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喜贵闻讯赶来时,也没得半句话。佳树接电话后,吓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可也没有赶上和佳木说上半句话。看着血迹模糊的佳木,佳树时而呆呆地立在那里,时而如无头的苍蝇乱窜,一点章法也没有。只有喜贵冷静些,召集佳木的同事,先把佳木的尸体弄到厂门口等待处理。安排妥当后,喜贵想得最多的是怎么向康二爷说这事。如实说吧,两位老人家年过半百了,能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打击吗?况且佳木连家也没有啊!瞒着不说吧,可这事能瞒吗?瞒得住吗?以后两老知道后又会怎么样?喜贵看看佳树,再看看躺在地上的佳木。他感到无比的迷茫。最后他想还是向沉稳的父亲请教,于是打通了家里打电话。听了儿子的述说,卫连福坚定地告诉喜贵,一定要给康二爷说。这才找人叫来了康二爷。</p><p class="ql-block"> 一直不显老的康二爷,忽然之间生出了许多白发,皱纹从额头迅速爬向四周。几滴老泪从那干瘪的双眼里慢慢渗出来。拿着电话的手不住地颤抖,半天哽咽不出一个字。“二爷,节哀。佳木他已经走了,您老要保重身体。”在旁边的卫连福看着康二爷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他还是诚恳地安慰康二爷一句。听到卫连福的话后,康二爷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把话筒举在耳边,然后慢慢地说:“喜贵啊,虽然你称佳树佳木为叔,但他们两个的年纪都比你小,在外的时间也没有你多,做事说话更不像你那么周到细致。你们远在浙江,我们隔得太远,来不了。所以,佳木的事就拜托你在那里一应照顾。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做事我是放心的,所以诸事就按你想的去做。只是……无论……是骨还是灰,都要把佳木带回来。”说到最后,康二爷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还没等喜贵回答,康二爷挂断电话,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卫连福家的门槛上。卫连福赶紧跑过去搀扶,并不断地安慰。 出门不多远,康二爷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这事要不要让秀珍知道。最后和卫连福商量还是暂时不给秀珍说,等过几天让卫连福的媳妇给她说。康二爷强撑着和卫连福慢慢回去了。</p><p class="ql-block"> 喜贵刚要说什么,电话却挂断了。但他知道康二爷的意思,也非常理解康二爷的反应。喜贵虽然才三十出头,但遇事冷静沉着,思虑周全,从不冲动和感情用事。喜贵想,既然康二爷这么信任他,那他一定把这件事办好。绝不让康二爷因事情的处理而受到第二次伤害。在找来佳树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要去找小厂老板试探试探。</p><p class="ql-block"> 老板是个本地人,一米八的大个子,虎背熊腰。但第一眼看去,你绝不会把他和老板联系起来。四平头,稍长的国字脸,轮廓清晰,浓眉大眼。身上总是一件灰色夹克,一条青色的长裤洗得发白。一双皮鞋,漆都快掉完了都还在穿。尽管如此,那副微笑的面容随时都挂在脸上,每到厂里来,几十块钱一盒的烟,要把厂里会抽烟的同事发过遍。而他自己抽的却是几块钱一盒的。平时和厂里的每个人都是有说有笑的。姓陶,但没有人叫他陶老板,总是老陶老陶的叫,老陶也总是满面春风,双手递上一支烟。平时,老陶很早就要到厂里来看看的,可就在佳木出事的头天,他出差去了。接到电话后,老陶放下手边的事赶快往回赶。</p><p class="ql-block"> “老陶回来了。”佳木的一个同事指着门口喊。将近中午,老陶赶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你就是老板吗?”喜贵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了句。</p><p class="ql-block"> “叫我老陶就行了。你是?”老陶急匆匆地往里面走。</p><p class="ql-block"> “我是康佳木的老乡。这是他的哥哥康佳树。”喜贵指着佳树说。</p><p class="ql-block"> “我觉得先把尸体处理,其他的事后面慢慢再说。你们看怎么样?”老陶突然转过身,对着喜贵说。“只是……”老陶没把话说完。</p><p class="ql-block"> “只是什么?有什么困难吗?”喜贵有点急,追问了一句。</p><p class="ql-block"> “这里刚刚实行火化,尸体你们得不到带走,也不能葬在这里。”老陶显出难色。“说不定政府的人就要来了。”</p><p class="ql-block"> 其实,喜贵早就听说这事了的。即便不是这样,要把一具尸体从浙江运回老家,那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有可能多少的得到抚恤金都不够花,如果是那样的话,家里的两位老人该怎么办呢?喜贵看看佳树,想问问他,可看到佳树那焦急而无绪的状态,他还是打住了。</p><p class="ql-block">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问完这句话,喜贵还有点后悔。