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名家平台经典荟萃——盼耕:诗歌的发展需要语言的觉醒</p><p class="ql-block">国际汉诗研究</p><p class="ql-block">2020-10-23 18:22</p><p class="ql-block">关注</p><p class="ql-block">國際漢詩研究專刊</p><p class="ql-block">國際當代華文詩歌研究會 主办</p><p class="ql-block">【(2020)第108期001】</p><p class="ql-block">荣誉顾问:张诗剑 蔡丽双 峭岩 桑恒昌 李发模 傅天虹 盼耕 非马 萨仁图娅 洪三泰 绿岛 杨四平 庄伟杰 </p><p class="ql-block">文/盼 耕</p><p class="ql-block">【摘要】《漂木》是世界第一部意象化的史诗,被视为21世纪诗坛的丰碑。诗中,对当代大中国文化和现实冷肃的批判、对诗与哲学的辩证以及对生命全方位的探索,表现出超越了文化领域的使命感。《漂木》的创作过程,是其创世者洛夫“语言的觉醒”的过程。他以新的语言结构挑战自己,以知性的深度与向度承担使命,使自己始终立于诗坛及至大中国文化的高峰,并给我们留下宝贵的启迪。</p><p class="ql-block">【关键词】洛夫 漂木 语言 觉醒</p><p class="ql-block">每一位诗人都有自己诗歌成就的峰顶,都有在峰顶上如何向更高处攀登的纠结。</p><p class="ql-block">如何令自己的诗歌活力持续不衰?</p><p class="ql-block">离我们而去的诗坛泰斗、诗魔洛夫,以他三千行巨诗《漂木》,响亮地作出回答。</p><p class="ql-block">《漂木》是世界第一部意象化的史诗,被视为21世纪诗坛的丰碑,其意义、其探索的向度,远远超出了文化领域。她的创世者洛夫,为这部史诗倾尽精力,几乎“井里滴水不剩”。</p><p class="ql-block">01步入新世纪需要一个新的姿态</p><p class="ql-block">二十世纪将要谢幕时,全球一片亢奋,世界各地不同角落的人都在筹备各种活动,准备迎接新千禧年的降临。</p><p class="ql-block">诗魔洛夫心情也不平静。是时,年逾七十二,完全没有迟暮岁月、江郎才尽的感觉。他摩拳擦掌,想为自己步入新世纪寻找一个新的姿态,寻找一座人生的最高峰。正是在这一时光,他为自己的诗业规划人生最大的工程。千禧年的“千”,这个有气势的数字,给了他启示与动力。他想,我也要有“千”的气势。千禧年,要写一部千行以上的长诗。因为,长诗是一个民族语言大厦的支柱,是一个语种高度发展的界标。</p><p class="ql-block">在这种愿景下,长诗《漂木》的朦胧念头开始向他飘来。当主题的轮廓逐渐显露时,怎样写?这个问号令他陷入沉思。</p><p class="ql-block">他想到万行经典长诗,荷马的《伊利亚德》、但丁的《神曲》、弥尔顿的《失乐园》,它们或是英雄叙事史诗,或是男女爱情长卷。“我的千行长诗也承载这些吗”?</p><p class="ql-block">他很快行使了否决权。他不想以故事为主线贯穿始终,他的新诗可以有叙事,但不是主要载体。就是叙事,他也不想用那些经典的模式。他觉得那些经典长诗虽然内容丰富,但“其意境、其象征性因受到叙事模式的限制,语言松散,张力疲弱,这对一个诗人来说,是一种严重的败德”①。他不想沿用这种模式,而想用意象,用一种新的史诗语言结构,去追求某种“知性的深度”②,以自己的方式表现诗与哲学的辩证。尽管此刻,他还不清楚新诗的入口在哪里,但“知性的深度”已是朦胧中清晰的灯塔。</p><p class="ql-block">02新世纪的诗作需要语言的觉醒</p><p class="ql-block">洛夫重视诗歌意象的建构,他是意象大师。新世纪的长诗,当然离不开意象语言。</p><p class="ql-block">想到意象语言,他不期然想起自己之前意象最密集的作品──第一首长诗《石室之死亡》(简称《石》诗)。