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缘》第十五章

郭宝柱

惠子幽囚了刘毅，这夫妻二人虽然阔别十数载，却无多少温存，而是喋喋不休地争论了一个下午，着实累得不轻。饭后到了晚间，刘毅旧疾再发，痛苦不堪。惠子仍旧给他服用了镇痛的药丸儿，果然奏效；那刘毅得到一些缓解之后，仍旧万语千言地规劝惠子从良向善。这水电站四周拉满了电网，那漆黑的铁门更是戒备森严。惠子也被刘毅磨叽得甚是烦怨，索性充耳不闻，忽然说道：“夫君，你也该歇一歇了：且不说你我十几年未见，不求你的雨露，也请不要把你的革命说给我听；难道你就不想休息一番吗？我还有事儿先不听你絮叨了。”

惠子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罗衣，脚踩一双月白银云头儿的太极靴出了“松溪堂”，一个人先是在“松溪堂”后舞弄了一阵子刀剑；小泽和竹木又向她报过了，他们去往陆家的情况；惠子的心情得到一些舒展，复又来到刘毅面前，兴高采烈地对着刘毅说道：“夫君且起来，我们到后山去吧。”刘毅无奈便应了。电站的流水扰人，刘毅也想躲一躲清净，理一理纷乱的思绪；这二人便踏着月色，寻一条小路，登上山顶。时下冬月十二，月已凸圆，夜色虽浓，却也月光如水；虽说冷风悠悠，山间却也有梅花的香气可感；江水哗哗作响，山顶却是月白风清，另有一番风景。

“夫君，你感觉如何？”惠子问道。

刘毅也感到了一丝爽朗，遂道：“想不到，这里却比山下还要和暖一些。”

惠子道：“这里的山并不高，四周更高的山脉拦住了过往的风。山下的空气有流水带来的紊流和水的寒气，并不比这山上暖和。还有更妙的呢！”

不容刘毅细做思量，惠子便拉着刘毅往山后去了。刘毅问道：“这山上的石板路，是旧有的，还是——”言及于此，刘毅的脑海中突然幻化出了惠子屠杀中国工匠的场面，不由得沉心。惠子并未作答，刘毅的心里更是狰狞，遂放慢了脚步，甚至不忍心去踩那些整齐的石板。

惠子松开了原本牵着刘毅的手，“是的，这也是你们中国工人修的，不过修这路的人应该还活着。我并没有杀他们。”（实际上，修这条路的人正是那被杀的三十名工匠：惠子撒了谎）“在你的心里，我是杀人的恶魔；可你的手上又沾了多少中国自己人的血呢？难道你就可以心安吗？”惠子反问道。

惠子的话让刘毅一时间无言以对，脑海里更是浮现出了广州起义时惨烈的战争场面。这二人同时止步，许久后，刘毅不乏沉重地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从这里下去，是一处温泉。我想这温泉或许对你的疼痛有些作用，所以才带你来这儿；”惠子扫兴说，“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你的眼中我也不过是个杀人的恶魔。咱们回去吧，反正你已经吃过了药，今夜应该不会难过。”

刘毅道：“谢谢你惠子。我知道有些事儿，不是你的过错，但我想真正告诉你的是：中华民族浩浩汤汤地走过了几千年了，她就像一片汪洋大海；任何企图想要征服她的人，最终都会被这片浩瀚汪洋所淹没。你所说的五胡、满清，甚至是金、元，再久远的——汉朝时候的匈奴人，唐朝时候的突厥人——他们如今都在哪儿呢？”

惠子道：“刘毅，我不想再和你争论下去了。你始终也不明白，该来的总会来的；其实，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第一次杀人还是在远东。我要和俄国人决斗，赢了我便可以活着，死了我便见不到你，见不到我们的孩子，更见不到我的家人了。后来我赢了，得到的奖赏是我一个女人要对付两个俄国人，我又赢了；再后来的奖赏是我一个人要对付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中国人，我还是赢了。

他们又告诉我说：‘惠子，你的奖赏还在等着你呢，给我爬起来！’我以为我要死了，可是他们给了一支卡宾枪，这次对我的奖赏是可以一次杀掉一群战俘。我咆哮着杀了那些战俘，换了两支卡宾枪。他们又给了我手枪，让我面对那些被绑在木桩上的、看着像是平民的人，我的手在颤抖，但我还是杀了他们。

