趟着到大腿根的水，颤巍巍的独自逃离了老屋，从此，就落下一个怕水的毛病。母亲的老屋年久失修，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守灵期间，老屋终于得到了修葺。母亲走了，房屋修好了，母亲不必再担心房屋漏雨。这是儿女最大的遗憾！我担心母亲因怕水走得心惊胆战而心有不安，我为自己有时候顾忌太多想得太多，没有及时下决心为母亲修盖房屋而自责。

这年八月，母亲八十二岁。她的样貌刻在了我的内心深处，她的教诲印在了我的灵魂之中，我把母亲藏在我心中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十二年前，我没有了父亲；这年八月，我又失去了母亲。我突然成了一个飘在空中的人，没有了根。所有家乡的记忆都因母亲的离去变成了虚无的符号，没有了依存。

2022年9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