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岁月（第十八章）：走在岔路口

戈壁胡杨

春天来了。暖阳融化了寒冬的积雪。埋藏在雪里的垃圾污垢暴露出丑陋肮脏的嘴脸，张牙舞爪的细菌疯狂地要与人们进行一场生死的较量……！渐渐融化的冰雪污水，把辽阔的大地撕裂出一条条伤痕，汇聚在一起的泥水潺潺的流入到低洼的土坑和干枯的树林带里……！加工厂里的卫生室里，挤满了流行感冒吭吭咔咔咳嗽发烧的人们。卫生员赵荣娟，何凤珍忙得不可开交。孩子哭天喊地的叫着，妈妈，阿姨，不打针，不打针。揪心的呼喊让人感觉到那是一种痛苦的求情和愤怒的抗争……！甘肃“洋芋蛋”“日毛日”也挤进卫生室。不停地咳嗽打喷嚏，还伴奏着屁声。他不好意思地自我解嘲，哦把它娘日哈的，可把哦给冻灵感了。头疼得呀了也了不地……！还不是你昨天晚上没干好事，忽闪的太厉害了？鸡咋知道了？哈哈哈，不打自招了吧？他是个憨厚老实的甘肃人，浓重的甘肃口音，说话好听难懂逗人。去食堂打饭，五分钱的菜票加上六分钱大馍馍票是一毛一分钱。他却说是“日毛日分钱💰”。因为这个，大家不再叫他的名字，就叫他“日毛日”了。等卫生员给他打完针拿好药后，哈哈大笑地跟他逗乐调侃说，你就给“日毛日分钱吧”。（其实分文不要）。他扭头在门背后的垃圾桶里擤了一把鼻涕，滑稽地咧嘴一笑，点头哈腰地夺门而出……！一九七三年的”五一劳动节”到了。文化大革命中的节日气氛显得格外隆重热烈……！全厂的主要路口和比较显眼的地方都悬挂着横幅，张贴着激情豪迈的标语口号：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打倒走资本主义道理的当权派！最吸人眼球的地方还是厂门口的那面迎门宣传墙，上面被几个革命觉悟高的政工干事精心编写的大字报，漫画，好人好事，劳动战报……等内容，风趣幽默，豪迈激情。因为我是毛泽东思想宣传员，在轧花厂出的黑板报小有名气，也被抽调到政工科帮工办墙报，凭着小时候临摹“王羲之”的书法功底和对毛主席老人家的书法崇拜，即兴书写了一幅毛主席的长征组歌一首：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和毛主席的题词：向雷锋同志学！真没想到得到过往行人的止步观看和啧啧称赞……！没想到团教育科的科长放下挑水的扁担，去办公室打听是谁写的那么形象逼真，并说要好好培养我这个人才……！从此以后，我便留在政工科搞宣传……！谁知道我临摹写的毛主席老人家的行书狂草，差点遭来杀身之祸！别有用心的”左派”人物却说模仿毛主席的字体就是现行”反革命”。多亏教导员吴志权牢牢把握住阶级斗争的大方向。及时纠正平息了那种极左的思想偏见和错误的思潮！我才有幸免遭祸秧……！八月的天气，骄阳似火。那一天的早上，教导员接到团教育科的电话，通知我去谈话。吓得我直冒冷汗。莫非是我因为临摹毛主席的字体要被问罪了吗？教导员再三安慰我，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肯定是好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教育科。科长杨西恩笑容满面地迎接我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开始给我拉家常，问寒问暖，还夸奖我写的毛笔书法功底雄厚！坏了，这个笑面虎，他开始软刀子杀人，兴师问罪了。我的手心捏了一把汗。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表，好像是让我填写自己的罪行！紧接着，他和颜悦色的说，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奎屯师范学院开始面向社会招生，推荐一批工农兵大学生，学习维吾尔语新文字，培养一批翻译人员。团里推荐你去培训。你愿意吗？我的娘啊！惊恐万状砰砰直跳的心一下子难以平静，有惊到喜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接过那张表格，手在不停地颤抖……！科长特意交代，拿回去填好后要单位签字盖章送来，带薪学习，学期两年，毕业服从分配，学校办在一三三团九连民族中学。自带行李于八月二十号报到。记住了。我差点给他跪下磕头谢恩……！阳光照射着我的身影。当我把填好的推荐表拿到教导员跟前盖章时，他诚恳而又亲切地笑着说，你人生的道路开始向前迈了一步。好好学习，好好珍惜这个难得的学习机会……！我牢牢记住了那亲人般的嘱咐……！九连是一个少数民族居住的连队。刚好哥嫂最近因工作需要也调动到九连当卫生员。家也搬过来了。听说是在四连当畜牧排长的买买提当了九连的连长，是他把哥哥要过去的。