那一天，我的身上都是人血的腥味儿，我的嘴里、眼睛里、头发里、指甲缝里都是人血和肉屑；我的双手是黑红色的，我的身上是黑红色的，我眼中的太阳是红色的。我晕倒了，第二天前辈说：‘好样的，惠子：你杀了47个人，可以毕业了。”

中村老师又让我给那些没有用过麻醉药物的、日本的伤兵直接做手术：摘掉他们的眼球，切除腐肉，甚至截肢。有人死在了我的手术刀下，我听着那些伤兵叫我‘妈妈’‘姐姐’，叫我不要杀了他们：我变得麻木不仁。

后来，我跟随中村老师来到了中国，他告诉我说：‘我们要征服中国，我们要征服东亚。’他还告诉我说：‘杀戮是一种文化，我们要像当年的蒙古人一样做「上帝之鞭」，鞭打那些曾经傲慢的人。’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学习中国文化，扮演中国妇女，在中国开始杀人；从那时起，我每日用最冷的水洗澡，练习中国的武术、日本的剑道，每天都让自己昏死、虚脱、麻木，然后才能入睡。”

刘毅听得胆颤，遂紧紧地抱住惠子说：“惠子，我求你以后不要再杀人了，除非你把我也杀了，我看不见便无可奈何了；否则，我绝不允许你以后再杀人了。”

惠子已经麻木，回忆让她陷入了深深的痛苦，“我得到的命令正是：若你非我可用，便杀了你，或者废掉你。”惠子豪无表情地、怔怔地说道。

刘毅松开了惠子，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正眼看着她说：“好，在你准备杀人之前便先杀了我吧；我也不会帮助你去残害我们的中国同胞，不会被你所用，你更可以随时杀了我——执行你得到的命令。”

惠子问道：“那你会杀掉我吗？比如现在，你便可以将我从这山顶上推下去。”

刘毅道：“我不会，至少现在不会；但是——”刘毅实在不忍开口说出杀掉惠子的话，便不再说了。

惠子反被刘毅的语塞所感动，眼中满是泪水，遂说：“不忍心是吧？但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便杀了我吧。我可以答应你尽量不杀人。但我却不是这世界的主宰，即便我不杀人，也会有别人去杀掉那些在将来企图反抗我们的人。你可以不帮我做事，但你暂时必须待在我身边；我会向中村汇报说：你正在帮我做事。我知道这不合你的心意，但只有这样我才能保证毅一他的安全。你明白吗？”

“惠子前辈……”山下的喊叫声，中断了井川惠子和刘毅的谈话。惠子应道：“我在这里，马上下来。”

待到井川惠子和刘毅下山，竹木拿着一封电报说：“前辈，日本发来的电报，我们无法破译。”惠子接过那整整写满了两页纸的密电码，说道：“这是佐藤密码，你们无法破译。”

竹木看了看一旁的刘毅，似有疑虑，遂道：“前辈，这佐藤密码是一级绝密，您且要小心呀！”

井川惠子却说：“我知道你是担心刘毅君，但大可不必。你且下去吧，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们要加强戒备，不可懈怠。”遂又吩咐道：“你先带刘毅君到我的房间里休息吧。”

竹木带着刘毅回到位于‘松溪堂’后的、井川惠子的房间。惠子则去了水电站大门东侧的一个房间，穿过房间里的一道暗门，来到了电台旁。小泽正在值守，见到惠子紧忙起身道：“前辈，您来了。”惠子道：“你也下去吧，在门外值守！”

小泽却说：“前辈，这电报还没有完。”

惠子示意他继续抄收电文，自己便全凭记忆开始翻译电文。惠子突然起身肃立，小泽不解地问道：“惠子姨妈，发生了什么事？”

惠子道：“中村弘一将军三天前去世了！”小泽随即起身肃立默哀。默哀过后，小泽又问道：“难道这么长的电文，只说了中村将军的事吗？”

惠子语重心长地说：“中村将军的去世，是帝国的一大损失：他非但是医生，还是生物专家，更是我们兰机关的主导者；所以，军部用了最高等级的佐藤密码。但这封电文还有其它内容，我需要详细破译才能知道具体内容。”

小泽继续接收电文，惠子费尽了心机总算破译了全部内容。小泽见惠子在密码纸上写满了日文，神情也变得异常轻松，遂再问道：“姨妈前辈，您破译了？”

惠子道：“破译了绝大部份，你想知道内容吗？”

小泽道：“我可以知道吗？”