那是1959年台湾海峡两岸炮战期间,在金门地下石室(坑道)催生的。震耳的炮声,似乎还在耳际呼啸;强烈的爆炸,似乎还在身边发疯。那时,他需要一种语言能表达坑道的囚困、极度的混沌迷惑、死的威胁和生的挣扎,需要一种渠道能渲泄满额的急躁和不断爆胀的无名火。他不想直呼“我受不了”、“我要活”,也不想直骂“他妈的炮战”、“去他妈的死亡”,那不是诗的语言。他需要可以尽情发泄情绪的意象寄主,也可以说是需要借用类似“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或“旁敲侧击”的语言技巧。终于,他找到了超现实主义的语言,并以它营造繁复的意象。虽然语言可能艰涩,但可以满足诗中的生死辩证及探索内心苦闷之源、舒缓精神压力的诉求。确认语言策略后,《石》诗512行诗句如瀑布泻下。长诗分64节,每组8行,再分上下两则,每则四句,每则都以超现实主义的意象为主要载体,自成体系。那种创意,那种语言策略,是他的第一次尝试。《石》诗一出炉,就引起轰动,被视为台湾诗坛具有时代意义的大事,象征那个时代的精神,也是那段历史的见证。</p><p class="ql-block">《石》诗一晃51年,这些,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将要在千禧年问世的长诗,还用《石》诗的语言策略吗?他陷入极度矛盾。他擅长象征与暗示,这是他的强项,新诗当然还需要这些。《石》诗的象征与暗示的超现实主义语言,是建基于被沉重挤压情绪的爆发需求,新诗呢?如果是追求某种“知性的深度”,如果要探诗与哲学的辩证,超现实主义手法能完成使命吗?</p><p class="ql-block">他果断地摇摇头。</p><p class="ql-block">想到意象语言,他又想到李商隐的《锦瑟》,精美意象迭生。尤其是“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二联,其幽微玄妙的想象空间,其语言密度之大,不愧是古典律诗中的精品。但最后却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种非诗的散文语句结尾。结尾语言虽然与前面意象语言风格不同,但可以使崩得太紧的意象语言,得以松一口气,令整首诗的血气大为顺畅。他感到李商隐这种手法是一种“语言的觉醒”③,自己的新诗也需要某种“觉醒”,需要对之前几十年写作的“觉醒”。</p><p class="ql-block">洛夫“语言的觉醒”是认真的,2005年,在上海举办的一场他的诗歌研讨会期间,他送我第一本《漂木》(繁体本,台湾联合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当时,我带着一本他的《石室之死亡》,正在研究其中的意象张力。我请教他:《漂木》与《石》诗,都以意象语言为表达主体,二者区别在哪里呢?他拿过《石室之死亡》,揭开,指着其中,说:“例如‘在清晨,那人以裸体去背叛死/任一条黑色支流咆哮横过他的脉管’、例如‘犹如被女子们折迭很多的绸质枕头/我去远方,为自己找寻葬地/埋下一件疑案’、例如‘喜悦,总像某一个人的名字/重量隐伏其间,在不可触之的边缘’”【1】,……这样的情绪如出现在《漂木》中,肯定不会这么难读,不会这么难为读者的。他挑出的句子,多是被学界视为代表性的佳句。《石》诗模式四十年后仍有许多追随者与研究者,尽管这首诗语言的张力令他赢得“诗魔”的美誉,但今天,他可以拂袖而去。</p><p class="ql-block">谈到意象,他说:意象并不等于抽象。意象的观照与思考,不是纯然哲学的抽象理论。“《石》诗的象与意,因为多是抽象的,所以容易晦涩。《漂木》不会,《漂木》的象较具体明朗,《漂木》的意也容易品味到。当然,要让象征、暗示既要容易品味,又要避免平庸肤浅,又要联想空间大、张力大,那是需要绞尽脑汁的。”他还说:《石》诗的象征暗示环环相扣,语句紧崩不弛,令读者沉重的情绪高压不下。《漂木》的意象,则张弛有道,读者受到汹涌翻腾的意象冲撞之后,会来到一个平缓的河段,透一下气。“《石》诗的超现实主义手法,《漂木》也会有一些,但主要是天涯美学,意象语言多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结合。”