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第一次

骑在银龙的背上

　　这些天以来，我基本上是在医院里度过的。父亲患病住院，我从千里之外赶回老家来陪床。十多天的陪护时光一转眼就过去了，当我决定要返程的时候，经过斟酌再三选定好的“最佳”航班却在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取消了。东方航空的工作人员随即来电协商给我改签成了出发时间不怎么“友好”的另外一趟航线，清晨六点起飞，这就意味着我必须大半夜就得起来赶去机场。无奈，只好定了凌晨三点的闹钟。晚上躺在又窄又短摇摇晃晃的陪护折叠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时不时就看一下手表，不到两点半，还没有真正睡着就又迷迷瞪瞪的醒过来了。穿好衣服，独自一人穿过狭长的病房过道，在一个微微打开的窗户边上吹了一会儿冷风，脑子才渐渐清晰起来。没有胃口，即使肚子里空空荡荡，因此简单洗漱了一下，三点刚过，我便背上行李，带着复杂的情绪辞父而去。

　　由于时间尚早，外面的天还是漆黑一片。考虑到搭车不便，这些天也和我一起陪床的姐夫便决定亲自开车送我去机场，其实我们刚一出医院的大门就碰上了一辆出租车，不远处的路边也停放了好几辆车。姐夫说，这个时间点，黑灯瞎火的，出车的司机一般都会狮子大开口，肯定会狠狠的宰你一顿，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花这个冤枉钱，不值当。我也不再说什么，相跟着姐夫一同去了停车场。

　　好在医院距离机场的路程并不算太远，毕竟都在咸阳的地盘上，大约半个小时就可以抵达。由于天还未亮，路上的车辆并不多，除过十字路口红灯的等待时间，一路上几乎畅通无阻，不到30分钟就到了。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姐夫一直把车开上了机场的航站楼，并详细告诉我进了航站大门后如何在值机柜台换登机牌，安检注意的事项，找登机口等候登机等等。等我进了航站楼，他才把车开走了。

　　看看表，四点刚过，时间还尚有富余，因此我一直紧张的心里才稍微放松下来，脑子里之前闪过的种种担忧也随之烟消云散。就这样，我背起背包，走进了西安咸阳国际机场T3航站楼的大门。

富丽堂皇的机场航站大楼，高大壮观的环形合金框架楼顶，金碧辉煌、五彩缤纷的楼顶大灯直照得人眼花缭乱。按照购票信息上的提示，遵着姐夫事先给我反复叮嘱的事项，我先找到了相应的值机柜台换取登机牌。我原以为登机牌是个像武侠小说里 “令牌”一样的东西，其实就是机票，一张普通的纸片而已，可能是为了与火车票汽车票等区别开来的一种更为“高级”的叫法吧。取完登机牌，我继续朝里边走，按照大厅里东拐西拐的箭头指引，我需要在“国内航班”指定的区域进行安检。由于工作和家庭的原因，我之前坐过很多次火车，对于安检并不陌生。飞机的安检流程和火车大致相同，但又严格了许多，工作人员先递给我一个塑料筐，告诉我把手机、电脑、充电宝等电子产品先掏出来放进去，然后又拿出另一个筐，让我把钱包放入，再让我脱下外套抽出裤带和钥匙一并放进筐里。这些随身携带的物品要分类拿出来先通过安检设备，于此同时，按照要求，我背过身子站在了一个圆形的检验台上，双臂展开，一名工作人员让我解下口罩，看了一下我的脸，然后示意我重新戴上，并用两只手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对我全身进行人工检查，甚至连鞋帮子都反复捏了好几遍，查验的非常仔细。其实想想也对，飞机上了天，一切都由不得人了，为了绝对的安全，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马虎。

　　对于这次仓促的行程，我其实并没有带太多行李，虽说只有一个背包，里面也没有装什么要紧的东西。先一天，母亲在电话里无意中听到我说想要吃红薯，晚上就专门蒸了两个超极大的红薯，还烙了五块我最爱吃的“韭菜辣椒馅”菜盒子，让姐姐来医院照看父亲时一并给我捎来。因为是第一次坐飞机，之前就听人说飞机上讲究多，这个不能带那个也不准拿，甚至连一瓶水都不能有，最后我硬是把装进背包里的东西全都又掏了出来，一样也没带走，只背着一个不瘪不鼓的空包就出发了，走的时候，连一口水都没有顾得上喝。