还不是因为哥的医疗技术好，又懂维语吗。嫂子生了个女儿。我在九连学习，抽空可以回家看看我那可爱的小侄女了。74年8月1日，维训班开学典礼了。维吾尔族的欢快舞蹈跳得人心激荡。我和一个奎屯水工团的姑娘坐在一条板凳上。时而为精彩的演出拍手叫好，两人的目光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人说距离产生美，我倒糟了秧，一条板凳，各自坐在最头上，保持着青春的距离，让人有一种美妙的幻想……！开学典礼结束了。她猛然起身，板凳翘了起来，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会场里响起了一阵欢笑，好像给大家表演了一个卓别林似的滑稽可笑的动作。她看到了我的尴尬，笑着过来拉着我的手，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嗨嗨一笑，和她一起抬着板凳走进了那间教室里……！又坐在同一张课桌上……！你说这不是缘分吗？潘华路老师开始点名了。这事已经过去五十年了。记忆力下降了，如果有漏掉的同学名字，看到这一段话，请予以谅解。潘老师要求大家点到谁的名字请站起来做个自我介绍，大家互相认识了解一下。记得男生有：张亮、许军、崔国安、李茂华、张志祥、李光亮、周新生、杨国军、王振祥、扈荣彪，任联营。嗷，又想起来一个叫罗志刚的男生，他好像是一三七团的，对吗？女生有：余秀梅、薛凤英（薛洁）、万顺萍、张世英、郑秀梅、张秀莲、蒋秀梅、陈学英，阿米娜。那个年代的“工农兵大学生”，个个都是从农七师管辖的各个团场中推荐选拔的精英人才。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点来头，或者是有点政治背景。我的同桌女孩小余就是奎屯水工团的播音员，她父亲是奎屯水工团古尔图水工营的队长。你说牛逼吧？怪不得让我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美妙而又神秘的气息……！在文化大革命的中期，来自兵团的各地年轻人，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言谈举止中流露出一种”造反有理”的火药味道。这群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年龄在十八岁至三十岁之间，部分同学还有个一官半职，有的是副连长，排长，文教，老师，宣传队长，红色娘子军民兵连连长。就数我没出息，才是个通讯报道员。哈哈，有点自卑，但我恍然又有一种自豪的骄傲和无比的光荣……！有什么不知足的？毕竟你也是团里推荐的第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啊！是啊，你这辈子算是烧高香了。也许是俺娘一辈子烧香拜佛积德行善的恩赐吧。想到这些，我忽然觉得自己在全团召开的秋收动员大会上，神气的坐在团长旁边叽里呱啦的翻译着维语……！多么美好的梦想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的还是孩子的爸爸呢。崔国安就是其中一个，听他说和一个上海知青结了婚，生了一个“带把的。”大家羡慕极了。其他同学大都有主了，正在热恋之中。我啥时候能尝尝谈恋爱的滋味死了也不亏了。哈哈，你他妈的太没出息了吔……！潘老师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维吾尔语新文字的单词字母和音节。像一年级的小学生那样练着卷舌音，个别同学脸憋的通红，还是不会卷舌发音。潘老师一次次不厌其烦，一次次难心辅导，终于让那些同学掌握了要领，会流利的卷舌发音了。每天的作业就是用铅笔写字母，单词，后来慢慢的学习维吾尔语言歌曲“东方红”。我现在还会唱几句呢。你听着，谢理科萨蒂（东方红），坤切克地（太阳升），中国地切克地（出了个）毛泽东……！咋样，还有点味道吧？不光会唱，还会说几句呢。吆儿达西（同志），亚克西木色子（您好吗）？娜瓦力晒（你到那里去）？最难忘的就是这一句全国人民的心里话了。中国共产党涅（是）乌鲁克（伟大）、协力卜力克（光荣）、托哦拉吧啦提耶（正确的党）！別见笑啊，请多指教……！青春韶华的年轻人，同吃同住同学习。相互之间消失了陌生和猜疑，但由于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期，派性的观点慢慢地把这个精英的集体分出了两派，“造反派”与“保皇派”之间的唇枪舌战频频发生，从思想上产生了隔阂和误会。是非曲直，谁能评说？我的同桌女孩是个温柔善良，聪明伶俐的美女。