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值班遇上的触雷伤亡事件

Boende

　　2002年4月19日，我经法国抵达刚果金首都金沙萨，到联合国驻刚果（金）特派团【MONUC】赴任联合国军事观察员。在经过半个多月的入职、培训、考试等一系列程序后，我被分配到了位于刚果金东方省的联刚团二战区。

　　2002年5月6日，星期一，我乘联合国租用的波音727客机，奔赴二战区工作岗位。

联刚团维和行动是联合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维和行动；其通勤飞机也是联合国维和行动中有史以来最好的。除了其它任务区常见的IL-76、C-130、安-24、安-26、比奇/湾流公务机、米-8直升机等，还从南非租用了波音727客机作为内部通勤交通工具，并有相对固定的航班。每周一都有一班飞机飞金沙萨--姆班达卡--基桑加尼航线，然后当天逆向返回。

　　到了联刚团二战区司令部报到后，我被阴差阳错地分配到了位于赤道热带雨林腹地、停火中立区的博恩迪协调中心（CC Boende）。因为对任务区的情况不清楚，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分配到赤道热带雨林腹地，而且还是到交战双方停火隔离带（区）工作，我还是觉得有点头大。

司令部的人事官G1是个印度中校，大概看出我的想法，拍拍我的肩膀说：博恩迪也是一个好地方。反正在他的口中，无论哪个地方都是好地方。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拨通了博恩迪司令部的值班电话，接电话的是后来成为我的好朋友的尼泊尔籍卡基少校。后来又多次与博恩迪协调中心的卡基少校、巴基斯坦籍的法伊兹少校通话。他们的热情欢迎和情况介绍让我燃起了能够马上赶到博恩迪的激情。人还没有到任，已经与这两位观察员建立起了深厚的兄弟情谊。

（CC BOENDE HQ）

　　博恩迪协调中心因为特殊地点、特殊使命，管辖上也与与众不同：虽然区域位于一战区所在的赤道省（2005年之前），但作战归二战区（基桑加尼）管辖、后勤归一战区（姆班达卡）负责保障。

　　因为博恩迪机场不能起降大飞机，2002年5月10日，星期五，二战区人事官申请了一架比奇200+公务机（联合国从荷兰租用的）送我去博恩迪。第一次乘这么高大上的新款公务机，而且就我一个乘客，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坐在飞机上，期盼着赶紧乘坐这架崭新的比奇200+公务机飞上蓝天，翱翔在无边无垠的热带雨林上空。

令人失望的是，飞机滑到跑道上进行起飞前检查时，发现一个仪表异常。机长对我两手一摊，耸耸肩，宣布推迟起飞。随后机组都下了飞机，紧张地进行检修。期间，还架起海事卫星电话，与飞机售后技术支持连线寻求帮助，但折腾半天最终也没有消除故障。飞行取消，我被原路送回住处。

　　这样一耽搁，在二战区司令部滞留的时间就过了一个星期。按照联合国的规定，在本任务区内的一个地方出差时间不超过一个星期，你算是临时人员，不参加当地机构的执勤；如果超过了一个星期，出差人员就不算是临时人员，需要参加执勤。因此，2002年5月13日，星期一，我被二战区司令部人事官、作战官通知，我当天要参加二战区司令部作战指挥室夜间值班。

　　因为第一次在联合国维和任务区进行作战值班，免不了有点紧张。当地时间16:00，我就提前到了司令部作战指挥室，熟悉作战部署、装备、人员、情况处置程序等相关情况。17:00,司令部的人员陆续下班离开。我则从行军背囊中取出蚊帐，开始在作战指挥室隔壁的休息室挂蚊帐。

　　就在这时，作战指挥室的电台骤然响起紧急呼叫声：Mayday! Mayday！

与此同时，正在就餐的摩洛哥维和部队值班电台兵也跑进来喊我：Sir,Sir,有紧急情况！

战场上，这是最刺激军人神经的时刻！

我冲进作战指挥室，抄起电台就喊：This is MONUC Kisangani HQ, go ahead! Over. （这是联刚团基桑加尼司令部，请讲！）

　　但奇怪的是，任凭你喊破嗓子，对面却没有了声音，但我没有简单地放弃。

直觉告诉我，一定是哪里发生了重大恶性事件。

于是，我让电台兵依据短暂出现的对方电台的序列号，判断发报方是属于联刚团二战区伊凯拉观察员队的车辆。于是，我让电台兵接通伊凯拉观察员队的固定电台，还好，叫了一会儿军事观察员队有人接听并回复。据这个观察员说，下午观察员队的队长和一名军事观察员外出巡逻未归。这时，我进一步感觉情况不妙，让这名观察员想法继续查明情况，并及时向我报告。

　　就在这时，最初呼叫二战区司令部的电台又出联了，我赶紧与其通话。对方断断续续地报告说，他是伊凯拉观察员队的观察员辛格，下午与队长一起驾车外出巡逻时触雷爆炸。队长被炸身亡，他身负重伤，车辆被毁，亟需救援。