惠子却说：“我要告诉你的，因为我们可能会面临巨大的挑战，甚至是全面隐匿起来。这是一份系统计划：陆军部将会在中国东北伺机筹划军事行动，意在建立满洲殖民区域；由于我们的军事力量在中国的其它地方没有部署，总部命令我们在西南的兰机关采取绥靖政策，加强渗透，避免锋芒。你能明白吗？”

小泽摇头说：“我不完全明白。”

“呵呵”惠子笑道：“傻孩子，征服一个国家不一定只有杀人这一条路，战争也不是万能的。我们要在经济和政治上多做文章，分化、瓦解中国的各方势力，让他们不能聚合在一起；同时，我们还要在经济上做更深入的渗透，掌控他们的经济命脉：比如掌控电力、钢铁，甚至是医院、学校等重要的行业。中国很大，我们的军队不可能一下子占领中国全境，所以要分化他们，破坏他们内部的团结，给帝国争取战略时间。我们还要做好人，让他们欢迎、依赖我们。你懂了吗？”

小泽回道：“我懂了，谢谢您的教导。”

惠子道：“你本不该来中国：18岁还是个孩子，你应该待在学校里做个好学生，待在你母亲身边做个好孩子；况且，你没有经过特殊的军事训练，不懂得战争的残酷。我因为担心你的安危才会拜请鬼冢将军将你安排在我的身边。中村将军他并不知道你的身份，若是他知道了，定然要将你和我分开：在我们兰机关里是不能容忍有你我这种亲属关系存在的，在情报机构里是不能讲感情的。现在好了，中村将军去世了，又有了这绥靖政策，你便可以安心地待在我的身边了。要想统治中国，你必须要了解中国文化；你就待在我身边，好好学习中国文化，以备将来，也可以少一些危险。”惠子若有所思，良久后又问：“小泽，你想妈妈吗？”

小泽低头不语，惠子便已经知道了他思念妈妈之情，遂说：“早点儿睡去吧！”惠子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了，你快去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儿，你却也不用起得太早。”

小泽红润着眼睛，说：“姨妈，在这里，你就是我的母亲。我会保护好你的。”

惠子道：“嗯！我也会保护好你，会早些让你见到你的妈妈。”惠子用双手的拇指拭去小泽含在眼中的泪水，又将他揽入怀中，“听姨妈的话，早些睡去吧。在梦中，你或许能见到妈妈。”

小泽去了，惠子却仍在原地凝神思考着什么。不久后，她感到异常兴奋，快步回到卧室中，刘毅仍旧辗转悱恻，并未成眠。惠子见状反而兴奋地说道：“刘毅君，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刘毅仍旧无精打采地嘟囔道：“能有什么好消息呢？我真是想不出，你还能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他的心显得空落落的，偶然心慌意乱。

惠子道：“中村老师他死了。”

刘毅猛然坐了起来说：“这真是个好消息。”月光透过窗上鲛纱，在刘毅和惠子中间留下一道“霜痕”，“他死了，我们的孩子便不会再被他‘绑架’着了。”

惠子道：“我有个计划…………”惠子挤在床上躺下，将那电报的内容和她企图寻子的计划告诉了刘毅。

晨晓的霞光透过窗纱，这一夜的酣畅和憧憬，让井川惠子少有的睡过了头。刘毅虽被雀鸣声唤醒，却也不忍惊扰了惠子的酣梦，仍旧假睡着。惠子却也不晚，仍旧在小泽和竹木之前“苏醒”，她一醒来便说：“夫君，对不起！我睡沉了。林萧君他们想是快到了吧？”

“或许是吧！如果他们骑马过来，多不过一个时辰；若是坐车可能会慢一些；若是人力车，那怕是还早——要到中午了。”刘毅臆断着说，“你昨晚说的，我觉得也可行；等林萧他们过来，我们便打算起来吧。”

惠子“嗯”了一声，又说：“我这就去发报，看外务省和军部怎么回我吧。”惠子向日本外务省和陆军部发出了一封要求回国亲自吊唁中村弘一的电报，并附上了刘毅在日本和中国期间的履历，声称要带同为中村弘一学生的刘毅一同回国。暂时接替中村弘一的鬼冢因为急于想要了解更多来自中国方面的消息和中村弘一生前的一些安排、策略，便很快同意了井川惠子的要求。这是三日以后的回复，暂且略过。