　　就在离航班起飞还剩下半个小时的时候，候机室的广播里突然响起了播音员提示登机的声音。遵着播音员的指令，闸门打开了，跟在稀稀疏疏的一群行人后边，穿过了一个狭小窄长的方形通道，后来才知道这叫廊桥，我终于进入了机舱。按着机票上的信息提示，我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是一个超级经济舱，位置紧靠在商务舱的后边。所谓的超级经济舱，其实就是座椅的间隙距离比起经济舱能稍微宽松一些，其实还是经济舱，用一道布帘子与前边的商务舱隔着，是一个靠窗户的位置。我把背包卸了下来，顺手就塞进了腿下方的座椅空隙处了。后来我才发现，座椅的上方就是行李舱，手轻轻一摁，舱门就能打开，只是那一刻的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仔细观察，机舱里的环境的确非同一般，干净，整洁，让人看着非常舒心，和高铁“复兴号”的车厢有些类似，不过机舱里座位的间距要更为紧凑一些，这也可能是为了节省出更多的空间。窗户是个椭圆形，大小和人头差不多一般大，有一个可以上下滑动的遮阳板。透过窗户，我便看到了开阔的机场跑道以及不远处秦都咸阳清晨的第一抹朝霞。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制服的乘务人员走了进来，操着一口十二分标准的普通话，微笑着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关掉手机，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这就是仙女般的空中小姐吗？漂亮，大气，真是名不虚传。这个时候，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情绪有些紧张，寂静，寂静，机舱里异常的安静，没有一丝声音，突然，只听见飞机轰隆隆一声震响，闷闷的，有种大暴雨即将来临的感觉。大约有五六分钟，飞机渐渐动起来了，开始在跑道上慢速滑行，机舱里渐渐有了颠簸感，甚至让人有些压抑。就这样，飞机按着预定的轨道在咸阳清晨初升的霞光里一直向前缓慢的滑行着，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突然一个制动，飞机戛然而止，稳稳的停了下来。这一刻，整个飞机就像一把拉开了弓的箭，或者说它就是一只蛰伏了太久的鹰，蓄力已满，只待一飞冲天。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动，发动机再一次启动，一开始声音还是柔柔的，瞬间就变得如疾风骤雨一般，音调越来越高，震动越来越强烈，这一次，飞机真的要冲天了。

　　飞机跑起来了，加速，加速，再加速，瞬间，机头缓缓的抬起来了，几乎与地面成45度夹角，整个人的身子随着椅背一起呈趟仰状，而飞机一旦脱离地面，刚刚还有的那种超速感以及压抑感也就瞬间消失了。

　　飞机升起来了，关中大地上刚刚还高低交错的村落房舍乃至一切肉眼可见的东西全都逐渐由大变小由清晰变得模糊直至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再也看不见了。飞机钻进了云层，从窗户向外望，四周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楚。突然，一道白光划过，太阳渐渐露出了头。飞机穿过了云层，眼前瞬间光芒四射，直映得人无法睁开眼，整个天空犹如在水中洗过一般，湛蓝，清澈，纯净。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不论云层之下是如何的狂风暴雨阴霾笼罩，只要穿过云层，处处都是灿烂千阳。人生的道路，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纵然生活中有万般的磨难，而当你努力跨过种种的阴霾与不幸，前方总会有阳光在等着你。

　　飞机大约升到了8000米高空的时候，飞行总算是稳定了。坐在机舱里，偶尔会有轻微的摇晃感，除此之外，几乎感觉不到飞机在动。这个时候，有乘务员走过来，用极其柔和的口吻从前排到后排挨个询问，问乘客是否喝水？是否需要用餐？搞不清这些服务是否需要费用，我只好静静的注视着旁边乘客的一举一动，待确定用餐不再收费的时候，我才怯怯的向那位乘务员说，我需要一份餐——一块奶油蛋糕，一根香蕉，一份蔬菜沙拉，一瓶纯净水。就这样，我也学着旁边的一位中年男人的样子，在飞机上慢条斯理的吃了一顿所谓的早餐。直到一个半小时以后，飞机在北京大兴国际机场降落。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飞机，在如今这个天翻地覆的社会里，并不值得一提，充其量我也只是个为生活而奔波在外的行路人而已。尽管如此，与我而言，这一次空中之行却有了一种别样的滋味。

我想起了自己人生中的无数个“第一次”来。小学三年级的那个夏天，我跟着父亲在田里浇玉米，村子东头那条横跨南北的水渠旁，借着渠岸的漫坡，我无意中学会了骑自行车；初中毕业的那个七月，第一次坐出租车，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却怎么也打不开车门，司机不屑的朝我一笑，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我想起了中学时代在校外的出租屋里勿把厕所的一瓶洁厕灵当成洗涤剂清洗饭盒时的尴尬；上大学的时候，我写的诗第一次在校刊上发表，站在领奖台上，我激动的眼含热泪，双手直哆嗦；我想起大学毕业后的那个冬天，第一次去肯德基，站在琳琅满目的点餐台前，我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吃什么，那一刻，我下意识的告诉自己，这种地方，并不适合我来；我想起了工作后第一次来到北京，不知道如何进出地铁闸门时的难堪，第一次鼓足勇气向同事借钱而被拒时的失落，第一次坐着绿皮火车翻山越岭去见谈了三年的心爱的姑娘，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在他乡过春节，望着窗外五彩缤纷的烟花，我偷偷一个人躲进被子里抱头痛哭；第一次做兼职，背着一大袋子印着“西安某某医院”字样的宣传单，跑遍了古城西安的大街小巷，新鲜兴奋，不知疲倦；第一次领工资，高兴的热泪盈眶，第一次受邀到同事家吃到了人生的第一口红烧肉，那个味道，至今依然令我回味无穷；我想起了工作后第一次值夜班，凌晨四点，一个人爬上了60米高的事故水塔，冬日的寒风冰冷刺骨，我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灯火，眼中流出了泪，我想起了远在老家的爸爸妈妈……很多个人生中的第一次，这些微不足道的琐事也许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但却真实的在我的心里烙下了不灭的印记，久久挥之不去。

是啊，人这一生，总会有无数个第一次，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跌倒，第一次站起来了，第一次失败，第一次长夜痛哭，第一次体会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有人从第一次中倒下了一蹶不振，有人从第一次中站起来重获新生，正是这一个又一个人生的“第一次”构成了悲欢离合幸与不幸的多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