我要求其报告出事时间、地点、诉求等要素后，赶紧用对讲机呼叫二战区司令部司令和作战官G3，要求他们速到作战指挥室。

　　黑人司令是一位极为干练、威望很高的中非籍上校，接报后说：我马上到！

作战官是一名印度籍的少校，他刚刚回到住处，一听我让他回作战指挥室，有点不情愿。我跟他说你们国家的观察员驾车触雷，身负重伤，请求紧急救援。他一听急眼了：Thank you! I am on my way! （谢谢！我已经上路！）

　　接下来，我继续与伊凯拉观察员队、与受伤的观察员交替通话，补充了解相关情况，指挥观察员队紧急沿巡逻路线搜寻到了巡逻车，并组织对受伤人员进行急救包扎。

不一会儿，各相关人员陆续抵达作战指挥室，我将前期了解到事件和处置情况，向大家进行简要报告。

随后，大家紧急商讨情况应对和人员营救方案。破例紧急出动夜航直升机，向伊凯拉派出了加强分队和营救分队，一是应对可能出现的针对联合国人员的进一步的敌意行为；二是对受伤人员进行急救、对死亡人员进行善后；三是对事件进行初步调查。

　　回想起来，我真是有点悲催。本来到基桑加尼二战区司令部就是报个到，没有想到因为飞机故障耽搁行程，作为一个过客遇到并参与处置了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突发事件。

（中国驻刚果金大使馆）

　　（中国驻刚果金大使、中国国家主席非洲事务特使 崔永乾）

　　（中国驻刚果金大使官邸）

　　后来，我应邀回金沙萨参加使馆组织的八一招待会时，在联刚团司令部的网吧里，遇到了一个右胳膊打着石膏、钢针的印度观察员。我问他是不是伊凯拉的辛格，他一下子就知道我是谁了。紧紧地拥抱着我，流着眼泪感谢我的救命之恩。他拉我去了网吧边上的自助餐馆（Cafeteria)，请我喝咖啡，并向我讲述了2002年5月13日下午惊心动魄、死里逃生的整个经过。

（联刚团总部大院）

　　他说，那天他们观察员队按照上级的指令组织巡逻，并对停火协议执行情况进行现场核查。

午饭后，他与阿尔及利亚籍的中校队长一起驾车巡逻。队长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辛格负责开车。

开车也就20分钟左右，到了一段路况相对较好的道路上时，他不由得提高了车速。突然，一声巨响，巡逻车的右前轮触雷。整个车辆被掀翻、炸飞，甩在一棵大树干上。

地雷就在副驾驶的正下方爆炸，阿尔及利亚籍的观察员队长躯干以下的双腿被炸掉，当场死亡。辛格当即昏迷过去，右胳膊因最靠近炸点，被炸断成三截，好在没有离断。

　　我问他是什么地雷时，他说应该是一枚反坦克地雷。

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哥们真是命大。反坦克地雷将30-40吨重的坦克都能掀翻炸毁，他们开的丰田越野（TOYOTA 4xRUNNER）无任何装甲防护，他没有被炸死，真是一个奇迹。

（苏制反坦克地雷）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挣扎着从巡逻车爬出来，看了看车载电台还能用。就忍着疼痛呼叫观察员队，但不巧的是无人应答。幸亏车载电台里预存了常用电台频率，他用左手从电台内调出预存的频率，试着逐个频率发出紧急信号，希望能够有人能够接收到。

没有想到，二战区司令部的作战指挥室在第一时间接收到他发出的紧急求救信号。但在叫通后，巨大的疼痛和严重的失血，他又昏迷了过去。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我又联系不上他了的原因。

　　再后来，我指挥他的队友沿途搜寻，找到了他对他进行了急救包扎，为抢救他的生命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二战区司令部紧急派出的直升机，连夜将他送到了基桑加尼，并于第二天上午将他撤运到了金沙萨的联合国定点医院进行了抢救治疗（那时驻金杜的中国维和部队二级医院尚未进驻），保住了他的生命。

　　回过头来看，幸亏没有放弃排查这起来源不明的紧急呼叫。

如果未能及时排查出事故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毒虫猛兽出没、蚊虫肆虐的热带雨林恶劣环境下，受伤的军事观察员极大概率会死亡。

热带雨林地区有食人蚁，一旦有食人蚁发现倒地的动物，就会马上向规模庞大的蚁群发出信号，食人蚂蚁军团就会倾巢出动、群拥而至，将动物吃光，只剩下白骨。据教官在入职培训时介绍，一个热带雨林食人蚁群仅用20分钟左右的时间就可以将一个人变成一副白骨架。

　　联刚团在伊凯拉发生的触雷爆炸事件时机比较敏感，国际社会普遍担心类似恶性事件会妨碍刚果金的停火和和平进程。国际媒体也纷纷对这一爆炸事件进行了报道。

（当时对这一事件的新闻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