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外婆家

红心问天

<p class="ql-block">  2022年8月12日是我国传统的中元节,正是健在的人们化钱祭祖的重要节日。那天,我陪78岁的老母亲第一次踏上了去她外婆家的路。</p><p class="ql-block"> 下班后,我陪着母亲、带上老婆和孩子同表弟一起从万源出发,途经巴万高速,在通江东(春在)出口与早早等候的陈尚书、胡大国表哥和表侄儿陈禹丞汇合。他们是当天早上6点钟从成都出发专程回通江迎接母亲的。</p><p class="ql-block"> 伴着高温下的夕阳,吹着炙热的晚风,我们行进在春在去麻石的路上,虽然坡陡弯多,但公路宽阔路面平整,时不时能看到巴万高速公路从脚下穿越而过。一向晕车的老母亲在出发前虽忘记了服用晕车药,她老人家不但没有半点晕车反映,反而精神状态还比以往好很多。</p><p class="ql-block"> “走偎家屋(我们老家把外婆家称偎家屋)感觉就是好哈,您今天都没怎么晕车”。我逗乐着母亲,从车内的后视镜明显看到母亲脸上展露的高兴和幸福。</p> <p class="ql-block">  据母亲回忆,外婆陈子英生于十九世纪末。十八九岁时,民国时期、军阀割据,兵荒马乱、生灵涂炭,外婆一个人悄悄逃难来到现万源市玉带乡曹家山村一钟氏家里避宿,后来与外爷结为夫妻。结婚后,外婆生下了母亲他们5姊妹,母亲排行最小。因为在外逃难两三年,颠沛流离、东躲西藏,解放前根本不敢再回老家,解放后又很难回忆起能够回娘家的一条完整路线。直到外婆61岁的时候,经过近半个月打听寻找才找回到生她养她的老家——通江县麻石镇清水池村幡坝里。(据传,幡坝里是外婆老家的小地名,因当地有个寺庙叫长源洞,有一天道士正在寺中修道时,插在香炉中的金幡突然被大风卷起,一直飘到外婆老家的小平坝子里才停下来。祖先认为这是天意,是吉兆,是福地,于是就在金幡落地方修房建屋,并将改小地名为幡坝里。)</p> <p class="ql-block">  儿时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和妈妈一起去外婆家,住上一阵子,回忆一辈子,快乐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可是我的母亲在78年间从未去过她的外婆家,从来没有见过她外爷外婆的容颜,更无从感受到外爷外婆对自己的厚爱和呵护,从未感受到儿时有外爷外婆的幸福和温暖。</p><p class="ql-block"> 今天回外婆家,虽然时间来得晚了些,但从母亲脸上的喜悦已经看得出那种无比的幸福,内心深处填补着儿时的回忆是多么美好和珍贵!那高兴劲,也许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p><p class="ql-block"> 一路驱车,晚上近7点才来到通江县麻石镇街道。我们一行安顿在尚书哥的五姐家。从未蒙面的五姐见到我和母亲一行笑得乐开了花,激动得不知说啥是好。尚书哥给五姐、五姐夫还有他的大姐一一介绍着我们这边的亲戚:“这位是二姑婆(我外婆)的幺女、我们叫幺姑,这位是她的儿子、儿媳、孙女;这位是二姑婆二女的儿子胡大国;这位是二姑婆的亲孙子景洪映……”</p><p class="ql-block"> 尚书哥比我大不了几岁,在成都工作的他向战友打听到外婆一家的情况:住在离通江县芝苞乡不远,叫白果坪的小地名;外婆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有个儿子的女儿在万源教书,有个女婿80年代当过党委书记、还有一个女婿教过书。通过这些碎片信息经在万源工作的战友四处打听,直到2019年才和我们一家子“接上头”。</p><p class="ql-block"> 他是我们从未听闻过的远房亲戚——外婆的侄孙。也是我们见到外婆家的第一个亲人!尚书哥说:“在我记事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常念起远在芝苞口的二姑婆,和两个老表景远枝、景远富。在我上小学时,我的父亲还写信给他们,但由于大集体生产没有收到回信。”他还说:“在1997年我当兵回家探亲时就开始下决心找二姑婆的家人,那年父母亲请人立祖爷祖婆(我外婆的父母)的坟头,反复叮嘱并一直守着不要忘记把二姑婆一家人的名字刻落了。我内心深处感受到父母亲是多么地想念二姑婆一家人。从那时起我就通过战友不断打听。”</p><p class="ql-block"> 30几年,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终于团聚了! </p><p class="ql-block"> 五姐早早就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我们一大家子相拥而坐,席间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忆陈年往事,叙家长里短……</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们就迫不及待往老家幡坝里赶。大约20分钟车程就来到了外婆的老家。青瓦红墙的老院落被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木环抱,虽然经过解放土改、脱贫攻坚、新农村建设100多年的风雨更迭,先前年久失修的房屋大部分被拆除,老院子里原有的一些住户也陆续搬走了,只有外婆曾经住过的“半边楼”还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有心的尚书哥用“桐油”把檩橼梁柱、面壁墙隅作了防蛀处理,外婆居住过的“小天井”楼阁依然玲珑整洁、质朴典雅。