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九岁那年的中秋节，是我们整个家族的痛，尤其是幺爷爷一家，那个让人至今难忘的夜晚，每每想起就让人难过万分……</p><p class="ql-block"> 幺爷爷家有七个孩子，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小英排行老六，上面两个哥哥，三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小英跟我同岁，只是比我大几个月，长的很好看，瓜子脸白白净净，眉毛黑黑的，眉稍微微上挑，与众不同的是，她有一双特别漂亮的丹凤眼，眼角长长的，我最喜欢看她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着眼角上扬的样子好看极了！</p> <p class="ql-block"> 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小英从小很受家人的疼爱，虽然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衣服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小英穿着姐姐们穿不了的衣服依然还是同龄女孩中打扮最漂亮的那个，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肩上，在蹦跳的时候能飞起来！</p><p class="ql-block"> 小英家在半山腰住，我们家在山底下，隔了两道坎，走小路直上直下也就十几分钟。从小我们两家的小孩就在一起玩，又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我的姐姐们跟她的姐姐们同班，我跟小英在一个班。我公开场合叫她李小英，私底下还是按辈分叫她姑姑，日子如果就这样平平常常的过，那该有多好啊！</p><p class="ql-block"> 没有想到的是，上三年级下半期的时候，小英的左腿总是莫名其妙的疼，幺爷爷带她去乡上看医生，吃了些药不疼了，过些日子可又疼开了！反反复复过了一段时间，小英上学时走路都有些吃力了，老拖到后面。她说她腿疼，走不了太快，她的哥哥姐姐就轮流着背她去学校！</p> <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些日子，小英的腿越来越疼，幺爷爷带她去镇上看医生，镇上的医生对他说：“孩子怕是得了不好的病，不能再耽搁了，直接带她去省城的大医院看看吧……”</p><p class="ql-block"> 幺爷爷一咬牙，拿出家里所有的钱，带着小英去了省城，医生一检查，把他叫到一边悄悄的说，孩子得的是骨癌，已经是中期了，扩散了！两条腿都有了问题，要想活命，只有截肢，就是把两条腿连根锯掉才能有希望！就这还不一定保证100%的能活下来，只能说多活一两年……医生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让幺爷爷一时不知所措，怯怯的问了一句：“那得多少费用？”“好几万吧！”医生说：“这只是最低估算，后续还要花多少钱还不知道呢，先救下命再说吧！”</p><p class="ql-block"> “没有了腿，孩子以后怎么生活？”“要有专人护理，以后就只能坐轮椅了……”</p> <p class="ql-block"> 要知道，当时的农村家庭仅仅是维持温饱，哪里有什么余钱？更何况还是那么大一笔钱，就算所有的亲戚朋友挨个借个遍，也是凑不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幺爷爷在激烈的一番思想斗争后，最终放弃了治疗，配了一些缓解止痛的药，在医生的摇头叹息中，带小英离开了医院，回家只把实情告诉了幺婆婆，幺婆婆哭着说再想想办法吧，难道就这样让孩子等死了吗？她不甘心，花了好几天时间到处去借钱，可是家家都穷，能借出来的也是十块几十块，上百的都很少，无奈之下她只好去庙上祈求菩萨保佑了……</p><p class="ql-block"> 被蒙在鼓里的小英及哥哥姐姐们还以为去了趟省城，把病给看好了呢！小英还高兴地给我们讲她在城里的所见所闻：“那里有好多房子，好多车，好多人……晚上有好多好看的灯，走到哪里都是亮晃晃的，不像我们这里一到晚上，如果没有月亮不点灯，就是漆黑的一片……”在她的描述下，让我对城市也充满了向往！</p> <p class="ql-block">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小英的病越来越重，已经不能上学了，直到暑假她都没再来学校。