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吹角连营

李万忠

一

皎洁的月光，秋天的童话，起床号再一次在梦的边缘呼啸而来。九零年代的第一个九月里，我们开始逐梦之旅。
橄榄绿、八三式成就了预备警官，数过星星而闪亮的眸子，从懵懂到坚毅，怀揣梦想的青春方阵里，红领章化为西天燃烧的晚霞。
还稍显稚嫩的口令，回荡在灵魂里，让我们的人生肆意飞扬、掷地有声。
流年往复，岁月沉淀，所有的曾经都变成了青春岁月里的一个符号，一段永久而又倏然的回忆。
一路走来，我们被时光淹没了理想的锋芒，被生活磨平了热爱的棱角。但是，当记忆的引擎发动起来，我们的梦依然飞扬豪迈。

二

迈进校门、穿上警服，我们一直渴望成为警界英雄。在阅警式上喊出向右看的那一瞬间，这个梦想从此就被顶到了天际。
专业大队、区队、小班，这些新鲜的词汇，划分出一个个集体，也凝聚起每一颗心。
铁肩担道义缉凶除恶除暴安良的至纯理想和信仰，是投入一生心血的前奏，是我们一直在等待着的，心底那一片带着颤音的回响。
红军不怕远征难的歌声漫遍北教场，我们把最后的柔情和率性而为融入了万木葱茏。
一直渴望着，放弃虚妄的诗和远方，学会真实而深刻，以义无反顾的姿态决绝地投入最初的信念。
警察，在我们生命的辞典里，永远等待着一行崭新的注释和定义。

三

操场，雨不停下。
三十分钟军姿立正，每一天的必训科目。
雨点像子弹一样，猛烈地撞击操场上挺立的人。
教官的口令和哨声，在风里摇晃，撕裂一般嚎叫，从山顶到山脚，又从山脚到山顶。
天空中的暗云，深邃辽远。操场上的年轻人，昂扬着坚韧不拨的毅力和无畏的勇气。
口令声声，连同雨雾铺满校园。
阅警式上，跃跃欲试的少年，脸庞生动。踩着进行曲鼓点，目光坚定，挺着胸膛正步走过，枪刺在朝阳下闪着寒光。
远方的家人啊，我正褪去稚嫩和柔弱，站在梦想的岸边，仰望满天星辰，漫散光芒……

四

春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樱花园里朵朵樱花饱吮雨露滋润，在春风的轻抚中缓缓舒展，一片红色烂漫。
在上课都要排着整齐的队伍去，房间里的碗、盆、口缸都要整齐划一，充满紧张严谨气氛的校园里，还有这样一个如烟花般绚烂的樱花园，实属难得。
和煦的春风中，不知不觉，已是满目繁花。
午后暖阳，躺在樱花树下，阳光透过花叶间隙照在身上，思乡情便如潮水般涌来。簌簌的樱花下，深埋心底的往事在心海摇曳……
只是，一支小号和几把圆号、长号不解风情，分散于樱花园各个角落，此起彼伏，长一声短一声聒噪不止。
樱花不堪扰，花瓣如雨纷飞，落地成冢。

五

时光如水般清浅流淌，三年的时间总是太匆匆。流火七月，如约而至，夏天也开始迎合着离愁别绪。
醉意中，再嘶吼一遍《恋曲一九九零》，且莫管在不在调上。
歌声飞，泪珠飞，歌上云霄泪落地。
我们的告别，没有几句完整的话，就只剩拥抱能表达心里千万分之一的不舍。最后一次点名，我们把队列站成了一棵卷心菜。
心里已有即将投入战斗的冲动，只是，三年里燃烧的意气风发、烈性豪情，能否抵得住将要面对的风霜雪雨?现实的红尘，是否高过少年的梦想?
大巴车已开进校园，说好了不哭，就这么强忍着。车辆缓缓启动，我们的目光啊，也都跟着起步，由慢到快，直至模糊。

六

走出警校，我们选择回到故乡。
故乡，是细雨中古朴温润的村落，是微风里雾霭缭绕的山峦，是镌刻于记忆深处的一页光阴。
从故乡出发，带着对外面世界满满的好奇，来到千里之外的春城。三年后的夏天，又回到了记忆深处熟悉的故乡。
三年，磨砺了胆识和勇气，丰满了理想和梦想。从一个稚嫩少年到坚毅严谨的青年警官，雏鹰展翅，翼翼飞鸾。
因为缘始于梦想，情长于热爱，我们执行着一个终身的口令:为了信仰，战斗！
人的命运，其时就是一次次选择的结果。如溪流在山崖间奔流，我们的行程，注定了一路波澜，一路激荡。
这一次，对我们的评语，就交给时间来写吧。

七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阳光如往常一样升起，繁琐细碎的烟火红尘里，时光隐去锋芒。离别，悄然来临。
开满鲜花的青山之上又多了一座坟墓。
梅里雪山上的雄鹰，在格桑花盛开的高原折翅羽化；苍山洱海边的孺子牛，在满树的红杜鹃摇曳中悄然倒下。
我一直相信人间值得，一直相信死亡离我们很遥远，消息传来时，在心悸中回望那些往事，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心忽然就沉下去，瞬间冰凉。
旷野的风迎面吹来，穿过我的悲伤，弥漫整个世界。从此，人间已无你，我们仙凡路隔！
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墓碑上无法记录全部，荣光不止于那些冰冷的记载。你们的殷殷热血已融入红土高原灿烂的霞光。
清明的雨后，朝露弥漫中，墓旁会长出新绿，黎明依然会深情将你拥入怀中。
我的战友，每一个清风微拂的清晨或是黄昏，就在生与死的一线之间，你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八

三十年前的旧时光里，曾有过多少肆意飞扬，如今就有多少沉重和酸楚。
沿着当年一起走过的道路，那些歌声飘过的寝室，正步劈枪走过的训练场，球场上已消失的足球，一并回归一声叹息。
当年，一群棱角分明、意气相投的少年相聚校园，共同度过了一段无悔的警校生活。然后，怀揣梦想，如一粒种子般被洒到广袤土地，投身风谲云诡的茫茫人海中，去经历和面对未知的风和雨、喜与痛。
“我相信正义，但是没人相信我。”
“好人通常都会被人误解！”
那个时候，喜欢看港片。这是八十年代经典警匪片里一个警察和杀手的对白。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才体会其中深意，寥寥数语，却道尽了多少无奈与辛酸！
是呀，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懂你呢？
历经磨难，那些根植的梦想，随时空而幻灭。所幸，信仰不灭！

九

月光泛白的夜，一树细碎的星光。
仿佛每天见到凌晨四点洛杉矶的科比，我们所有人都见惯了所在城市从华灯初上到启明星闪烁。
骄傲么？其时很寻常。难分晨昏，颠倒昼夜，好像从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有时，看到安宁、从容走在路上的行人，心底会感觉到一丝满足和感动。也许，这就是我们从警校走出来，坚持一路奋勇前行的意义所在！
青春已散场，光阴渐走远。
虽然芳华留不住，也只言时光静好，不说岁月蹉跎。在天空与大地之间，在宁静与喧嚣之间，随心而喜，随遇而安。
时间，验证了人心，见证了人性，也考验了我们。
走过岁月的沟壑，阅尽世事艰辛。沧桑了容颜，却从容了恬静心境；经历了苦痛，却丰厚了人生阅历。
日深月浅，沧海桑田，知晓了生命的渺小后，我们努力让自己成为了当年最想成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