</p><p class="ql-block">03语言的觉醒义无反顾</p><p class="ql-block">而后,他的“语言的觉醒”更是义无反顾。2006年,在澳门大学的洛夫诗歌研讨会上,我以《洛夫诗作中的反向思维》为题,探讨《石室之死亡》中的超现实主义意象所传递的生死辩证。会后,他对我说:“《石室之死亡》中的超现实主义意象,那是过去的,我以后不会那样。不必花太多精力去研究它。”坚定的语气,表达了他“语言的觉醒”的勇气与决心,折射出诗坛泰斗不断鞭策自己、不断攀登高峰的可贵精神。</p><p class="ql-block">其实,在创作《漂木》之前,他曾有过冲动,想改写《石室之死亡》。但后来想,与其改写,不如另创一首新的长诗。这也就成为创作《漂木》的动力之一。</p><p class="ql-block">他告诉自己:写诗不只是一种写作行为,而更是一种价值创造,包括境界的创造、生命内涵的创造和语言的创造。千禧年的长诗,应该体现这些,应该有新的创造。</p><p class="ql-block">话题又回到千禧年元旦的雪楼,诗人几经思索,终于梳理出新长诗的两大策略:</p><p class="ql-block">一是表达策略:长诗需要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智能性语言,主要是意象语言,以表达理性的审视与批判。语言需要张力与纯度,但不会陷于紧张艰涩的困境。表面上洸洋恣肆、语言飞扬,但内在精神却潜得很深,这将是长诗《漂木》语言的特殊风格。</p><p class="ql-block">二是题材策略:形而上的意象思维,书写海外华人漂泊心灵深处的孤寂与悲凉,对当代大中国文化和现实做出冷肃的批判(后来,在书写过程中,诗人作了策略性调整,转变为对生命全方位的探索。)。</p><p class="ql-block">在千禧年之元,决定做自己的叛逆。他的“语言的觉醒”与千禧年同步跨进雪楼,进驻他的诗国。</p><p class="ql-block">新世纪的第一个早晨就在这种纷纷思绪中度过,虽然许多头绪尚未有具体定格,但方向已然,决心已下。</p><p class="ql-block">上午九时。他在书桌上,铺开稿笺,很快写下了一种感觉:</p><p class="ql-block">“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为严肃”。</p><p class="ql-block">这是长诗《漂木》的第一行,也是出征的军号。</p><p class="ql-block">严肃感,折射出一代诗魔在追求“知性的深度”时的认真态度。</p><p class="ql-block">严肃感,是一种专注,也是使命感,它贯穿了整整一年时间。从上世纪最后一个月开始的酝酿,直到翌年11月28日全诗修订完稿,《漂木》的创世者洛夫,心情才如释重负。</p><p class="ql-block">04怎样追求语言的觉醒?</p><p class="ql-block">漂木,作为严肃追求某种“知性的深度”的寄主,它可不是一块普通的木头,虽届“行将腐朽”之年,但并不是随波逐流的无奈之物。在第一章出场时,就摆出不同寻常的姿态:</p><p class="ql-block">木头 玄学派的批判者</p><p class="ql-block">不见得一直是绝望的木头</p><p class="ql-block">它坚持,它梦想</p><p class="ql-block">早日抵达另一个梦,一个</p><p class="ql-block">深不可测的,可能的</p><p class="ql-block">叛逆④</p><p class="ql-block">这块木头,为什么自甘放逐?为什么“叛逆”?</p><p class="ql-block">因为它曾经进入过一位“教授”──“形而上的权威”的身体,成为他身上的“一根骨头”,但发现那里有“一群专门啃食逻辑的蠹虫”⑤。“啃食逻辑”,就是不敬自然法则、不遵人道常理。“木头”,无法与“蠹虫”为伍,挣扎出来,于是开始了漂流。