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苦日子

潘铁刚

　　妈生下我的第三天爸就把我送人了。

赵大爷是省报的总编，因为1958年大跃进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被下放到那个叫＂岔路河＂的小镇，他家只有一个姑娘，据说也是抱来的。省里下放的领导一点没有官架子，我们两家相处的很好。

妈生下我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整整三天神志昏迷，不吃不喝，因为缺乏营养，一点奶水没有。爸很着急，虽然请了很多大夫，但妈的病一点不见好转。

第三天，看着襁褓里嗷嗷待哺、不停哭闹的我，爸愁眉苦脸地对照顾妈的赵娘说，大嫂，他妈也不见好，又没有奶水，这老三可咋办啊？要不，就把他送人吧。

赵娘看一眼炕上打针的妈，没说话。隔一会儿，赵娘说，不知他妈能咋样，如果病好了，她能同意吗？儿子可是妈身上掉下的肉啊。爸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天渐渐黑了，我仍哭个不停。 爸于是狠狠心从妈身边抱起哭着的我，裹紧了毯子，又把我的脸严严遮住，把我送到赵大爷家。

第七天，妈渐渐醒了，爸正在厨房给妈熬粥，隐隐约约听见妈的声音，就急忙来到她身旁。

妈用虚弱的声音问，孩子呢？爸先是没说话，后对妈说，你先好好养病吧，都昏迷好几天了。妈急得大颗眼泪掉下来，声嘶力竭地喊，告诉我，孩子哪去了？爸看实在瞒不住，就说，暂时送给他赵大爷了。妈随即呜呜地大哭起来，对爸说，你赶紧给我抱回来，他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你把他给人这不是要我的命吗，等我死了你再送人。

在妈的哭喊声中，爸又把我抱回来。

当时的县政府在吉林，爸在永吉县保卫部上班，和我们两地分居，偶尔星期天和节假日能回家。

妈怀我的时候营养不良，怀孕期即要照顾两个哥哥，又要在街道上班。她特别刚强，一个人忙来忙去，即使身体不好，也从不影响工作。她为人随和，乐于助人，默默地操持这个清贫的家。每天早晨吃完饭，她总是嘱咐大哥二哥要好好照顾我，然后把门锁上去上班，偶尔会抽时间回家给我喂奶。

那时候条件不好，爸妈的工资不够用，但妈总能把我们几个打扮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往往都是大哥穿过的衣服给二哥，二哥穿过的又给我，如果袖口磨坏了，她就剪掉袖口重新缝边儿，或在有窟窿的地方绣上红五角星，即遮丑又好看，虽然一件衣服几个人穿，但每个人都穿着舒适、得体。妈还给我们每个人做一副蓝色的、有花纹的套袖，让我们经常保持干净整洁，而她却常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上衣，一件辨不清颜色的裤子。妈常说，虽然我们家穷，但不能让别人笑话。 

在那个粮食短缺，物质匮乏的年代，妈总是日夜忙碌，吃苦受累，有一点好吃的都让我们吃饱吃好，而她自己却常常吃我们剩下的。在我的记忆中，妈做得地瓜粥和白菜稀饭最好吃，还有土豆酱蒸熟后，放一点菜叶和葱花，我们几个吃的肚子鼓鼓的。

贫穷的生活环境，蕴育了妈一生勤劳节俭、宽容谦让的秉性，爸在市里上班，妈一个人任劳任怨地抚养我们兄妹四人，历尽了太多的痛苦和磨难。

后来，为了能多挣点钱补贴家用，妈不顾虚弱的身体出去找活干，她干的最苦的活，是修星星哨水库。 那时候的冬天特别冷，脚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响，每天天不亮妈就和一帮镇里的男人一起走，八公里的雪地要走一个多小时。为了省事儿，妈把长长的黑发剪成齐耳短发，一顶大帽子严严实实地遮住头和脸，帽檐下的哈气冻成厚厚的白霜。

