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语文老师》

老张

<p class="ql-block">  前几日突然间牙疼,这种不叫病的玩意儿真的是疼起来要命。对这样的折磨我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一来身边的同学老友常有牙疾的发生并痛苦的诉说过,二是我也清楚,临近花甲之年的人如同已行驶颠簸了几十万公里的小货车,哪有身上的零配件不损坏的道理?母亲知道了我的毛病,催促我去看医生。今天中午从医院补牙回来后,母亲为我端上了一碗鸭蛋猪肝汤。到了吃晚饭时,修补后的牙依然痛的不行。没办法了,我倒了杯白酒,老母亲看到我的样子便倒了杯饮料陪我,趁着酒劲,我和母亲打开了我学生时代的话匣子。</p><p class="ql-block"> 说实话,我不确定等我到了八十多岁时还有母亲这样的记忆和健谈。母亲是五十年代抚州师范学校毕业的小学语文老师,我的小学五年时光便是在母亲的呵护和陪伴下度过的。和天下所有的可怜父母心一样,一九八六年,为了让姐姐赶上国家允许的最后一次顶职机会,母亲在四十五岁风华正茂的年龄含泪从小学教导主任岗位上提前退休了。之后几年母亲陆陆续续在几所中学和小学担任语文代课老师,然后便彻底沦为了家庭主妇,一晃竟快四十年了。</p><p class="ql-block"> 喝酒后会忘了牙疼更会侃侃而谈,我对母亲说,虽然小学的经历有些模糊,但我的中学时代实在是很幸运的:从一九七六年打倒“四人帮”读初中开始,整个中学时期,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所遇到的语文老师竟然都是那么的独特和优秀!母亲笑着插话说,你说的幸运不光是他们教学厉害哟,还有就是你的表现也讨你的语文老师喜欢。</p><p class="ql-block"> 周维民,我初中的第一任语文老师。周老师的模样在那时都让学生们有些心生怯意和敬畏,所以他的课教室里从来都是鸦雀无声:他个子高高的衣着朴素而整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总是不苟言笑,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来慢斯条理。周老师讲课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我们很少看到他翻课本或备课笔记。每一篇课文学习下来,同学们都感觉到周老师似乎既是在教我们课文本身,更像是在讲述历史。他总是把我们带到课文之外的世界,遨游一圈后才让同学们回到现实!</p><p class="ql-block"> 周老师的来历同学们后来才从别的老师描述中得知:文化大革命前周老师是权威省报的一名年青记者,有日本留学履历。在轰轰烈烈的文革运动中自然不能幸免于难,被下放到我们这个小地方的某个小村庄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一改造就是十多年。周老师被改造后接受了现实,他娶了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女人并生了个儿子,后来成了我的同班同学。现在回想起来,周老师之所以不苟言笑莫非是因为上课时自己的儿子就坐在底下听他讲课的缘故吗?这可能是个历史悬案;但是有一点恐怕却是真实的,周老师之所以在那么炎热的夏天习惯把长衬衣领口和袖口扣的那么严实,并不是老师不怕热,而是另有隐情:周老师其实在家里怕老婆,他老婆和他吵架时只要嗓门一大周老师便像个孙子一样不敢吱声,生怕隔壁同事听到些什么。女人呢这时候竟变本加厉,总是喜欢使出金钩爪,抓的周老师满身印记,苦不堪言。这么让人敬畏的一个老师,从知识的浩瀚宇宙中跌落到凡尘,却也是活的一地鸡毛。</p><p class="ql-block"> 幸运的是,在我读高中时,周老师也算是被彻底评反了:他调到某大学担任中文系主任。听说他儿子也就是我同学后来学了日语专业混到个大学文凭,生活过得怎样就不清楚了。但周老师的那些讲给我们认识世界的广博的故事,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怀的。