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上北京

吴景勤

． 1966年的国庆节，文革刚开始。经学校推选，我与其他十八位同学作为全校的红卫兵代表，前往首都北京接受伟人的检阅。其中我的年纪最小，除了我们初中三位代表，其他都是高中的学姐学兄。我能作为红卫兵代表进京接受伟人的接见，实属幸运中的万幸。因为那次从北京回来后不到二个月，我的父亲作为“反动学术权威”而被打倒，踏上了一只脚。我从接受伟人接见的红卫兵代表，一夜间被踢出了红卫兵队伍。如果再晚二个月时间，我连红卫兵的资格都被剥夺了，那就更谈不上作为红卫兵代表进京了。我父亲后来在广大患者平民百姓的强烈呼吁下，一年多后被提前“解放”，恢复了其救死扶伤的权利，重施医者仁心。 　　前排右一为作者 我清楚地记得出发那天是9月22日，天气格外晴朗，我们戴着大红花，在欢送的锣鼓声中坐上了运送红卫兵的绿皮火车。我从小到大没有出过远门，更别说坐火车了。一路上跨长江，过黄河，异常兴奋激动，幸福之情溢于言表。当时车上都是去北京的红卫兵，坐位上走道上挤的满满的都是人，连插脚的地方都难以找到。晚上睡觉有几个座位大家轮流换着睡，哥哥姐姐照顾我们小同学的让给我们睡，他们则是在车厢走廊或是座位下面铺张纸就睡下了。经过三天二夜的行程，终于来到了神圣的首都北京。由于连续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刚下车一直好似还坐在火车上，耳边老有火车咣当咣当的响声，树木一行行仍在眼前闪过，走路也感觉晃晃荡荡的，几天后这种感觉才慢慢消失。接待我们的是北京市防护厂。记得当时是打地铺，一个大房间里十几个人住一起。 9月底的北京已经是初秋，空气特别干燥，我们从南方一下到北京不是很适应，嘴唇干裂，有时还流鼻血，好像感觉呼吸的空气都是干的。初来乍到，什么都感到新奇，第一次看见玉米渣窝窝头，黄灿灿挺诱人，顿时口水欲滴，同学们都抢着尝鲜。谁知一尝，这“美食”好看不好吃，难以下咽，咋办呢？又不能扔了。我就把窝头掰成小块放入汤内吃才免于尴尬。夏老师带领我们到各个学校看了几天大字报。九月三十日下午，我们住所来了一位解放军叔叔，他给大家反复交待了第二天到天安门参加接见的纪律，每人发了一张传单，上面写着具体要求和注意事项。然后给每人分发了一包苹果梨鸡蛋馒头饼干等食物。那天晚上大家都兴奋得睡不着觉，深夜我迷迷糊糊刚入睡，就被叫醒了，懵懵懂懂看见墙上的挂钟指示2点多。领队的军人和老师告诉我们，要尽早出发，不然会被人流车流堵在路上，到不了天安门。我们还以为自己是最早的，出门后才知道“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一路上车灯闪烁，喇叭长鸣，人声鼎沸。我们的车走走停停，到天安门附近已经是五点钟了。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走了近三个小时。我们被分配在靠近中山公园一侧广场指定位置等待。l 夜幕下的天安门广场有一种特殊的氛围，庄严肃穆，城楼上灯笼八盏，红旗八面，静静伴陪着毛泽东的巨幅画像，那上面的色彩非常奇妙，既柔和又耀眼，既熟悉又新鲜。从前的做法是：“五一”、“十一”两个政治节日才插旗、张灯、挂像。文革开始就改了规矩，天天都是如此，这符合经典著作精神，革命导师列宁有言：“革命是人民的盛大节日。”北京的秋夜乍暖还寒，我穿着母亲临行前给我赶制的咖啡色灯芯绒外套坐在地上，冻的直哆嗦。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天亮，清晨太阳从东方地平线上射出万丈光芒，我站起身活动一下筋骨，这才有机会环顾一下四周，认真地一睹心中的圣地一一天安门广场。但见宽阔的广场红旗林立，彩旗飘飘，人海如潮，大喇叭始终循环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红卫兵坐在草地上，急切地等待伟人的接见。 上午九点钟左右，我感到尿急，夏老师只好叫一位高中王姓同学陪我到距离很远的临时厕所。然而，当我们还未走到临时厕所时，突然高音喇叭里响起了雄壮的“东方红”乐曲，这是当年人人都熟悉的领袖出场信号。一时广场欢声雷动，山呼海啸，人们沸腾起来，跳跃着，欢呼着，揩着眼泪，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响彻云霄。坐在最前排的军人们刹那间全都站起来，手挽手组成了一道人墙。反应快的纷纷站起来往前涌，队伍完全没有了，只有汹涌的人潮。看到眼前的情景，我们己根本无法返回原地，情急之下，我跑到一位身材魁梧的解放军跟前，大声叫喊着：“解放军叔叔，抱我看看毛主席！”那位解放军战士犹豫了片刻，将我拦腰抱起，我顺势双腿一跨，稳稳的坐在他脖子二旁的肩膀上。远远地望见城楼上小小的人影，根本分不清哪位是伟人，我拼命地挥动着双声，与大家一起狂热的呼喊着口号。那位陪着我去上厕所的高中王姓同学，痛心疾首，怨声载道，责怪我眈误了他没有看到毛主席。直至几十年后在一次我们中学的校庆聚会上，偶遇那位同学，回忆起当年天安门的趣事，他还流露出深深的遗憾。 国庆那天在天安门广场不允许拍照，第三天，夏老师特意带领我们十八位同学再次来到天安门广场给大家拍照，我至今保存着在天安门城楼前拍摄的那张集体照，和我在英雄纪念碑前的珍贵留影。长大参加工作后，我曾无数次去过北京，然而，唯有年少时那第一次去北京的情景，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中，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