且说，临近正午，林萧和陆铭顺、陆风等人，果然应约来到了水电站门前。仍旧是小泽出迎，惠子在‘松溪堂’中奉茶。一行人匆匆用过了午饭，刘毅便叫走了林萧。惠子并不在意，只说：“林萧君切记：我是不可能再把刘毅君还给你们的。”她的话不仅仅是说给林萧和陆铭顺听，也是想要告诫刘毅。

惠子将她意图参与医院建设，也允许刘毅参与水电站经营，甚是筑路、伐木等诸多想法一并抛出。

竹木来报说：“惠子前辈，门外有三个人来找刘毅君。”

惠子对林萧和陆铭顺笑道：“陆老先生，林萧君，难道还有其他人前来祝贺我和刘毅君复合吗？”遂又吩咐竹木说：“来的都是朋友，请他们进来吧！”

林萧和陆铭顺正在思忖，还会有谁之时，那翠竹已经带着两名随从疯跑了进来。林萧、陆铭顺和刘毅见到翠竹便已猜得大概，便纷纷起身。“翠竹，你怎么来了？你和陆云不是一直在青赉镇上照顾老夫人吗？难道——”陆铭顺问道。

刘毅见翠竹红肿的眼睛便知不好，遂道：“阿娘她怎样了？”

一路风尘的翠竹，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和气息，遂说道：“老夫人昨夜已经走了。韦掌柜的已经骑快马赶过去了，临行前命我前来招刘毅少爷和林林萧姑爷速归青赉。”

翠竹的话虽可言惊四座，但对于这些见惯了生死无常的人而言，倒也并无太大波澜，只有刘毅沉吟道：“阿娘她，走得好吗？”

翠竹回道：“老夫人她走得安稳，并没遭罪、受苦。”她喘了喘气儿又说，“还有：梧桐小姐可能快要生了；韦掌柜吩咐说，任何人都不能惊了梧桐小姐。”

陆铭顺道：“都赶到一块儿了，咱们赶紧着吧。”

惠子起初疑心，现已确信，遂对刘毅说：“夫君，你且快去吧。我陪林萧君去看护梧桐。她是你的妹妹，便也是我的妹妹，有我在，你当可以放心。若是可以脱身，我也会过去吊唁你的母亲。”

一行人议定。惠子又和竹木、小泽、犬养、秋山等人交代了一些事情，自己也随着众人换了中式素服，准备前往洲城；并想要择机前往青赉吊唁刘毅之母张氏。小泽却坚持要陪同惠子左右，便也一同出发了。

“林萧。”翠竹趁人不备，轻声儿叫道。

林萧问翠竹说：“怎么？”

翠竹不顾礼数，在林萧耳边轻说：“阿香在梧桐小姐身边，这惠子也去了。怎么办呢？”

“啊，乱套了，乱就乱吧。都这会儿了，咱们且不管这些，也顾不得这些了。”林萧道。

林萧、阿香、小泽、惠子等人回到了州城；刘毅骑马，陆铭顺乘车，连同陆风一并去了青赉。

待到林萧等人回到陆家，梧桐还没有动静。阿香来不及回避，和惠子撞了个正着儿。这二人虽然十几年未见，当年有争夫之乱，更兼容颜未改，倒也并不陌生。

惠子反而微笑着问道：“阿香，你还好吗？”阿香深知惠子身份，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一惊，连忙回道：“我还好，没死。”惠子却并不知阿香身份，反说：“过去了，过去了，不用死的。”小泽来到电站的时间只不过一年有余，又只在乎和他的母亲一个模样的姨妈的安危，并不在特务上用功，竟然也不知道阿香的真实身份。

阿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逮住了林萧说：“你怎么把这个大特务弄到这儿来了？”

林萧却回说：“你怕吗？我看她似乎不知道你的身份，你也正好和她聊聊。再说，他是梧桐的嫂子，还是个医生：她要来，我不好拦着。你且自然些吧。我还要告诉你：那小泽是惠子的外甥，惠子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叫井川雅子；惠子和刘毅还有个孩子叫井川毅一——是更大的特务中村弘一的养子；还有，中村弘一三天前已经死了。这些情报对你来说重要吗？”

阿香惊道：“林萧，你很优秀。你的这些情报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可这么短的时间，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林萧说：“刘毅告诉我的。刘毅还说：那井川惠子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惠子了——她的一身功夫了得，在日本和远东接受过特殊的训练。他们在水电站还有个武器库，给各地的军阀供应武器。刘毅打算和惠子合作下去，他们还准备借助中村弘一的死，一道回日本，借吊唁的油头儿，去寻找他们的孩子呢。那孩子这些年一直被中村弘一控制着，惠子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她自己的孩子了。”