旁边的“乌龟石”还依然矗立,活灵活现地仿佛在诉说着这块风水宝地上的渊源故事。</p><p class="ql-block"> 母亲抚摸着院子里的一石一墙和屋子里一箱一柜等老物件,眼里闪烁着泪光一语不发地时而舒吐着长气。从楼上到楼下,从前院地坝到后院的小天井,从正房到厢房和天井的小阁,仿佛看到了外婆儿时的身影。母亲坐在古老的门槛上、站在饱经沧桑的拱门下合影拍照,满脸幸福却遮掩不了她无尽的思念。</p> <p class="ql-block">  外婆61岁那年(大概1960年),带着大舅一起第一次回娘家。曲折残存的逃生路在脑海中连不起一条直通娘家的捷径。不识字的外婆记忆中最不能泯灭的就是房屋后面的“长石板”,这也是她一生都念念不忘难以割舍的老家的名字。可是一路走一路问有关这个名字的地方不下20处,每到一个叫“长石板”却都找不到她儿时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山一程,水一程,历经半月,外婆终于找到了儿时经常打谷晒粮、同伙伴们跳绳躲猫嬉戏玩耍的“长石板”。</p><p class="ql-block"> “长石板”很长,就在外婆老家屋后面垂直距离不足100米的小山坡上,占据了大半个山岭,但从家里爬上去却要绕多半个山头。人居于此,屋内的谈笑、院里的鸡鸭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外婆没有急着回家见亲人,她盘坐在儿时经常打坐的那个“台椅”上(石板边缘正好容一人坐下,像小椅子形状),双眼俯看着自家院子青瓦屋脊上腾起的袅袅炊烟。时而沉思,时而喃喃自语,又时而给大舅摆谈老家的童年趣事……从清晨一直坐到黄昏。</p><p class="ql-block"> 日落远山,孩童牧归。当老家院子里多起了嘈杂声外婆才起身回家。穿过崎岖的林荫小径就听到院子里小孩的打闹声。刚入朝门就被几条狗团团围住,急急嘈嘈叫个不停,好像用一种特别的声音昭示院中主人出来迎接远行回家的亲人。外婆一边大声呵斥一边往院子里面走。一上地坝她和大舅站在地坝边缘的屋檐下,一群小孩子停止了打闹,有灵性狗也坐下来小声哼叫而不进攻,昏暗的屋子里闪着夜炊时的火光和大人忙碌的身影。外婆环顾四周、俯仰上下,伫立许久才大声说道:“屋里面的大人也出来撵狗嘛!”</p><p class="ql-block"> 最先走出门的是朝门转角家的刘婆婆,她吼停了狗叫声,手举着微弱的煤油灯端详着外婆,小声说道:“这是上头屋里二爹家的二妹儿嘛?”</p><p class="ql-block"> “二妹儿?!”</p><p class="ql-block"> “你是陈子义哥家刘嫂?!”</p><p class="ql-block"> “哎呀,二妹儿回来了。二妹回来啰……”刘婆婆在院子里大声吼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四合院里的大人娃娃鱼贯而出,星星点点的煤油灯全部汇聚到外婆周围,他们仔细打量,却不知道这是谁家的亲戚。</p><p class="ql-block"> 自小离家去,相逢不相识。堂前无双亲,放眼无手足。外婆眼泪婆娑,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儿时的家。</p><p class="ql-block"> 满眼众亲,外婆能叫得上名字的却只有一个堂弟陈子堂。她和舅舅先落脚在他们家里,得知父母早已去世,同胞弟弟陈子政于1933年参加红军牺牲在长征路上(解放后被评为烈士),留下唯一的儿子陈思学在老家(尚书哥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外婆在娘家住了一阵子,祭拜过祖宗、父母和先逝的同胞兄弟,探望了姐姐和妹妹(均已过世)家的儿子王自银、王昆昌等一家。</p><p class="ql-block"> 后来几年,外婆和娘家的侄儿以及王自银、王昆昌也有过一两次相互探望,再后来由于两边老人相继过世,加之路途遥远、交通不便、通讯不畅就逐渐失去了联系。</p> <p class="ql-block">  我陪着母亲在院子里喝茶乘凉,听陈尚学哥(外婆的侄孙,70多岁)讲述外婆老家的山山水水和儿时残存的趣事,以及外婆曾经回娘家的点点滴滴。母亲听得很认真,还时不时地反复过问一些细节和还没有弄明白的问题。此时此刻,我发现母亲全然成了一个十分专注和专业的历史学家,迫切想知道和了解自己母亲艰苦艰难和勇敢顽强的一生是如何形成的。</p><p class="ql-block"> 怀着虔诚之心,我们来到母亲的外爷、外婆坟前。78岁的母亲拱抱双手举过头顶,一声“偎爷偎婆我给您磕头来了”,让在场的我们潸然泪下。</p><p class="ql-block"> 按着辈份我们依次磕头作揖拜过已故的亲人后来到后山坡的长石板。</p><p class="ql-block"> 岁月苍老了容颜,长石板不再有当年如肤般的润滑,风吹来的沙土淹没得只剩下石板中间不足20个平方,四周已长满了深深浅浅的杂草,外婆曾经坐过的那块“台椅”还是原来的样子,只少了先前佝偻的背影和那双望眼欲穿的眼睛。我陪着母亲坐在那里落泪,勾勒描绘外婆儿时在那里玩耍和第一次回娘家时的样子。天气炎热,知了正鸣,母亲滴落在石板上的泪水升腾起如雾般的思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