我们放假那天路过她家时，她让幺婆婆用板车推着她到路边来见我们。她斜躺在板车上，双腿肿得跟大人的腿一样粗，脸蛋一下子瘦了好多，眼睛也有些陷了下去，瘦削的上半身跟臃肿的双腿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极不协调，看到我们她的眼睛有了欣喜的光！</p><p class="ql-block"> 她撑着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已经没有力气了。还是幺婆婆把她抱起来的，我把书包里所有的小人书都掏出来递给她，让她没事慢慢看，她非常高兴，和幺婆婆连声道谢！看着她憔悴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多么希望她能好起来！</p> <p class="ql-block">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中秋节到了，记得那一年的中秋节，天气很好，月亮老早就在山边探出了头，我们一家人刚吃过晚饭，正忙着往院坝里搬桌子准备摆放月饼，家里的狗突然叫了起来，我赶紧跑去屋旁一看，是幺爷爷来了，他脸色凝重的问我：“你爸爸在家没有？”我说：“在”“那赶紧带我去找他！”我爸正好走了过来，“大侄，小英快不行了，麻烦你去看看………”我一听吓了一跳，我爸是风水先生，小英她……今天可是中秋节呀，小英你可要撑住呀！</p><p class="ql-block"> 我爸匆匆回屋取一些要用的东西，回头跟妈和我们打招呼，让我们敬完月亮就吃月饼，不用等他。幺爷爷跟妈说：“侄媳妇对不起了，影响你们团圆了！”“快莫说了幺叔，都是一家人，小英要紧！”幺爷爷走到我跟前，带着恳求的目光对我说：“小雨，平日里就数你跟小英最好了，她说她很想你呢，你去看看她吧！也许是最后一面了………”我心里顿时难过起来，“嗯嗯”的点头，我回头望着桌子上摆放的月饼：“妈，我能不能拿一块月饼给小英姑姑？”“拿吧，多拿两块，再拿些桔子！”我把月饼和桔子装在一个小布袋里，跟着幺爷爷和爸爸急匆匆地向小英家赶去。</p> <p class="ql-block"> 皎洁的月光照得地上到处白晃晃的，仿佛白昼，手提的马灯的光，显得暗淡了许多，一阵凉风吹来，路旁的竹林沙沙地响，还远远的飘来了桂花的香味……我无心欣赏这月光美景，心里只担忧着小英，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走到一处田埂边，正巧碰见两棵桂花树开的正艳，我顺手摘下一枝，爸爸问我摘桂花干啥，我说我要拿给小英姑姑，他叹了一口气，掂起脚在高处替我又摘了一枝开的更繁的递给我，我们加快步伐到了幺爷爷家。</p><p class="ql-block"> 院子里却非常的安静，只有西边的厢房透出些光亮和低低的说话声，幺爷爷带着我们轻轻推开门，见他们一家人都在屋里。幺婆婆招呼我们坐下，说小英想看月亮，床抬不到门外去，想把她抱到板车上，可一动她就疼得不行，只好把床挪到了窗前，扶着她半靠在被子上，从小小的木格窗户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月亮！</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小英已经很虚弱了，她的脸变得又瘦又小，没有半点血色。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微微闭着，麻花辫散开来，头发有些凌乱的披在肩上。看到我她睁开眼睛，强撑着伸手过来想要拉我，我赶紧上前，先把桂花递给她：“姑姑，你看今年的桂花开得好繁，香得很呢！”小英把桂花凑到鼻子跟前，深深吸了口气：“就是，好香！小雨，多谢你来看我，我把你给的小人书全部都看完了，一会儿你带回去吧！我好想还跟你一块去上学啊………”“会的，一定会的，姑姑，你快好起来！”我把月饼和桔子一并递给她，她说吃不了一整块，尝一点点就可以了，我赶紧掰了一小块递到她嘴边，她勉强吃了一口：“好甜！”我又剥了一瓣桔子给她，她咬了一口，立刻皱起了眉头：“好酸啊！”“酸的吗？”我赶紧也剥了一瓣尝了一下“唉呀，真的好酸！”那是青皮的，还没完全成熟的桔子，真的是很酸，我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眯起了眼睛，我们两个就这样对视着，笑起来了……</p> <p class="ql-block"> 爸爸在一边的桌子上就着马灯开始写字画符，我们围坐在小英床前，此时，窗外一轮明月白如玉盘，光芒四射，月光甚至把周围的云彩都映衬的发出了亮光，我想这应该是中秋最圆最美的月亮了吧？