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垭庙

散花楼主人

<p class="ql-block">碑垭庙这个地方,我小的时候,既没有看到什么石碑,也没有看到什么寺庙,只有一棵古老的皂荚树屹立在垭口。</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碑垭庙的皂荚树有两个人合抱那么粗,树身内部是空的,树脚有一个大洞,人能够从那个洞钻到树干里去。没有人知道这个树洞和中空是如何形成的,也许是因为虫蛀,也许是因为皂荚树年纪太老,树心自然死去腐败,无法再生。有一回,一位好事者在皂荚树树洞内点起了火,干枯的树心被点燃,树心中的空洞就更加大了。皂荚树遭此一劫,奄奄一息,勉强靠树皮输送着养料。在那经济窘迫的年月,村中的妇女采取树上的皂荚,用于洗衣洗头,据说用皂荚洗头,可以使头发变得乌黑发亮。</p> <p class="ql-block">以前的人们,一提到碑垭庙,脑子里就会勾勒出这样的图景:一棵古树站立在山垭口的大路旁。皂荚树是碑垭庙的地标,是构成垭口风景不可缺少的元素,也是是王家沟的形象树。远近那些想到王家沟,问路的外地人,你只需对他说,沿着大路,一直走一直走,到了一个垭口,垭口有一棵古老的皂荚树,翻过垭口,那狭长的山谷,那便是王家沟了。</p><p class="ql-block">修村道公路时,皂荚树已经快不行了,又刚好挡在道上,便被人砍倒,肢解,当了柴禾。</p><p class="ql-block">谁也不知道皂荚树活了多少岁。缘起缘灭,一切皆有定数。成住坏空,生住异灭,世间万物,不都是如此吗?</p><p class="ql-block">皂荚树没了,但它还长在一些人的心里。王家沟的老一辈,是不会忘记皂荚树的。他们记得,皂荚树活着的时候,屹立垭口,体态婀娜,迎朝云,送晚霞,揽过日月星河,掬过清风流岚。</p> <p class="ql-block">公路修成以后,没有皂荚树的垭口显得空落落的。念旧的人们怀念曾经有大树妆点的垭口景色,又在垭口栽植了香樟树和黄桷树。转瞬间,二十多年过去,当初的小树苗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碑垭庙的景色依旧秀美。</p><p class="ql-block">云安村的人说到碑垭庙,多数时候并不是指碑垭庙的寺庙,而是指云安村和洛池村的交界的垭口。垭口东南侧是云安村,西北侧是洛池村。垭口两端,山势险峻,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各有上山小路,分别通向圆柏咀和庙儿坡。</p><p class="ql-block">碑垭庙的得名,一是源于地处两山之间的U型垭口,二是源于垭口以前的确是有寺庙的,庙里有还一座巨大的石碑。小时候,我也没能看见碑垭庙的石碑和寺庙。据说,文革时期,借着 “破四旧”的名义,垭口的石碑就被推倒,庙宇也被拆毁了。</p> <p class="ql-block">读初中,有一天回到家,我对碑垭庙这地方忽然来了兴致,想弄清楚碑垭庙以前是不是真的有石碑和庙宇。我便问隔壁的桃儿哥,桃儿哥眉毛一挑,不容置疑地说:</p><p class="ql-block">“啷个没得?有一回,我和双林去那庙里。庙里塑着老爷像,还有孔老二的像,那时批林批孔,双林还垮下裤子,对着孔老二的嘴巴屙尿呢!”</p><p class="ql-block">说完,桃儿哥呵呵地笑了起来。</p><p class="ql-block">桃儿哥的话,让我对以前碑垭庙的那我没能见过庙宇神往起来,又感到深深的遗憾,心里暗自责怪那些拆掉庙宇的好事者。</p><p class="ql-block">改革开放后,农民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人们有了宗教信仰的自由。杨家山和王家沟的一些前辈,亲身经历过文革期间古迹旧物被毁的伤痛。他们都是些善男信女,当他们在物质上不再忧愁的时候,又开始寻求精神上的充实和皈依。他们研习佛教,四处张罗,到处化缘,筹措经费和物资。凭着他们虔诚的信仰和辛勤的劳作,终于在垭口重新修建起了一座简陋的寺庙。从此以后,在农闲时节,在遇到心灵的困顿时候,他们便有了一个可以求神礼佛的场所。</p><p class="ql-block">现在的碑垭庙,庙里是没有僧人的。平时这里冷冷清清,香火并不旺盛,反倒更像是修建了一个老年活动中心,只有近处信佛的老人,偶尔来这里烧香点蜡,打点小麻将。垭口两侧的村子里,年轻人几乎都出门打工去了。逢年过节,他们才从外地回来。辞旧迎新,他们为了祝福好运,便变来这里燃放鞭炮、烧纸上香,叩拜菩萨。这时的碑垭庙,才会热闹一阵子。</p> <p class="ql-block">碑垭庙终于重新有寺庙了,可是石碑呢?</p><p class="ql-block">寺庙重建后不久,庙门前空地上竖起了两块石碑。其中一块石碑,体型巨大,形制颇为古旧。听人说,这块石碑是碑垭庙的老碑,文革运动中,云安村和洛池村的一些老人担心石碑被毁,便悄悄地将石碑埋到垭口北侧一处水沟里。现在新寺庙建成,人们想起了那座石碑,便将石碑挖出。石碑得以重现天日,被运回垭口,再次立于寺庙门前。这座石碑碑首为圆首形,正面上方雕刻着龙头。历经岁月摧折,石碑龙头的浮雕已变得有些模糊了。