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i>上世纪70年代,我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开卡车,走遍了密(山)、虎(林)、宝(清)地区。</i></div><div><br></div><div>北疆行车手记(一)内容回顾:</div><div>一、我调到了团部运输连</div><div>二、顺口溜</div><div>三、初到运输连</div><div>四、北大营考试</div><div>五、穆棱河游泳</div><div>六、团长训话</div><div>七、紧急避险</div><div>八、兴凯湖上走汽车</div><div>九、路过七台河</div><div>十、六连的大米饭</div><div>十一、麦收季节<br></div><div><br></div> <i>运输连老照片,前排左一为作者。</i> 十二、大年初一运棺材<br><div><br></div><div>1975年春节期间,知青们都回家探亲了,住在宿舍里的当地青年也都开开心心地回家过大年了,整个宿舍8间屋子只剩下我一个人。</div>大年初一的清晨我正闷头大睡,连长派人把我叫到连部,他说:“这大过年的,大家都回去过年了,单身的也就你一个人,要是一般的事情也就不叫你了,偏偏还比较急,事情是这样的,有个人家需要今天将亲人落葬,你知道这事拖不了......” <i>通往连队的小路</i> 大年初一运棺材?连长的话还没说完,我就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头皮发麻暗自叫苦。因为,在我们北大荒司机中流传着一个运棺材的故事,说的是寒冬腊月里有个老头半路搭上了运棺材的车,因为怕冷躲进棺材里避寒,又有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半路也搭上了这辆车,这辆车在雪地里无声的走着,老头烟瘾上来了,从棺材里探出头来想抽烟,结果把寡妇吓的背过气去了……说实在的,让我一个人开车运棺材,我也害怕,还有点委屈,但有什么办法呢?一咬牙,走!打定主意后,我就毫不犹豫地开车出去了。 <i>四十团连队老照片</i> 记得很清楚,那天正下大雪,我要去的十五连离我所在的团部大约50多公里。车箱里摆着一口棺材,我心里却想着那吓人的故事。路上积雪很深,有的路段要有推土机开道,推一段雪,车走一程,好不容易开到宝密桥,进山的路实在没办法再走了,我踩着积雪徒步走到养蜂队打电话,让十五连开拖拉机把我的车拉到墓地去。<br> <i>推土机铲雪</i> 在拖拉机的牵引下,当我把车开到埋棺材的坑边时,天已经有点擦黑了,风雪小了点,但依旧寒气逼人。死者是个刑满之后留在农场的“二劳改”,来挖坑下葬的6人是他的身前好友,冬天的冻土很难挖,他们用十字镐狠劲地刨土,没有人说话。坑挖好后,死者的家属,一个中年女人,从包里拿出一瓶白酒递给了一个姓白的人,老白用牙咬掉瓶盖,然后把酒瓶递给了我,我摇了摇头,他便收回手仰脖灌了一大口,随手递给了另一个人,一圈人喝下来瓶里的酒已经不多了,有人把酒瓶还给了那个女人,女人看了看酒瓶里的酒,然后说“给他也喝点吧”,于是,有人打开棺材盖,女人俯下身子,把剩下的酒一股脑儿倒进了死者的嘴里。<br>下葬完毕,天已经全黑了。我好象跟人赌气一样,说什么也要连夜开车回到自己的连队去。当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大雪又下起来了。<br>1975年的大年初一,在北疆,那一天真的很冷。 <i>作者在运输连宿舍门口的留影</i> 十三、跑帮车<br><div><br></div><div>1975年7月我当上了驾驶四班副班长,更多的苦活累活在等着我。我们班在完成任务,节省油料,吨\公里成本等几项指标上都名列全连第一,班里增加了6名司机,一台车(十二号车),我们车来了一名新学员,姓卢,是位当地青年。</div> <i>1975年年底齐齐哈尔知青曹玉文(前排中)离开农场时的合影,前排左一为作者</i> <i>1978年9月北京知青熊大桐(前排中)离开农场时的合影,中排右一为作者</i> 这年冬天连里集中了全部解放牌卡车,由王道水连长带队去浩良河兵团化肥厂拉化肥,10多辆车一起行驶,我们叫“跑帮车”,在当时那也是一道风景线,要不是连长坐镇,司机们会可着劲在路上你追我赶的“撒丫子”(开快车)。当晚车队在佳木斯住宿,停好车后,先把水箱里的水放掉,然后往发动机的油底壳里加点汽油,这样可以稀释机油便于第二天早上发动汽车。