初时,只是想逃出旧营垒,寻找一个可以安身的岸,“早日抵达另一个梦”。它沿着生命体验的来路,溯源漂流,很快从大洋彼岸漂到曾经的第二故乡──“那悲情的/桀骜不驯的岛”。⑥但这是一个现状与往昔都令人失望的岛。政局乱象与万千纠结的不安情绪,令这块木头不能圆梦,反而产生了鞭挞的使命。</p><p class="ql-block">用什么语言来鞭挞那些“肆无忌惮的风”、“绿眉毛的党人”、“狐臭味”与“浊水沟”呢?普通的批判性表述,是难以入骨、难以解恨的。必须有新的语言结构来承担这种使命,这也就是诗人所追求的“语言的觉醒”。</p><p class="ql-block">几经尝试,诗人创造了一种语言结构,一行中有上下两个句子,中间用句号“。”隔开。通常是上一句是名词,或一个客观意象,下一句则是一个完整的句语,一个象征或暗示的意象。上下句的意象,都很清晰明朗,不艰涩玄奥。上下两句看来互不搭调,但又有某种意义上的联系,从而构成耐人深思的联想空间,产生了强大的张力。他说:“就意象而言,犹如一幅幅绘世图,背后的形象看似错乱,确又给人十分真切的感受,这是对令人惊悸的现实所做的严肃而含蓄的批判。”⑦</p><p class="ql-block">于是,诗人的笔下出现了一串这样的诗句:</p><p class="ql-block">选举。墙上沾满了带菌的口水</p><p class="ql-block">国会的拳头。乌鸦从瞌睡中惊醒</p><p class="ql-block">两国论。淡水的落日</p><p class="ql-block">股票。惊断了一屋子裤带⑧</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这样的诗句,他一口气写了40行。</p><p class="ql-block">从这些对台湾政局的刻写中,我们读到剔骨刮疮的刀锋,感受到“语言的觉醒”。</p><p class="ql-block">这是洛夫前所未有的独创手法,它的美学意义是:一行诗中上下有两个不同甚至矛盾的意象,不仅可以产生强烈的语言张力,同时也可以引发丰富的暗示含意。”他在2000年3月4日首创这种语言结构后,在日记中记录了这份欣喜。</p><p class="ql-block">“桀骜不驯的岛”令木头欲哭无泪,它离开了,向左岸、向落日的方向漂去。漂过昔日上海租界鸦片的烟气,漂过秦淮河飞着苍蝇的夜色,漂过三年饥荒,漂过“文革”浩劫与连场政治风浪,也漂过当下纵欲的潮流……。木头痛苦地发现,左岸历史与现状中也有许多“浊水沟”,他也无法忍受。于是,我们又见到密集的鞭挞:</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宾馆。五星级的情欲在门后窥伺</p><p class="ql-block">茅台。黄河之水天上来</p><p class="ql-block">烟蒂与扑克牌。火车站的绘世图</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沁园春。彭德怀身上的虱子全都饿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盼耕,原名陈藩庚,香港文学促进协会理事长、香港大世界出版公司总编辑、香港文联顾问、香港国际创意学会副主席、国际诗人笔会秘书长、中外散文诗协会副主席、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文学院教授、高级编辑、国际华文文学发展研究所常务副所长、国际当代华文诗歌研究会首席顾问。著有诗集《绿色的音符》《盼耕短诗选》(中英文对照)、《盼耕世纪诗选》;评论集《一百个怪月亮》《文域矿脉新探》;小说集《紫荆树下》;诗文集《生与活的洗礼》;电视剧《舞者爱舞》《辛辣的鞭炮》《人间烟火》等。</p><p class="ql-block">国际当代华文诗歌研究会</p><p class="ql-block">《国际汉诗研究专刊》</p><p class="ql-block">社长:周瀚博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