“看来刘毅还不错。”阿香又问，“你没把我抖搂出去吧？”

林萧道：“没有，刘毅不知道你回来了。”

阿香却说：“他俩还真的复合了，刘毅想是——”阿香羞于将后面的话说出口。林萧会意，反说：“这你得自己问惠子或者刘毅了，我爱莫能助。”

下人来报说：“林老爷，饭菜已经齐了，可以吃饭了。”

林萧吩咐说：“把梧桐的饭菜给她端过来来吧，剩下的事儿你不用管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厨房的人端了饭菜到逸香楼。

梧桐问林萧道：“阿哥和婶娘他们怎么没见？我恍惚听说，翠竹好像回来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林萧道：“我也不知道，先吃饭吧。管好你自己就行，别的事儿，你暂且别去操心了。”

梧桐见林萧心不在焉、闪烁其辞，便不去吃饭，阴沉着脸诘责道：“林萧，你肯定有事儿瞒着我：我问婶娘和阿哥，你不答；惠子嫂子怎么会突然来了，偏又没有了阿哥；婶娘和陆叔也没和你们一同回来；又有人说见到翠竹了。一块儿去的，却丢了人儿；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阿娘她——”梧桐很是害怕她的话会一语成谶，便不敢接着往下说了。

林萧本也悲伤，难掩悲容，那阿香也不敢言语。梧桐起身，死死地盯着林萧的脸，这让林萧不敢抬头；梧桐又看向阿香，那阿香更是不敢直视梧桐的眼睛：梧桐便已经猜到了大概。那惠子一时想到自己的母亲离世的时候，她正在中国，也未能送上最后一程，便侧目看向那院中的桐树，也不忍直视梧桐。

梧桐再无言语，顿感天旋地转，晕倒在了藤椅之上，那下面的衣裙眼见着湿了。众人上前去扶梧桐，却见她面色苍白，汗如雨下。惠子不在悲愤痛之中，更显冷静，也注意到了梧桐的羊水已破，遂说：“她快要生了，大家帮忙吧。”

林萧恍然大悟，急忙叫来稳婆和医院的医生，众人舁着藤椅将梧桐抬到了二楼卧房的床上。过分的悲痛让梧桐既无力产子，也不觉得疼痛。林萧急得慌了神儿，便问惠子说：“嫂夫人，怎么办？”

惠子检查了一番，又给梧桐打了针，说：“林萧君，你相信我吗？”林萧点头道：“嫂夫人也是女人，我怎么不信？”

“那你们出去吧。”惠子又看向阿香说，“阿香，你留下来帮我，可以吗？”

阿香早就了解过惠子的资料；在她看来，这眼前的井川惠子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迟疑了，遂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林萧；林萧无助地向阿香点了点头，又对惠子说：“嫂夫人，全靠你了。”

除了稳婆、阿香和井川惠子以外，其他人退出了产房。在惠子的协助下，梧桐终于喊出了声音，那孩子也应声娩出。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声，林萧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惠子和阿香忙出了一身的汗水。惠子果断地剪断了孩子的脐带后，又熟练地将孩子包裹了起来。

阿香看着惠子出神儿，抬眼间惠子问道：“怎么了？阿香。”

“惠子，你杀过人吗？”阿香问道，那目光也变得清冷。

惠子道：“我杀过很多人，你会相信吗？”惠子也从阿香那犀利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挑战和寒意。

阿香又问：“你有孩子了吗？”

惠子索性坦然答说：“我和刘毅君的孩子，已经快满十四岁了。他随母姓，叫井川毅一。你满意吗？”

阿香的头脑被各种情绪冲撞得嗡嗡作响，脱口说道：“井川惠子，我早晚杀了你！”

“哈哈哈！”惠子大笑，“阿香，你疯了吗？你想要杀掉我，也得看你有没有那样的本事。我接受你的挑战，等着你来杀我。”惠子同样冷冷地说道。

“阿——香——”虚弱的梧桐，用微弱的声音唤道。

阿香紧忙上前握住梧桐的手说：“梧桐，我在呢！”

梧桐又说：“别——太——无礼阿！”

