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计较

内优外欢

有一天，我想从微信里找个朋友，但我把好友列表反复拉了好几个来回，都无法判断哪个昵称是我要找的人。我终究还是打了电话，我被朋友反问，“你难道不把昵称改为真实姓名么？”

是呀，原来我一直用我不大多好的记忆记着列表里的昵称和对应的人。

我一度没什么微信好友，就像我生活中一样。在我身边某朋友多达几百上千微信好友的时候，我始终维持在六十几人，其中包括我的仅有的几个好朋友，老同学以及若干必要的商家。所以，基本上没有修改昵称的必要。反而，昵称于我像本百科全书，每一个昵称都见不同的性情和文化。有的谈抱负，有的话平常；有的见心态，有点现体态；有的讲故事，有的说新闻；有的是工作，有的是产品；有的诙谐，有的实诚。总之，昵称一度是我从好友列表进入想象乐园的词条，他们也一度是我无接触揣度好友的字面依据。

我的好友列表人数增长缓慢，多数源于我与年龄极不像称且长时间不自知的浅薄认知。初有微信的时候，我一度坚持以为微信好友必须是朋友才入，或者入列后即是朋友，而这种认知使得好友列表的变动时常预警，极为谨慎，恐被恶人负，更怕负良人。于是我守这个列表像守新婚时的卧房，守得温馨，洁净，件件寝具了如指掌，不多不少，件件柔情蜜意。

若干年后，偶然与朋友又及好友列表话题，彼此上下翻拉，都吃一惊，如何任它指数增长的缘起几乎一致。不走心但占比极大的是大量的商家在买卖中借机汹涌而来，抢占免费广告推送的黄金地段。无需更多理由必须互友的一部分是同事，它是把以前的单位电话黄页转移进了微信，以提供文字语音图片功能的魅力彼此吸引，同事要的不就是一朵红花和一个双手抱拳的ICON就能呼叫和致谢的便利么。与工作联系类似的一部分，除了同事，还有甲方和乙方的存在。曾在好友列表里非同寻常的一部分是有过交集的陌生人，他们虽然大多沉底，但即便无声也能提醒彼此有过那么举足轻重的一刻，那一刻让人念念不忘那段旅程，那个活动，那个发生地的经历和往事。

微信互友的途径也很多，如果说电话号码，微信号，朋友推荐，乃至摇一摇的方式极为便利和高效，那么机对机二维码扫一扫对地点不限的自由则增添了许多喜感。有人在厕所撞个满怀，相互扫一扫；有人在街角，扭头遇见故人，立马扫一扫；有人在引擎发动时，被敲下车窗扫一扫，总之，相遇有多猝不及防，扫一扫就跟得有多不失时机。

我比较感慨的壮大列表的广阔天地是饭桌。喝酒的人，酒过三巡，相见恨晚，彼此掏心掏肺，跟后必是掏手机，一边嘴里义正言辞地互嘱日后务必微信联系，一边歪歪斜斜划出二维码抖抖索索扫一扫，互入微圈，万事方吉。便是不喝酒，邻座倘若不在微圈，是说不过去的，自然邻座的邻座便是原无此意，也不必重新发出加个微信的邀请，自会被形势推着递上二维码，扫一扫。这是与上菜平行的另一条主线，菜一道一道上，二维码一个一个扫。一个检验当下从实物转化营养的胃功能，一个管理日后从线上走向线下的交际圈。

我对微信很依赖。如果微信好友列表是人口的聚集地，那朋友圈就是我社交的“名利场”，只少它曾经是。用图片和文字带着自己做的一道得意的菜，工作时突然的一个感悟，或新学的一点小技能，再或是听到的一个笑话，或是被感动的瞬间，还或是简单的彼时彼地的光影和人事在朋友圈无限期地展示。然后像放了个在户外拓训的孩子，怎么也放不下心来，不时暗暗观察它的表现，等圈友的点评就像等拓训结束时的考评，紧张而喜悦。同时也放大自以为是的同理心，不断翻阅和读取圈内他人的展示，无一遗漏地点赞点评。好友互喜互悲的社交无疑是我以为的最正确的朋友圈处置方式。但我每一次随意轻松的表达都能照见内心脆弱敏感的等待。我微信心态的拧巴跟微信本身的年轻一样不成熟，那个被期待的点赞或点评，有时又像等那个与我迎面时的陌生或熟悉人的招呼，这个招呼不仅可以证明我的存在，更能证明我社交的参与度。所以，我很计较。

我一直认真地计较着。计较微信好友难以确立的标准，计较被“形形式式的略过”，比如被人直接屏蔽，被视而不见跳过去与相同好友互动，被从不看见，或在友人对比中被显得落寞。我甚至为自己察觉的“分明被选择略过”而感到悲凉,它触及我内心自卑的东西，生硬，丑陋。尽管这种因此而生的悲凉同样与我年龄极不相称。

我在这个“名利场”里像个被PUA过的“鸵鸟”，怀疑自身的品质，怀疑内容的准确性，甚至怀疑自己给他人点评的资格。于是，我选择放弃朋友圈的动态发布，不期待他人留给自己的影响，也不考虑自己给他人留下痕迹。我在放弃的氛围里感受了强烈的悲壮之情。生活是悲壮的，社交是悲壮的。直到有天朋友和我争论一件记忆不清的往事，我翻阅了几年的朋友圈记录，翻出其中的图片可说明真相的时候，当初那种喜悦和期待情绪胶着的复现让我又出现了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行为。我在和他的对话框里迫不及待地打上，“请补上你当时错过的点赞和点评。”

放弃很短暂，我依然这么计较。

而那个始终一圈不落与我互动的人，我却从来以为理所当然。