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二哥从老家打来电话,说宏昌叔不在了,还说敬老院的工作人员在收拾宏昌叔的遗物时,发现一条旧军毯里裹着一套毛主席选集,选集上面是一颗闪亮的毛主席像章。书里夹有十二张汇款单,有唐山地震的,有九八长江洪水的,有汶川地震的……还有十六张乡里乡亲没还的借条。</p><p class="ql-block"> 宏昌叔是我的旧邻,长得五大三粗,黑黑的脸膛,红红的鼻疙瘩。夏天,宏昌叔总是光着脊背,紫铜色的皮肤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晶莹剔透,若有若无地发着光。 </p><p class="ql-block"> 宏昌叔终身未娶,不知何故。</p> <p class="ql-block"> 从我记事起到生产队解散,宏昌叔都是我们队的队长。</p><p class="ql-block"> 那时雨天不出工,就在牲口铺开会,会上顶重要的是学习毛主席语录。多数妇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所以,叫她们背毛主席语录,真有点儿“强赶鸭子上架”。譬如“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总有一、两个妇女,一张嘴就说成了“路线是个夯,夯举目张”,叫人哭笑不得。可又要人人过关,所以,天近晌午,不能散会,妇女们为了家里那群饥饿的孩儿们,便吵吵嚷嚷要散会,宏昌叔鼻疙瘩一亮,发怒道:“我让你们12点走,你们11点99都走不了!”</p> <p class="ql-block"> 1975年(我10岁)家乡遭遇大洪水,墙倒屋塌。一家人在外躲了十来天,返回家中,一片瓦砾。母亲见状顿时瘫坐地上,嚎啕大哭:“我的老天爷......呀,你......可叫我......怎活......呀?我的命......咋怎......苦......哇?!” 因为发水前,父亲刚病逝,家里一片外债,我们兄妹四人都未成年,又遇上这天灾,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所以,母亲痛哭欲绝。宏昌叔听到母亲哭声,便急急过来劝解道:“二嫂,有毛主席共产党,再大的困难都不怕!” 现在电影里才能听到的表白,那时宏昌叔竟脱口而出。实事也正如宏昌叔说的那样,国家给我们发救济款,各种救灾物质,生产队帮我们建起了新房,这些都深深印在我小小的心灵里,至今不忘。从此以后,我对宏昌叔的说法更是深信不疑。</p> <p class="ql-block"> 有一次麦罢,营岗表姐夫(当时也是生产队长)麦收后到我家串亲戚,吃饭时,表姐夫对母亲说:“宏昌,真抠门!上公社开个会,人家都三五成群下馆子,他可好,不随群!找个旮旯一蹲,夏天烙馍菜瓜,冬天烙馍大葱,可怪省!”母亲不置可否,淡淡地说:“那都是命啊!”</p> <p class="ql-block"> 最后一次见宏昌叔是六年前,我风尘仆仆千里之外刚到家,跟二哥搭上话,宏昌叔就蹒跚着进门了,拉着我的手问问这问问那,貌似他乡偶遇的多年未见的故交。晚饭后,专门去看宏昌叔,他说刚吃过,还是烙馍卷大葱。看冷灶凉盆似乎没动火,让人不禁悲从心来。宏昌叔若有所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生产队解散后的我鲜有所知的一些事情,除了一些上年纪的老人常问候他一下,那些后生们见他如空气一般。世事变迁,客走茶凉,我只能说些安慰的话语,临走时硬塞给他几百块钱,让他买些自己喜欢吃的,别对自己太苛刻了,宏昌叔含糊地答应着。</p><p class="ql-block"> 黑夜里借着微弱的路灯,转身看到宏昌叔还木木地站在破旧的门口,我招手让他回去,他也摆了摆手,然后佝偻着腰姗姗走进堂屋。 </p> <p class="ql-block"> 走出家门,一阵凉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仰头看看夜幕上的繁星,似瞌睡人的眼,无精打采,突然想起老辈的话,说天上每颗星星都对应着世上每个逝去的人,我猜想着宏昌叔的那颗星,应该是很亮很亮的。当我仔细搜寻时,眼睛却总是模模糊糊的,哎,期望天空最亮的星就是宏昌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