“你很虚弱，不能再伤心了，也不能再说话了。出汗太多，嘴里会很干，我需要给你补充一些水分，或者你自己喝一些糖水，不然就要打水进你的血液里。你放心，阿香还杀不了我，我们会没事儿的。”惠子安慰梧桐说。惠子的心里在想：看来，这丫头不简单。

阿香却在想：“这是真正的井川惠子吗？真正的井川惠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梧桐只是伤心，却也无可奈何。第二天，林萧和阿香安慰过了梧桐，又嘱咐小雪、喜梅，要好好照顾梧桐之后，一行人便去往青赉镇上共同吊唁刘老夫人。

刘毅见到阿香自然又惊又喜，几天后刘老夫人——刘厚明的夫人张氏——由儿子刘毅、女婿林萧，儿媳井川惠子、生前的丫鬟阿香的共同扶了灵柩，和刘厚明安葬在了一起。

一行人将要回到州城之时，阿香突然向惠字说：“把刘毅借我一下，我和他说几句话。”惠子道：“可以，你们说吧。你或许会告诉刘毅说，你早晚都要杀了井川惠子。”

刘毅对这二人当着他的面儿所言的挑衅之语大为不解。井川惠子大方地走到距离阿香和刘毅很远的地方。阿香说：“刘毅长官，我现在代表第七军情报处和你说活。”

“阿香，你——”刘毅不禁惊诧。

阿香又说：“我来不及和你多说，我代表第七军感谢刘长官曾经的扶助。现在我代表第七军情报处，向你下达任务：你要委身潜伏在井川惠子身边，随时注意日本的动向。你的代号是‘含羞草’，你的上级是白长官，你的联络人是刘桐香——第七军情报处中校副处长。你若不肯接受任务，我便会向白长官说你叛国；我会杀了你了井川惠子，做实你叛国的罪名。您可以暂时通过林萧和韦彩玉和我保持联系，等到有了新的联系方式，我也会通过他们转告您。现在请你滚回井川惠子身边去，你还可以和她继续缠绵下去。”

不等刘毅反驳什么，阿香拂袖而去，赶上井川惠子后说道：“我和刘毅说了，我会杀了你们两个。省得一个人孤单。或许我还会大方地把你们一同埋葬在这块儿风水不错的墓地里。”

惠子根据阿香的行为早已初步判断出了她的身份，但她却很平静地说：“我祈求你，不要杀掉我们；至少在我想好要将自己埋在哪里之前，不要杀掉我和刘毅。我也不会轻易地让你死掉。不过你比我幸福；至少你知道自己死后会被埋在哪里，即便那不一定是什么风水宝地，也无足轻重。不是吗？”

阿香回道：“是的，我会比你幸福。你最好能和刘毅多生几个孩子，我也可以领养一个。”

惠子被气得语塞，浑身颤抖着说：“请你不要侮辱我，否则，我——”惠子突然想到中村弘一的话：“作为一个特工，任何时候都必须保持平和的心态，不能被对手所激怒，更不能怜悯任何一个敌人。”

“否则什么？”阿香笑说，“你一个日本女人，非要嫁给一个中国男人，难道还不能多生几个娃吗？你既然那么喜欢中国和刘毅，就应该多生娃娃，少去杀人。”

惠子果真被阿香的话激怒了，但她仍旧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反而微笑着说道：“我也想啊！”然后迅速脱离了和阿香的对话，回到刘毅的身边，对刘毅说：“夫君你这就和我回去吧。倘若日本方面批准我回国，你便和我一同回日本去。我们一同去寻找我们的孩子。我还会将你引荐给鬼冢将军，让你有理由继续待在我身边。”

在惠子和刘毅走后，梧桐便将后续计划和林萧、韦彩玉又做了一些调整。林萧道：“阿香，你认为惠子她下一步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呢？刘毅他是否会真的被她困住手脚，动弹不得呢？”

阿香却说：“我们不知道，所以我才要激怒她；但是她比我想象中的更狡猾，似乎没那么容易对付。但是这个惠子很奇怪：她似乎也没有明确的目标。我担心她的人会对桂军的高层有什么动作，这是最可怕的；她对你们很好，或许这就是她的‘目标’，但显然在这个‘目标’之后还有更大的目的。”

惠子和刘毅回到了水电站，竹木对惠子说：“前辈，军部命您回国吊唁中村将军并述职，也同意您偕刘毅君同去吊唁中村将军。三天后将会有货船停靠防城港，您是否马上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