</p><p class="ql-block"> 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及班主任名叫李光舜,清瘦而干练,总是一副自信且桀骜不驯的形态。李老师的黑板板书写的既工整又飘逸,是我在学生时代见过的最漂亮的粉笔书法。我曾经看到李老师在黑板上奋笔疾书时心里面暗暗问过自己,假如哪一天我也能练就这一笔好字那该有多么的神清气爽!这样的自我勉励也确实促进了后来我在学习工作中对书法的追求与努力,只是惭愧的很似乎永远也达不到老师那样的高度。</p><p class="ql-block"> 和当初迷一般存在的周老师一样,同学们当时也纳闷,怎么像李老师这样有大学问的人也会甘于落脚在我们这种小乡镇的中学任教?后来才知晓,文化大革命有一大批被打成右派的知识分子在刚落实政策时,是让他们先就近扔掉锄头,然后大多数暂时安排在当地做教师过渡。李老师的人生经历似乎和周老师有所不同,李老师参加过抗美援朝,作为文艺兵写过不少战地报道。所以李老师看上去和别的老师有些不一样,他走路时总是高昂着头,腰板挺直,说话气宇轩昂字正腔圆,可是早年间他又是因何故被打成了右派却不得而知。</p><p class="ql-block"> 李老师在授课过程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喜欢用激励教学法,譬如写作文:当同学们交上老师布置的作文时,他总是要在批改完后挑选一两篇在班里朗读一遍,然后给同学们分析这篇文章写的好在哪里。之后,还要发给受表扬的同学几页带格子的稿纸,让他们工工整整重新抄写一遍作文贴在班里的“学习”栏中以供同学们课余继续鉴赏学习。我觉得李老师的这种教学方法极大地成就了我的写作兴趣与能力,因为大多数时候上榜的文章署名总有我的名字。现在回想起来,激励我每一次都要写出漂亮作文的动力到底是什么呢?莫非是该名同学脸皮薄,害怕辜负了老师和同学们的一次次夸赞?可是别的科目偶尔灵光一现后怎么又做不到再接再厉了呢?看来和脸皮厚薄无关,或许是这位庖丁只擅长解一种牛罢。</p><p class="ql-block"> 李老师作为班主任,在带完我们这一届高中毕业参加高考后,那一年秋季也调到县城某中学任校长去了。试想,在全国刚恢复高考三年的一个小乡镇中学班级里,三十二名学生被录取了四名大学本科,十余名中专生,这样的班主任老师牛不牛?!每每我们当年的同窗聚会时,大家总是要感慨人生幸运,因为我们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了最好的老师。</p><p class="ql-block"> 虽然小学时光记忆有些恍惚,大体上母亲当我的任课老师应该是很短的学期。但其实母亲从我学生时代开启,一直都在引导启迪着我的学习兴趣与智慧:记得从允许个人家庭订阅报刊杂志的第一年开始直到我们姊妹四人中学毕业,母亲每年都为我们订阅《少年报》和《少年文艺》杂志,仿佛给我们认识世界打开了另一扇窗,这样的熏陶无疑让我逐渐喜欢上了写作并信心满满。每一次我在学校从书包里掏出杂志翻阅时,班上同学投来的眼神尽是羡慕与期待,而当他们从我手中接过《少年文艺》争相传阅时,我是骄傲和满足的。的确,我的这帮同学大多数都是贫苦农民的儿子,他们不要说订阅不起课外报刊,便是吃饭,也时常只是在学校食堂买一份两分钱的豆腐汤,就着从家里带来的萝卜腌菜添饱肚子。 所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年考上大学的无一不是寒门学子。</p><p class="ql-block"> 如今回想起来,在那个人们对知识教育逐渐重视的年代,谁又能说我的母亲不曾是我的语文老师呢?我的这帮坚韧而又刻苦的乡下同学,同样也是我学习成长过程中的良师益友。</p><p class="ql-block"> 是的,一个好的老师馈赠给我们的精神食粮,无论你走的有多远走的有多久,他其实一直都在伴随着我们前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于2022年9月23日牙疼难熬的深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