碑身正中则刻着如下碑文:</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碑垭庙遗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文昌帝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九天开化七曲文昌帝君夫子位</span></p><p class="ql-block">从碑文的文字和书法功底看,像是今人所书。有老人对我说,以前这个石碑上的碑文在文革时被铲掉了,上面被写上了毛主席语录,变成了语录碑。老人的说法似乎印证了我的推测。</p> <p class="ql-block">另一块石碑,为简易的方形碑,没有雕刻什么装饰图案。</p><p class="ql-block">碑身正中从上到下刻着大字:</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铭立九天开化七曲文昌碑与地名碑垭庙远古流传史记</span></p><p class="ql-block">碑面其余地方刻着几百小字,字迹模糊,不能辨识。也不知此碑有何渊源,是否为古碑刻,不得而知。所有字块,似乎被人用金漆重新描过,但有时又发现所描的字又与原碑文字不相吻合,有的字块已经湮没难辨,只能猜度,故语句读来也不顺畅,问题颇多。听人说,该碑文所记,是杨家山杨正周老人整理并亲自描画的。</p><p class="ql-block">现将碑文如实录于下面:</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南宋紹定四即一二三二年我國北方蒙古族身材高大好骑习武刀劍長矛武艺俱全蒙古军。。。。。强盛多次向南入侵中原当此族金戈铁马由此入侵西蜀川北地区从嘉陵江源头广元沿江流到处是充国(今南部县)新州县(今大桥镇)。。侵入开水县(今西河县堂方)途径逆流关今升水县城蒙军行至野猪寨的山足下白塔张老武在山寨招丁习。。。。。山脚下的逆流关接近张老武早已得知蒙军入侵之息面制敌之策利用地形高点。。。。。乘蒙军不防之时突然袭击张老武用伞把挑起三百多。。。。。路过。。。。蒙军失领把守当时蒙军。。。。飞石弹。重对方必是武功强人念攻敌东头领阵亡军心大乱制敌。。。。。到此老武将备好的滚石坠子从山寨像冰雹棒棒从天而降吓得蒙军四处。。人马。。。。。。。百人之多后与本地挑起大战几个回合蒙军慌忙败退。。柳边驿方向。。。。向张老武奇袭蒙军之宝地。。。。。扬云起世间无水不朝东的村言恰巧碑垭庙的水分流一面朝南一面朝北流去四十里地。。。。辗转向东南流去因此有逆流四十里的风水至此碑垭场即逆流。。。。东面是高高的尖刀山西面阻挡的是巍峨的驴顶山梁山对峙山下自然。。。会合山口地势险要林森栈道。。。山口是天然的。。。地可。。一人把关之要道故此古人。。。逆流之意取名曰逆流关也南宋一二三二年张老武。。。。过关楼走廊楼。。。失修历年风雨流栏经后人。。。复修庙堂庙内还有至。。文昌帝公神等神。。。面建有戏楼一座东面刻石铭。。。七曲文昌帝君谕文。。。一九六六年十一月文化大革命初期全国掀起背诵《老三篇》和文红荷祥子(用红卫兵。。。毛主席红是)一高潮石碑改成语录碑谕文。。毁直碑放庙之外每年至今花灯星月三会唱川剧是当地娱乐之处文昌碑神灵显达。。。因此有庙有碑随后更名碑垭庙迄今根据多方考证及地方传述特刻石铭流永垂千古”</span></p> <p class="ql-block">阅读这段碑文,顿顿错错的叙述中,让人油然叹息。我没想到,故乡这个平凡的垭口,竟然隐藏着七百多年前一段慷慨激昂的民族壮歌。</p><p class="ql-block">碑垭庙,从石碑来看,庙宇供奉的是文昌帝君,因此家乡的老人又称之为文昌庙。</p><p class="ql-block">文昌两字既为星名,又为神名,民间习惯惯称文昌星、文星神。文昌星,又叫文星,或叫文曲星,古时认为是主持文运功名的星宿。文昌帝君,一般认为他是主管考试、命运,及功名之神。</p><p class="ql-block">据传,文昌帝君有七十三次化身。在炎黄时,化身为黄帝的儿子,善于造弦张网;在周朝为张仲,精通医术,曾辅佐周公,后因上疏直谏被幽王毒死,魂游雪山,治蜀有功;在汉朝为张良,辅佐刘邦夺得天下;“安史之乱”时曾显灵,护驾唐明皇,被封为晋王,被后人称为“帝”,更受天下学子文人的崇奉。人们把一些博学多才的学子称为“文曲星下凡”。</p><p class="ql-block">据一些资料记载,元明以后,对文昌帝君的奉祀更加普遍。各地都建有文昌宫、文昌阁或文昌祠,其中以四川梓潼县七曲山的文昌宫规模最大。每年二月初三,据传为文昌帝君神诞之日。</p><p class="ql-block">虽然文昌帝君是读书文人、求功名者所最尊奉的神祗,但家乡淳朴的乡民,只要是神,在心里是没有过多的区分的,不管有什么三灾八难的,他们一概希望得到文昌帝君的庇佑。逢年过节,碑垭庙鞭炮声连续不绝,香火接连几天彻夜不息。在香蜡纸钱燃烧的轻烟中,升腾着的是人们对美好未来的殷殷期盼。</p> <p class="ql-block">碑垭庙,是一个垭口的名字,也是一处庙宇的名字。这个垭口,在星球漫长的地质变迁中,或许已经存在了不知多少万年,而它有关两军对阵,以及石碑和庙宇的兴废,不过是其中一段转瞬即逝的插曲罢了。在川北崇山峻岭的余脉中,在中华大地广袤多样的河山中,碑垭庙是那样毫不起眼,但它在我的故乡,是那一方生生不息的乡民心中的圣地,它也蕴藏着它独有的不为人知的地理与人文。</p><p class="ql-block">2020年5月于成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