不高不低，七八十斤，圆脸蛋，额头宽宽，眉毛弯弯，丹凤眼里含着两颗黑葡萄，忽闪忽闪，高高的鼻梁，微翘的嘴唇红润油亮散发出青春的气息。一条长长的辫子垂到腿弯，辫根绑着一条红丝巾，辫梢上爬着一只粉红色的蝴蝶结。一件淡绿色流行的衬衣裹住她那发育成熟的身姿。她总是面带微笑，阳光灿烂。挤座位，抢铅笔是她给我的最大乐趣，对她那妹妹般的撒娇和淘气真的感到无奈。她的闺蜜有小万，还有小薛和她同龄，俩人形影不离，无话不谈，像亲姊妹一样亲切温暖。去九连民族食堂打饭，小薛不吃牛羊肉，更闻不来那个味道。遇到改善伙食，小薛只能忍饥挨饿。小余总是想尽办法为她弄点吃的，甚至拿出自己的零食为她充饥……！偶尔，小薛的妹妹也从百里之遥的家中，带着母亲的牵挂给她送点吃的或者是妈妈的味道……！她总是激动得泪如泉涌，哭得稀里哗啦……！渠道里的流水哗哗地淌进那挂满枝头苹果的果园里。她两像顽童戏水似的清洗着衣裳。时而伸手摘一个红通通的🍎苹果打打牙祭，解解馋…。不小心一条红丝巾被水冲走，像一条红色的莽蛇钻进了漩涡，她俩急得直跳蹦子，此时我来了个英雄救美人，跳下渠道里一把打捞上来，她俩感动得向我身上泼洒着清凉的水花……！公路南面的一块玉米地，被一条渠道横隔开来。渠道两边的杨柳树随风摇曳着它那多姿的身躯。小鸟儿在欢快地舞蹈歌唱……！成群的麻雀叽叽喳喳……那是我们晨起练习语音发声的好地方，稍不注意，那两个闺蜜就会出现在你的背后，笑嘻嘻的拿着一根在苞谷地里挑选的”甘蔗”让你品尝……！同学之间的真诚友谊和纯洁的关爱比那“甘蔗”还甜！团部要放电影”青松岭”了。消息激动人心！那个漆黑的夜晚，全班同学随着人流拥挤在团部的露天广场。影片中，那些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战天斗地，改变山区面貌的精神激励着我们那一代人……！电影散场后，大家兴奋地唱着：长鞭呐……那个一甩啪啪的响呐……我赶起了马车出了庄唉哎哟，穿过那葱葱林呢……翻过那道道岭唉……要问我马车哪里去，朝着那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唉嗨哟……！激情豪迈的的歌声回荡大地，直冲云霄，穿破那黑暗的夜空……！九月的初秋，第二个学期开学了。一个假期不见的同学格外亲切。各自分享着馈赠的礼物。同桌的她不知道怎么不理我了。见面还有点羞答答滴，让我感觉到纳闷极了。女孩的心情很难猜……！后来她说和妈妈拌嘴了。为啥？没有问她。因为不碍咱的事……！天有不测风云。快放暑假了，州教育局突然来了个红头文件：学校要搬到奎屯去伊犁支农，凡是工龄不满四年的学员，原单位停发工资，每月补助十八元生活费……。天呐！晴天霹雳！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的工龄还差半年就满四年了啊！何去何从……？哥嫂刚成家有了孩子。生活拮据，再不能给他们增加负担了。如果退学回厂上班，半年后工资还可以由现在的30.3元调整到40.80元。很划算。人生的岔路口，怎么办？权衡利弊，再不能拖累哥嫂，给他们增加经济负担。毫不犹豫，果断辍学……！回厂上班……！心中的失落和辍学的伤感让我彻夜难眠……！有人同情，有人误解，有人为我的前途深表遗憾……！还遭到哥嫂的埋怨……！同桌的她和小薛好言相劝，语重心长地说要资助我度过难关。只要再坚持一年，人生的命运就会改变……！她们的好心好意被我婉言拒绝，善良的她们为我的无知和倔犟流出伤感的泪花……！转眼国庆节到了。那天下午，一封奎屯的来信让我激动而又迫不及待地撕开了那个贴着“红卫兵”人像邮票的牛皮纸信封，是同桌的她的亲笔手迹。前面诉说着友谊和思念，后面告诉我她和家人商量好愿意资助我完成学业。最后叮咛：如果愿意复学，学校同意。如决定，务必在十月一日前来奎屯相见。过期不候，学校就去伊犁了。地址不详，暂不要回信。请等待下次我的来信。同桌小余。1975年9月22日。晚了，迟到的鸿雁传书耽误了我去见她的时间。来不及了，恐怕她已经在去伊犁的路上了……！保重，等待你的福音……！只能把友谊和挚爱的同学之情深深地埋在心底……！1996年的夏天，时间过去了21年。我去奎屯出差，终于在奎屯第一小学校找到了正在上课的她。一个眼神，一个握手，一个微笑，往事如烟……！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后来，在石河子大学找到了小薛，已更名叫“薛洁”。是大学的教授。她女儿在五中读高中！和我儿子一个年级。从此，我们兄妹般来往，同学间的真情厚意，天长地久……！人生啊，总有时候也走在岔路口……！作者：任联营。（原创）于2022年9月22日兵团石河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