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

肆水

　　成年后的每一个喜好，都带着童年的影子；每一个想去的远方，都是青春时美好的约定。

一直不喜欢夏天，因为有不喜欢的蚊虫在肆意繁衍，当那些白的、黑的、青的、灰的虫子扭动着它们肥滚滚的身躯在树上，草里，地上恣意爬行的时候，我常常恨不能长出翅膀在空中飞行。可我喜欢夏天的夜，它一直在我心里最温暖的地方。

夏天的夜，不仅仅只有闷热。夜幕拉下的时候，总是追着半空中的一点又一点星星般的光亮。那是真正的萤火虫，独属于80后夏夜里最美的风景和浪漫，而不是00后的孩子们，需要在实验室才能看见的稀缺物种。抓一只，两只，运气好的话会有十来只，放在玻璃瓶儿里，准备晚上挂到蚊帐里去。等孩子们玩累了，大人们搬出自己家的凉席，凉椅，甚至两根长长的条凳一并，就成了一个简陋的凉板床。三两家人凑到露天的大院子里，就势躺着，缓慢或急切地摇着手中的蒲扇，慢慢摇是驱热，快快扇是驱蚊。跑累了的我，靠着父亲坐着、坐着，身体不不知不觉就滑到了父亲的怀里。于是他手里的蒲扇就全围着我活动了，一会儿是头，一会儿是脚，还要顾着中间的手臂。开始，还能睁着眼，看着天空越来越深邃高远，星星越来越清晰明亮，从最亮的一颗，到满天的钻石。耳朵里大人的话语越来越模糊，只有星星闪着莹亮的光，掩掩藏藏，躲躲闪闪。后来，眼皮沉得再也睁不开，似乎做了个梦，自己变成了云朵，轻轻飘到天上，我感到一种软绵绵的力量，又似乎听到仙女的声音：都这么大了还要抱回去，叫她起来自己走吧！这声音分明又那么像妈妈。

　　80年代的农村，独生子女还属于稀缺品种，而坚持走这不平凡之路的我的父亲，虽然经常被劝说：再生个儿子吧，不然，香火都断了！父亲总是笑着摇摇头：我的女儿，一定不会比男孩儿差。那些热心的叔叔伯伯、姨娘婶婶们，当着父亲的面嘻嘻呵呵地点头说是，背地里都巴巴地看着父亲到底要怎样让我强过一个男孩。从小，在那些异样的目光里，在那些明明真切却也明明是窃窃的私语里，我下河能摸鱼捉蟹，上树能比赛摘果，弹弓打鸟，还能拔了毛来个简单的烧烤……而父亲，从来只是笑笑说：嗯，我的小小，真厉害！小小，只有爸爸会叫我小小，从童年到大学，他从来都叫我小小……

是大一的那个暑假吧，和小鱼相约去杨同学家。他家坐落在一个山坳里，翠竹环抱着一座小小的青瓦土坯房，有种宁静而孤独的美。我的青春时期的审美有点怪异，像看破红尘一般，厌弃热闹繁华，偏爱清冷孤僻，好像不止青春时期，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有点惧怕与人交谈，怕被人看穿，怕说错话，拿现在的话说，就是典型的社恐吧！朋友屈指可数，可数的，都是同类。我永远记得那个夏夜，在杨同学邻居家一座小平层的一楼楼顶，我们三个人，靠着一米高的护栏，仰望着明朗的星空，叽叽喳喳地畅想着未来，即便只是听众，我也是那样的快乐。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未来，似乎就在我们的手边，我们青春健壮的手臂，可以抓住明天的光阴，打造成我们梦想的模样。稚嫩的只是脸庞，我们已经在心里预想过无数次的未来，我们终于一步又一步，慢慢走近了它的身旁。

　　再也没有人叫我小小，那个夏夜里畅想的未来也并没有实现。只是偶尔会思念那个仰望星空的孩子，那个孩子，停留在那些夏日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