她把四个孩子放在家里，把中午饭做好，告诉大哥看着我们，不许出去乱跑。

每天的傍晚时刻也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刻，妈裹着满身霜花，在夕阳的余晖下一进入小院，我们就高兴的跳起来，妈回来了！

妈摘下帽子，脱掉棉大衣，把我们搂在怀里，不停的问，今天听话没，讨气了吗，饿着没？当听大哥说我们很听话，不讨气时，妈就像变戏法一样拿出几块糖，我们都抢着，生怕抢不到，那时，妈总是忘了把缠着白药布的受伤的手再藏起来。

那个冬天特别漫长，雪总是下个不停，北风夹着雪花满天飘舞，一到这时候，工地停工，妈就会歇两天，于是，我就想，要是天天下雪就好了，妈就不用再遭罪。

在妈的操持下，一家人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困难时期，也让我们哥几个健康顺利地成长，在那个幼小的年龄，我不但没觉得生活艰苦，相反还觉得幸福、自由和快乐，甚至后来很长时间的记忆都停留在那个干净整洁的小院，那个狭小舒适的小屋，那个温馨的充满哥几个撕风打闹影子的南北炕。

后来不久，爸被调回岔路河镇当法庭庭长，妈也被街道安排做饭店经理，我们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妈的病也好多了。

我生下来身体非常瘦弱，在不满周岁的日子里，经常生病，有一次，高烧不退，爸不在家，妈一夜之间，连请三位大夫为我医治，那时都是中医，治疗效果不明显，眼看我呼吸困难，频临窒息，妈吓得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哀号不止。幸亏大哥把赵大爷赵娘找来，他们见多识广，从妈怀里夺过我，抱着我急匆匆跑到镇上医院寻求西医抢救，我才转危为安。

我小时候很坏。

三岁那年，我和隔壁王叔家的老二在院子里堆高楼玩，他堆的比我高，又堆的很结实，可我总是把泥和的很稀，怎么也堆不住，看他堆的挺好就生气，于是，一脚把他堆的高楼踢倒，他也使劲推了我一把，结果，我把他拽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把稀泥都糊在他脸上。

妈下班听完王婶告状，拽过我的胳膊一巴掌打在脸上，我当时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躺在地上。妈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抱起我，拍打着我身上的灰土，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那是妈第一次打我 。

八岁那年我上学了，大哥和二哥送我去学校，进教室后，二哥一把推倒第一排的桌子，然后悄悄告诉我，让别人知道咱们厉害，省得挨欺负。第二天，老师让我当了班长。

我的前排是个特别漂亮的小女生，大大的眼睛，黑黑的辩子，是班里的文艺委员，除了歌唱的好听，学习也好，每天穿着好看的裙子在我的眼前飘来飘去。有一天，也许是心理作怪，我往她后背甩了很多钢笔水，蓝蓝的一片图案，像盛开的水磨花朵，我开心地笑个不停。结果，我被老师撤了班长职务，回到家，妈又揍了我。

值得高兴的是，学校成立文艺队，音乐老师让我们组成二重唱组合 ，一曲“浏阳河”，让我知道了“几十里的水路到湘江，江边有个湘潭县，县里出了个毛主席，领导我们得解放”。

人们都说，儿的生日是妈的苦日，今天是我生日，我仍然记得妈领着我们走过的那些艰苦岁月，每年的这一天妈的形象都会渐渐地丰富清晰起来，她微微地笑着走来，还是那么亲切自然。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有一首歌叫《我来人间一趟》，沧桑悲凉的旋律唱出许多人的心酸和无奈。

我来人间一趟

再回首半生已过犹如梦一场

一辈子匆匆忙忙虚度着时光

所谓的诗与远方还只是奢望

我来到人间本想光茫万丈

谁知世事无常终难如愿已偿



妈，感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您辛苦了。

2018年独自在白城的生日

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日常生活小照

我出生的房子还在

爸妈的后人

难得的一张全家福

很飒的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