我们住的是普通旅馆,比大车店好不了多少,睡觉前我把衣裤全部脱光光,用根绳子把衣裤捆好悬空吊起来以防止虱子和跳蚤。跑长途太累了,尽管铺的盖的都像帆布一样僵硬毛糙,满屋子又是酸臭味,但我还是倒头就睡着了。 <i>出车前的例行保养</i> 十四、在密山修国防公路<div><br></div><div>1976年5月3日至7月1日,我和孙师傅开解放牌卡车在密山交通科住勤修路,修的这条路是从密山到虎林再到珍宝岛的国防公路,这条路是密山历史上第一条油渣(柏油)路。平日里兵团(农场)的人很少有机会和地方上的人接触,这次修路让我了解了不少东北地方的人情世故,最明显的是地方上少了政治气氛,多了人间的烟火味。在我们驻地附近,几乎天天有老爷们和老娘们围在一起打牌,谁输了牌就往谁的脸上粘一张纸条,还有的用烟盒纸剪一个纸王八,输了就挂在脖子上,他们一边玩牌一边说笑,男男女女们时不时的开怀大笑,笑的那么酣畅淋漓,笑的那么肆无忌惮,牌桌边有个穿开档裤的小男孩,一边用手掂了掂“小弟弟”,一边用脆生生的东北土话说“这玩意儿打种尿尿”。</div> <i>上世纪70年代密山街景</i> <i>密山火车站站台</i> 十五、追上那辆车<br><div><br></div><div>在修路工地上,我们这辆车的主要任务是到连珠山电厂拉煤渣,跟车的是一帮朝鲜族的男青年,这些小伙子生龙活虎,精力旺盛,干活生猛,他们的年龄和我差不多大,有时候一个夜班可以装卸10多车煤渣,把我累的够呛,因为卸煤渣的时候,车要走走停停,老解放牌卡车的离合器蛮重的,我要不停的用力踩离合器的踏板。这些鲜族小伙子干活是快,但鬼点子也多,装煤渣的现场有人管理和记账,卸煤渣的时候就是跟车的人自己说了算,于是他们有时候卸半车留半车,我发现后只是劝阻了他们而没有去告发,他们便视我为朋友。这天在卸车的时候,迎面开来一辆卡车,车上站着不少鲜族姑娘,两车相会的时候,小伙子和姑娘们一阵欢呼,突然我们车上有个小伙子央求我调转车头去追刚才会车的那辆车,我有些吃惊的问他为什么?他说刚才会车的时候,他对着那些姑娘做了一个手势,其中有个姑娘回了他一个手势,那是代表喜欢他的意思,所以他要去追上那辆车找到那个姑娘,听罢他的话,我忙调转车头一路紧追,然而哪里还有那辆车的影子,我们只能无功而返,那帮小子在车厢里笑得前仰后合。</div> <i>行驶中的解放牌卡车</i><br> 十六、路遇鲜族姑娘<br><div><br></div><div>这天下午去农二连拉粮食,由于路上有很多坑,车子开的比较慢,半道上有个小伙子从车厢的后面一下子就爬到了车厢里,看的出他挺得意。又走了一会,看到有两个鲜族姑娘,她们的头上各顶着一个脸盆,车子离近了,她俩很有礼貌的让到路边,我也减慢了车速,车厢里的小伙子大声的和那两个姑娘打着招呼,我见他们是互相认识的,便停车让两个鲜族姑娘坐到了驾驶室里,她们很兴奋的告诉我今天晚上村里的年青人要开联欢会,所以她们去兴凯采购了一点糖果和饼干放在脸盆里用头顶着回家。她们还告诉我,鲜族人喜欢唱歌跳舞,谁家要是杀了条狗,全村的人都会去吃狗肉喝狗汤,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唱歌跳舞,要是把炕跳塌了,主人不但不生气反而会很高兴,这表明主人家人气旺人缘好,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车到朝鲜屯后,两个姑娘和小伙子都下了车,他们很热情的邀请我去屯里做客,我因有任务在身只能婉拒了这份好意,车子开出去挺远了,我从反光镜里看到三个年青人仍不停地在挥手。</div> <i>劳动中的鲜族姑娘</i> <i>鲜族人的村庄</i><br> 十七、宝密桥大岭<br><div><br></div><div>去煤矿(工业五连)拉煤是我们的“主业”,白天黑夜都得拉。从兴凯到宝密桥约23公里,这段路是三级国道,由地方上的养路班养护,从宝密桥到煤矿约15公里,是我们团(农场)管理的道路,由运输连修路排养护,这段总计38公里的拉煤之路,是我们司机跑的趟数最多的路,用副连长李刚的话说,闭着眼睛也能开。</div> <i>秋天的宝(清)密(山)公路</i> 这段路处于完达山南麓低山区,不仅蜿蜒曲折,还有悬崖陡坡,尤其是宝密桥大岭,冬季里外地司机在那里吃足了苦头,即便他们的车按装了防滑链,但在下雪之后爬宝密桥大岭时也是险象丛生,每年冬天在那个地方总要翻它几辆车,我们熟悉那里的地形,随车带的是三角形塞木和装在麻袋里的炉灰,千万别小瞧这些土玩艺,汽车在冰坡上打滑时,轮子往前转车子往后溜,刹车又不管用,要是没有三角形塞木,溜坡翻车的危险随时都有可能。 <i>冬天的宝密桥大岭</i> 十八、他们和北大荒的土地融为了一体<br><div><br></div><div>每次开车去煤矿拉煤,路过三营和煤矿的岔路口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往路旁的那块坡地看一看,那里埋葬着三名上海知青。</div>1970年5月前后,工业五连(煤矿)接收了两批来自上海的知青,连队决定在分配工作之前,把他们集中培训一下,于是就办了个学习班。在学习班上除了组织知青学习,还安排他们参加一些劳动。就在参加采石劳动时,三个刚从上海市普陀区和黄浦区来的男知青,点燃导火索后炮一直没有响,估计是毫无经验的知青们用了比较长的导火索,但是知青们却以为是发生了哑炮,他们学着电影里战士们冲锋时的姿势,呐喊着朝哑炮跑了过去,结果……结果……结果他们刚刚跑到哑炮跟前,炸药引爆了,一声巨响,惨不忍睹!其中两个人被炸得粉身碎骨……连队全体出动,把炸飞了的身体一块一块从树上,从地上,从石头上去搜捡起来,老职工申世跃捡回个脑袋,一边走一边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那个没有被炸碎的人,下肢都炸没啦,流了很多血,脸都绿了,已经奄奄一息,被紧急用门板抬到了连部,有人用耳朵贴着他的嘴,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他艰难的断断续续的说:祝......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i>40团工业五连集体照</i> 三个年轻的生命瞬间粉身碎骨,这惨不忍睹的场面,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啦!刹那间,狂风大作、大雨倾盆……那风,充满着血腥气在山林间狂吼;那雨,冲刷着鲜血、沿着山坡“哗哗”地淌啊!<br>在场的所有知青,都目睹了那粉身碎骨、腥风血雨的整个过程。<br>那晚,连队里正好烧的是红烧肉,哪怕一盆盆都端到宿舍里,放在桌子上,也没有一个人动筷子的。 煤矿七班集体照 三个遇难知青的追悼会还没有举行,坐了几天几夜火车赶来的家属没能最后看亲人一面,死者却都已经落葬了——这种有悖常理的事,不要说死者的家属接受不了,陪同家属前来料理后事的上海干部也接受不了,为什么非要在家属到达之前大殓、落葬呢?连队干部说了实话,因为知青的遗体惨不忍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家属看到。最后,以天气炎热,当地条件差,没有办法妥善保存遗体为由,说服家属开了追悼会,然后家属们到坟地,给孩子们上了坟。 <i>坑道里的亮光</i> 三个知青的家属是分别离开四十团回上海的,他们在上火车之前,最后一次来到坟地,给自己的孩子上坟。一个遇难知青的父亲对连队的干部说,给这个地方起个名字吧。他说:“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坐几天几夜火车来看孩子。但是,如果这个地方有个名字的话,我想孩子的时候,就会想,他在什么什么山下……可是现在这个地方连个名字也没有,我想孩子的时候,只知道他在一条路的边上,一条路边的小山坡上……”<br>曾经,三座新坟的坟头堆得高高的,曾经,每个坟前竖着一块用木板做的碑。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知青们逐渐离开了煤矿,没有人再去为他们扫墓了,三个高高的坟头没有了,三块墓碑也没有了,三个普普通通的上海知青和北大荒的土地融为了一体。 <i>2012年7月作者拍摄的工业五连三个上海知青的墓地原址</i> <i>2012年7月作者在兴凯两公里处祭扫上海女知青肖根嫒的墓地</i> (他们和北大荒的土地融为了一体)部分内容摘自郭永辉和陈健的文章,部分图片摘自网络,瑾向作者致谢。<br><br>“北疆行车手记”(二)未完待续,希望与司机朋友尤其是当年在黑龙江开卡车的朋友们沟通交流,请在评论区留言,请帮忙转发本“美篇”,谢谢!<br><br><div>本人简介:1970年5月离开上海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第四十团(现改为黑龙江省八五一一农场)务农,1970年5月至1973年6月在农九连当农工、拖拉机手,1973年6月至1979年2月在运输连当汽车驾驶员,1979年3月按照“顶替”政策回到上海。</div><div><br></div><div> <strong></strong> 2022-9-19<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