我真希望月亮能够走的慢一点，让小英能够多看上几眼，可是小英时而清醒，时而又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幺婆婆说：“好几天前，人就已经不行了，吃不下饭，一动就浑身疼的要命，她鼓励小英说，过几天就中秋节了，是家家团圆的日子呢，我们一家人一定要团团圆圆的……懂事的小英反倒安慰她说：“妈，你放心，我一定要等到中秋节，我们一家要团圆！”早上起来时，她竞然出奇地好了许多，说想要吃饭，幺婆婆特意拿今年的新米，又到地里刨了红薯，做了红薯米饭给她吃，她还说想吃泡豇豆呢！幺婆婆高兴坏了，赶紧捞来给她……没想到晚上就不行了……”幺婆婆一边说一边抹眼泪，爸爸解释说那是回光返照，人到最后都要清醒那么一阵子的！</p> <p class="ql-block"> 说话间，小英醒了过来，她抬头望了好一阵月亮，月亮已经快要走过窗户了。她让幺婆婆把她往上扶扶，吃力地张开嘴，“小英，你还想吃啥？妈给你喂！”小英断断续续的说：“该吃的都吃了，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还没来得及报恩呢，以后就让哥哥姐姐和弟弟孝敬你们吧……”小英懂事的像个小大人一样，听得人心里酸酸的！“英子啊，是我们对不住你呀，我们没本事，没看好你的病，让你受这么多罪……”幺婆婆哭出了声，旁边的哥哥姐姐们也都忍不住哭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爸爸、妈，我不想死，可是我好疼，死了也许就不疼了……”豆大的泪珠从小英眼眶滑落，重重的砸在单薄的被面上，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如刀割！幺婆婆用手背擦去小英脸上的泪水，把她搂在怀里。“妈，我们今天算是团圆了吗？”“团圆了，团圆了！”幺婆婆连声说着，轻轻的拍着小英的后背。“妈，我想睡一会儿……”小英虚弱的声音若有若无，气若游丝，小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p><p class="ql-block"> “小英，小英！我的的英子啊！”幺婆婆大声的呼唤着，用力的摇晃着……姑姑却再也没有醒来！月亮依然还在窗外的天空，洒下清冷的光，照着小英苍白的脸，桂花从她的手上轻轻滑落，留下几片细碎的花瓣在被单上……</p><p class="ql-block"> 屋子里哭声一片，幺婆婆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哭的差点背过气，幺爷爷蹲在街沿上，一把又一把的抹着眼泪，小英的兄弟姐姐们都在伤心的抽泣！我的心难过到了极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我儿时的伙伴、我的同学、我的小英姑姑、一个才九岁多的天真可爱的女孩，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人间……</p> <p class="ql-block"> 作为风水先生的爸爸，平时也是见惯了太多的生死离别，但是这次死的是本家的孩子，他也是极伤心的！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不能自抑时，他还得冷静的要帮忙安排后事！所有的程序都忙完之后，已经很晚了，我们回来的路上，那夜空中的月亮依然还是那么圆、那么亮，可是我的小英姑姑却再也看不到了！真像那首歌唱的那样：“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啊……”天上的月亮呀，你可知道人间有多少疾苦呢？</p><p class="ql-block"> 此后很多年，每当中秋月圆之时，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小英姑姑去世时的情景，想起那个让我伤心的夜晚……</p><p class="ql-block"> 如今幺爷爷、幺婆婆早已经去世多年，我的父亲也不在了……那些过往都成了心痛的回忆！希望他们能在另外一个世界团圆吧！</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字：雨博韵潇</p><p class="ql-block">美篇号：134808026</p><p class="ql-block">图片：手机拍摄和摘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