</p><p class="ql-block"> “确实没办法。政府管得真的很严。”老陶平和而坚定地说。 “你们去准备吧!也许负责拉运尸体的人就要到了。”</p><p class="ql-block"> 梅村虽然是在城市边上,而且正在开发当中。但是这里的小厂特别的多,从外地来打工的人也特别多。去年出台的火葬制度已经覆盖了这里。这些大城市的土地都特别的紧张,所以管得也特别的严。喜贵他们临厂就发生过,纠纷还没来得及处理,尸体就先拉去烧了的。所以喜贵知道老陶说的话一点都不假。</p><p class="ql-block"> “哦!善后的处理事务,你们就不要去考虑了。什么律师那些,没必要花一些没用的钱。我老陶的性格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决不会亏待了死者及家属。”老陶说着,走进办公室询问情况去了。</p><p class="ql-block"> 老陶知道,这样的事太多了。有的家属为了多拿到一些赔偿,就四处奔走,请律师等到处活动,结果花了许多冤枉钱。当然,要看你遇到的是那种老板。在老陶这里,从来没有过什么纠纷发生。不过,也不是说人家要多少他就给多少,他不会有那么傻,也没有那么多钱来赔。只是老陶处理这样的事很是公道,每次都能让死者家属得到真正的安慰。</p><p class="ql-block"> 喜贵还想问什么,这时就听到了警车的报警声。村派出所的警察带着灵车对进来了。</p><p class="ql-block"> 疏散人群后,一个警官说:“家属或一起来的老乡,把你们的身份证,暂住证拿来登记。”这些人经历这样的事太多了,干起来都是那么的利索。</p><p class="ql-block"> 喜贵闻声,带着佳树把相关的证件拿去登记好后,随着灵车一起去了市第三殡仪馆。</p><p class="ql-block"> 第三天老陶派人来传话,叫喜贵和佳树去厂里。“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愿意。但事情已经出了,我们只能理智地去对待。”老陶表情很严肃,但却很是和蔼。接到喜贵和佳树后,先递给每人一支烟后说。 “那位是哥哥?”</p><p class="ql-block"> “我……我……”佳树接过烟,吞吞吐吐地说。别看佳树平时叽叽喳喳的,遇到正事时,却说不上话。再加上佳木的离去,他还没回过神来,整天是昏昏沉沉的。</p><p class="ql-block"> “如果家里有老人的话,一定要好好安慰他们。今后还要好好地陪他们,让他们慢慢度过这开始的一段时间。日子长了,慢慢会好的。你是哥哥,一定要把这事做好。”老陶说话的语速很慢,就像是一位长者对自己的亲人一样说着。“律师我也请来了,有什么要问的,你们尽管去问。有什么要求就给我说,能满足的,我绝不含糊。”</p><p class="ql-block"> 在办公室里,喜贵他们见到了律师。律师照着法律文件,一条条地给喜贵和佳树解释。喜贵虽然识得几个字,但却不知道什么劳动法。他一边听,一边看那些文件,在凭着这几年在外面见到的和听到的,大概也就是这样子。所以,他和佳树说了,表示接受。</p><p class="ql-block"> “康佳木来我的厂里不到一个月,我就给他算一个月。事后的安埋费和赔偿费算给他六个月的,给家属的抚恤费也算六个月的。按照每月一千二百元算,一共是一万五千六百元,我凑个整数,给两万元。也让家里的二老过一点好的生活。如果没什么意见,就在协议书上签字吧!”老陶依然很严肃,满脸和蔼地说。</p><p class="ql-block"> “陶老板,你这样的处理,我们无话可说了。”喜贵之前只听说老陶处事厚道,这回真的体验了,在询问佳树后,表示没有什么意见。就这样,他和佳树在协议上签字后那着前离开了。回到住处后,和佳树商量,马上去车站买票,准备明天就带佳木回家。因为离年底还有两个月,其他的人还不走,只有喜贵和佳木一起回了。商量好后,他们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明天就起程回家。</p><p class="ql-block"> 天刚蒙蒙亮,喜贵就叫醒了佳树。洗漱好后,喜贵叮嘱佳树,不管怎么伤心,都不能挂在脸上。因为带骨灰这东西,任何司机都是很忌讳的,一旦被发现了,不但走不了,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为了谨慎行事,喜贵选盒子的时候,挑最小的选。回来后,用几件破旧的衣服包了又包,然后压在行李包里,再在行李包里塞上一些破旧的衣裤被子之类东西,目的就是让人不去怀疑翻看。当然,这也是喜贵一贯的处事作风。太阳铺满大地时,列车带着这个客死他乡的年轻人呼啸西来。</p><p class="ql-block"> 暮秋时,小屯村的收割基本完成。地理田间还有残留的玉米茬,被放出去的“野牛野马”啃咬践踏后,东一丛西一丛,零零乱乱。一阵秋风过后,冰冷的秋雨随之而来,洒在山间,落在田野,湿了路人,泥泞了田间小路。还在赶收庄稼的村民,被稀泥粘在脚上,甩也甩不掉,背起一背篼玉米或其他作物,蹒跚地走在蜿蜒的小路上。好在小屯村的土地离家都不远,团结协作又是一贯的习惯。所以,在秋雨还没泛滥之前,家家都将所剩作物运回了各自的家里。秋雾秋雨完全笼罩小屯村时,人们便躲进事先搭好的凉棚下开始给玉米剥皮了。纵横交错的田间小路便静静地奔向各自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夜幕降临时,小屯村东南出口的小路上,从外面回来的两个年轻人,背着大包的行李急匆匆地往卫家坪走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